世間庶民,多懼鬼怪之事,大抵源自其行蹤不定,飄忽無常,又兼多行怪力亂神,毀物傷人之事而不能為人力所預(yù)見。
修行之人則不然,萬般魑魅魍魎,于眼中所見,稀松平常。
只是此刻蘇陽眼前的卜德生,卻宛若丟了魂一般渾身篩糠狀地顫抖。
他視若珍寶片刻不離的陰陽儀不知為何落在了地上。
蘇陽彎腰將其撿起,正看見他突出且布滿血絲的雙眼。
“太爺他……”卜德生接過陰陽儀,哽咽了半天,連道了三個“好慘”。
二人一旁聽得奇怪,直到升起的光重新暗下來,卜德生才稍稍舒緩。
卜德生的太爺原是他們家族五百年來將陰德修得最圓滿的一人。
若說卜德生此刻的陰德記為“一”的話,他的太爺在壽終之前,已經(jīng)修到了“九十九”。
這距離功德圓滿只差一步而已。
雖然最終未曾邁過那道門檻,但他也成為了他們家族最長壽的人,以至于卜德生七歲之前,時常繞其膝下玩耍。
在他壽終之后,卜德生也一直以他為榜樣,期待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功德圓滿,白日飛升。
“我看見太爺爺他渾身燃起大火,對著我大喊,卻沒有聲音?!?p> “我想追他,卻追不到,直到他被兩個影子拉到地下?!?p> 卜德生回憶起昔日祖先慈祥的面容,忍不住流下兩道淚來。
“他生前被火燒過,最怕火了”
蘇陽聞言默然。
怪不得之前尋他不見,原來是見了此等景象,一個人追了出去。
也難怪他如此反應(yīng),饒是其平時如此謹(jǐn)慎的人,也敢孤身涉黑,可見祖孫情深至極。
想必其家族其他人皆是早逝,惟有他太爺一人與其相伴最久。
“地下墓中最多幻象,你素習(xí)此道,不該著了象才是?!?p> 端木雨在一旁緩緩開口。
卜德生聽得一驚,他支撐著站起來,于黑暗中苦苦回憶剛剛發(fā)生在眼前的一幕。
是幻象嗎?
可太爺爺?shù)臉用材菢诱媲校钏y以分辨。
端木雨燃起一截沉香,火光晃眼,香味撲鼻,令三人心神都寧靜了不少。
“剛剛我們皆身處黑暗之中,若是你太爺全身起火,我們豈能不知?”
“許是此地陰氣過剩,牽動你心中素日優(yōu)思之事,故見此景,若非此石像阻隔,只怕你早已迷失在墓里!”
端木雨言及此理,終是將卜德生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蘇陽借著沉香微弱的火光,看著眼前這個模糊的輪廓。
心道她不僅道法自然,就連安慰人也是溫婉平和。
若是那半邊臉完好,不知是何等清揚(yáng)婉兮的美人面目?
三人繼續(xù)上路,蘇陽心頭卻并不輕松。
不管卜德生眼中是真是假,但那剛剛冒充他的一道黃毛身影,卻是真真切切。
可就在剛剛光耀四方的時候,它的叫聲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卜德生不知此事,此刻心結(jié)解了大半,自然逐漸輕松,甚至恢復(fù)了他話癆的性格。
聞及端木雨隨和的聲音,似是也沒將那玩意兒放在心上。
可蘇陽心中的寒栗之感卻并未消失,反而逐漸加重。
隱隱地,他感覺那個東西仍舊在自己身邊。
蘇陽取出一根繩子將三人的手系在一起。
“這是作甚?”卜德生于黑暗中瞪大了雙眼,他試探著掙脫,卻不想繩子卻越來越緊。
端木雨倒是未曾掙扎,她知道蘇陽的想法,只是心中也覺得其擔(dān)憂太過。
“此地太過邪門,既然我等并力同行,就理當(dāng)同舟共濟(jì)?!?p> 蘇陽笑著,他是對卜德生說的。
“萬一有人臨陣脫逃,我也好知道是誰?!?p> 卜德生一時有些面囧,還在黑漆漆的,也沒人看見他的神情。
他此時心中悲傷舒緩了大半,之前的恐懼不安之感難免又涌上心頭。
若是沒了蘇陽這出,他保不齊真要伺機(jī)溜走。
“我家世代盜墓,豈會怕這區(qū)區(qū)狹爾地下?”
