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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皆無漾

我是個殺手(下)

山川皆無漾 一只小朵朵 10591 2022-10-27 13:38:33

  我的驚呼聲引來了外頭候著的福海。福海要傳太醫(yī),被葉檐辰攔下,「不必聲張?!谷~檐辰的傷口只簡單地包扎了一下。福海心下焦急,想勸一勸,葉檐辰卻道:「行伍之人,都是從刀尖上過來的,只這點小傷,何需大驚小怪?!刮倚南虏恍?,一個打小長在皇城里驕奢淫逸的皇帝,還行伍之人?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葉檐辰讓福海退了下去。他又問我:「能原諒我了嗎?」我垂了垂眼,說:「阿余在你手上對不對?你把他放了,我就乖乖做一個替身。」葉檐辰薄唇抿著。片刻后,他道:「你不是替身,不要胡思亂想。」我道:「你怎么說都行,我只要阿余?!谷~檐辰的眸色顫動,但他很快又說:「阿余不在我手上,他逃出去了?!刮乙惑@。真的嗎?阿余,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葉檐辰道。我想,葉檐辰應該沒必要騙我。畢竟,如果阿余在他手上,還能讓他更容易拿捏我。既然他說阿余逃出去了,那就是真逃出去了。我放下心來。那一碗碗湯藥每日都會按時送到我面前。我學乖了,知道自己不配合就會被灌藥,既然早晚都要喝,還不如陽奉陰違。我又使起了先前我的吐藥法子,先乖乖喝藥,之后再找機會催吐。如此一來,時間一長,我的內力自然會慢慢恢復。

  見到阿余那天,我正在太液池旁曬太陽。天氣很好,秋高氣爽,我躺在搖椅上,鼻間都是幽幽桂香。不遠處栽了一棵銀杏,銀杏葉子已成金黃。我想起幼時我與阿余一起住在師父鄉(xiāng)間的小院里,后山上就有一片銀杏林,我與阿余時常在那兒練武、比試。我們會運起輕功,踩在金黃的葉片上,時而跳到這棵樹上,時而又跳到那棵樹上。想到這里,我仰起頭,望向這棵銀杏的樹梢。阿余就站在枝椏上,隱在茂密的葉片間。他對上我的目光,露出一個如盛陽一般的笑容來,嘴角的酒窩很是奪目。那就是我的師弟,阿余。我看著安然無恙的他,徹底放下心來。他真的無事。我對身邊的宮女們說要一個人靜靜,把她們都哄走。阿余從樹上跳下,笑道:「師姐,我可算找著你了?!刮壹拥負渖先ゾo緊抱住他:「阿余,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以為你也被葉檐辰抓了,可擔心死我了。」阿余一聲輕哼,「想抓我?憑他?」他拍了拍我腦袋,「放心吧師姐,我既然找到了你在哪里,自然能把你救出去?!顾@然也知道了我被葉檐辰用藥物壓制了內力的狀況,表示血染軒已經(jīng)請了名醫(yī)來研制解藥,等把我救出去,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只是宮中守備森嚴,我有些憂慮,也擔心阿余只身闖進來會不會不安全。阿余道:「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那些個禁軍,奈何不了我。我不僅會把你救出去,還會完美地將刺殺任務完成?!刮翌D了下,道:「葉檐辰已經(jīng)知道了這次針對他的刺殺,他一定有所準備,恐怕……」阿余將眉毛高高挑起:「師姐,你做了幾日貴妃,不會對他產生了感情,下不去手了吧?」我突然就想起幾天前葉檐辰拿簪子刺傷自己的行為,心下驀地產生了異樣的感覺。阿余見我神色有異,兩道濃眉緊緊擰起,雙手緊握我的肩,「師姐,你瘋了么?你忘了他是個怎樣的皇帝?還有秦王,秦王待我們有恩,我們怎能背叛他?」是了,還有秦王。阿余又道:「男人的深情信不得?!诡D了頓,他又改口說:「除了我,別人都信不得,我才是你最親的人」阿余說得不錯。秦王是我的雇主,不能背叛。阿余是我最親的人,只能信他。葉檐辰只是把我當替身,他什么都不是。我得聽秦王的。我得信阿余的?!盖赝酢腔税 故钦l在說話?我腦袋又開始疼了。眼前發(fā)黑,整個人眩暈起來。沒一會兒,我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躺在床上。我聽到碧珠在說話:「這是放在西閣的盆栽,娘娘似是將藥都吐那兒了。」我側過頭去,隔著帷幔,能看到葉檐辰高大的身影。我吐藥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啊。葉檐辰身側,還站在一個小孩??瓷砹浚蟾牌甙藲q。我瞇了瞇眼,哪兒來的孩子?我坐起身,撩開帷幔。葉檐辰見我醒來,三步跨作兩步走到我床邊。他身邊的那個小孩似是跟著過來,但跨了一步后,又頓住了,似是有些猶豫。我看到他穿著蟒袍。這是……太子?太子是皇后所出,是嫡長子,也是在二皇子夭折后,宮里唯一的一個皇子。他對上我的目光,頓了頓,沒說話,只給我行了個禮。像個小大人?!柑拥钕聻楹卧诖耍俊刮覇?。小太子欲言又止,望向葉檐辰。葉檐辰替他回答道:「我在問他功課?!拐f著,他揮了揮手,讓太子退下。太子又行了一禮,「兒臣告退?!刮铱吹剿D身時沒藏住的落寞,一時恍惚。葉檐辰問我:「還難受嗎?」我回過神,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葉檐辰又道:「讓你不好好喝藥,竟還偷偷把藥吐了,你頭疼能怪誰?」我皺皺眉,但沒力氣與他爭辯藥的問題。忽然想到我暈倒前見到了阿余,一個激靈,也不知道阿余怎么樣了,有沒有被我嚇到,有沒有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于是我問:「我是怎么回來的?」葉檐辰聞言更是斥責道:「你還敢問?居然把宮女們都趕走一個人站太液池邊上,怎能如此任性?」我撇著嘴。干你何事。葉檐辰:「幸虧你身邊的宮女們機警,不曾走遠,要不然,你擱那兒暈倒都沒人知道。」碧珠她們沒走遠?我心下一跳,看向碧珠,只見碧珠低眉垂眼,我無法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我只能先壓下疑慮和擔憂。因著我偷偷吐藥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之后碧珠就再也沒有給我吐藥的機會。而阿余也沒有再出現(xiàn)。阿余說會救我出去,可他卻不再出現(xiàn),我很是擔心,阿余不是個會食言的人。我疑心他出了什么事。那天我暈過去后發(fā)生了什么,我必須得弄清楚。只是這幾天我精神不大好,總是昏昏欲睡的,內力也使不上來,應該是那藥的緣故。我還時不時會恍惚,總是想起小太子落寞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日我不想在寢殿里待著,強打起精神,出去轉轉。碧珠給我加了件狐裘披肩,道:「外頭冷,可得小心些。」我走到殿外,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入了冬,院子里的那幾棵樹都光禿禿的。屋頂青瓦上積著厚厚的一層雪,在日光下仿佛灑了片瑩瑩珠光。殿前的石磚上倒是沒有殘雪,被宮人都清理得一干二凈。我出來就是瞎轉悠,理一理自己紛雜如一團亂麻的思緒,碧珠問我:「陛下正在御射臺,娘娘可要去看看?」我挺隨意的,既然碧珠提了,那便去看看吧。到了御射臺,我看到葉檐辰和小太子一塊兒在射箭。小太子人雖不大,射箭還是射得有模有樣,我望著他的背影,那股恍惚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有宮人過去對葉檐辰說我過來了,葉檐辰轉身望過來,看到我后,放下弓弩向我走來?!咐洳焕洌俊谷~檐辰走近我后便問了我這個。同時他摸了摸我的手,「手這么涼,怎么不拿個暖爐?」他說這話時看向了碧珠。碧珠拿了暖爐,但我嫌它燙,沒要。于是我道:「是我不想拿?!故〉盟w怒碧珠。葉檐辰讓人拿了件大氅,裹到了我身上,這大氅是他的,對我的身量來說大得很,能把我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裹住,確實暖和不少。我就沒拒絕。小太子還站那一頭,但沒射箭了,立在原地,遙遙地望過來。我不自覺地朝他走過去。葉檐辰跟在我身旁,與我說著話:「是無聊了嗎?不如我教你射箭?」「我會射箭?!刮艺f。