他故作無畏,竟然當(dāng)頭走在前方。
只是如此模樣并未堅(jiān)持多久,他卻又落在了隊(duì)伍的最后。
“喂,你們發(fā)沒發(fā)現(xiàn),這周圍的那大個子黑影,一直都在,好似沒有盡頭一樣!”
卜德生指著周圍那些石像人說道。
那些石像人各個都有三個人那般高,將他們包圍在中間,十分的具有壓迫感。
蘇陽此時也發(fā)現(xiàn)了異樣,自從踏入這片石像群中以來,幾人已經(jīng)走了許久。
四周的石像如過眼林木,應(yīng)接不暇,從未斷絕。
如此多的石像,是怕上萬有余,又需要雕刻多久?
“這么高的石像,若是凡人雕刻,只怕要十?dāng)?shù)個人日以繼夜工作十天半個月才能全功呢?!辈返律蛄恐f道。
端木雨微微點(diǎn)頭,亦是深以為然。
不僅如此,建成之后,還需將其費(fèi)力挪動至此,又豈是簡單之事。
“也并非每個石像都那般高……”
嗯?
蘇陽聞聽此言,不由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出聲的端木雨,只見她盯著前方一座矮小的黑影,信手一指。
“那座石像就相對矮小,還不及人高呢?!?p> 她此時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猛然一回頭,只見身后遠(yuǎn)端,亦有一座矮小的石像橫插在土中。
兩座姿勢一模一樣,如出一轍。
端木雨心中回想,猛然驚覺。
似是一路走來,每過一段路,便有一座如此的石像立在土中。
只是剛剛自己幾人未曾注意罷了。
“太邪門了,我提議我們速速返回?!辈返律鷣砘乜吹陌l(fā)毛,嘴中自顧自地說道。
他剛剛覺得懷中陰陽儀有些許顫抖,肩膀便被拍了一下。
蘇陽已走到近前的石像仔細(xì)觀摩。
只見那矮小的石像雙目緊閉,兩行殷紅從其眼中一直向下延伸,直到半腰的土中。
“石像泣血!甚是不祥!我勸大家速速離去,好自為之。”
卜德生怪叫一聲,愈發(fā)地不淡定了。
手中陰陽儀一陣猛烈的抖動。
黑暗之中,妖異的紅光便如同沾血的花一般盛開。
“你們看!”蘇陽的聲音傳來,令緊張的卜德生身子一抖。
“看什么呀!現(xiàn)在你還有心思看風(fēng)景?”
卜德生不滿地咆哮了兩聲。
不過幾個呼吸,他見無人回應(yīng),方定了定神,抬眼望去。
穿過重重黑影,身后那個矮小的石像。
不知何時。
竟然從土中立正了身影。
“誰干的!”
卜德生嚇得冷汗瞬間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向后連退三步,栽倒在地上。
手中紅光搖曳的同時,忽問得身邊怪嘯聲蜂擁而起。
蘇陽猛地回頭,忽覺身邊近前的矮小石像。
不知何時,已然不見!
卜德生的臉于黑暗之中化為雪白之色。
他死死的抱著手中的陰陽儀,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這般膽小。
十年盜墓,完全是憑借著這祖?zhèn)鞯膶氊愰_路。
自己又哪里真正地見過這地下世界的諸般恐懼。
撲哧!
端木雨點(diǎn)燃一柱安神的香,安撫幾人的心神。
妖異的紅光瘋狂的閃爍,蘇陽只覺周遭充斥著當(dāng)初在那間密室中見到的那些無面之臉,壓迫的自己喘不過氣來。
起!
他收斂心神,將方寸之間放出,帶著三人飛升而起。
黑影在下方,很快消失不見。
端木雨扔出最后一枚鐵球,被無闕劍在空中擊爆。
借著光亮,幾人這才發(fā)現(xiàn)。
下方的石人不過數(shù)十之?dāng)?shù)。
剛剛自己便在這幾十個石人之中,走了幾個時辰。
蘇陽向四周張望,連同來時的道路,竟然一并消失不見。
一圈嚴(yán)實(shí)無縫的石壁,將三人完完全全的包裹,毫無出路可言。
“完了,我們要困死在這里了!”
卜德生跌坐在草席上,哀嚎不已。
“莫急莫急!馬上就有路了?!?p> 畢剝之聲從蘇陽懷中響起,在眾人的注視之下。
白眉老龜爬上肩膀。
那滿是綠毛的龜殼,有一塊,正緩緩剝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