  殺手怎么可能不會射箭呢。想到這個,那股恍惚勁兒仿佛過去了,我又想到了阿余。有宮人遞上了弓弩,我搭箭、拉弦、松手,箭身軟綿綿地掉落在我前方幾丈處,遠遠不到箭靶。葉檐辰一聲輕笑,「不是說會射箭?」我瞪他一眼,這人還有臉講?若非他用藥壓制了我的內力,我至于連一根箭都射不遠嗎?葉檐辰已經(jīng)站到了我身后,一手握著我的弓弩,一手覆在我搭箭的手上,輕輕用力,替我將弓弦拉開?!溉?、二、一,松手?!顾f。我依言松開,箭身脫弦,「嗖」得一聲,迅速離開了我的視線。我朝遠處的箭靶看去,那支箭已經(jīng)正中靶心。葉檐辰在我頭頂輕輕一吻,「我們果果確實會射箭?!刮艺f不上自己是什么心境,只覺得周身都被他的氣息包裹著,頭頂發(fā)絲間那處被他吻過的位置,還殘留著余溫。只不過一轉念,我就覺得,這人怕不是在哄傻子。本殺手感覺到了屈辱,不射箭了。小太子很沉默,同我行了禮后就沒說話,專心地練著射箭,葉檐辰還會指導兩句。我趁他們不注意,偷偷從箭筒里拿了一支箭,爾后縮進大氅里。這大氅將我裹得嚴嚴實實,我手里偷拿了一支箭,壓根看不出來。我拿它無非就是想拿個利器,畢竟我在我殿里,連一把剪子都找不著。我是個殺手,我手里得有個武器。

  我拿著這支箭回宮,藏到了我的枕頭底下。臨睡前,殿里的宮女悉數(shù)退下,只剩下碧珠貼身伺候。葉檐辰不在,聽碧珠說他還有些政事,讓我先睡。我就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這支箭,抵到了碧珠的脖子前。碧珠輕蹙眉,「娘娘?」我問:「阿余是不是出事了?」碧珠臉色一變。我一看她神色,便知道我猜對了,果然,阿余沒再出現(xiàn)是有原因的,那天他來找我時,碧珠沒走遠,一定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阿余在哪里?快說!」我將箭頭往前抵了幾分,逼問道。然而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手中拿著的根本就不是我白日里從御射臺偷來的箭,而是成了投壺用的矢,連個開刃的箭頭都沒有。被調換了啊。

  拿這個,如何逼問碧珠?我發(fā)恨地將矢往地上一砸,感覺無力又悲哀。沒過多久,葉檐辰就過來了。他沒提我剛才逼問碧珠的事兒,只哄著我睡覺。又是被他粉飾太平的一天。

  幾日后,我叔母來看我。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叔母,想來是皇帝給我安的假身份。叔母嘰嘰喳喳地說了好些話,似乎還提到讓我堂妹進宮陪我,說什么替我解憂,壓下前朝悠悠眾口,還說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干我何事,我不理她。碧珠倒是很有大宮女的氣勢,道:「夫人荒唐,陛下分明已經(jīng)下令勿議此事,何來悠悠眾口?莫非這都出自夫人之口?」便宜叔母瞬時就變了臉色,慌慌張張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碧珠姑姑,這、這……誤會??!」隨即她立即轉向了我,「娘娘,妾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妾只是……」「夫人,您若沒有旁的事,便退下吧,到娘娘午睡的時辰了?!贡讨榇驍嗨馈1阋耸迥赣樣樀?,又看向我,但我始終都沒有搭理她。她福身請退,不過退下前,還提了一句我的祖母,說我的祖母想念我,可惜腿腳不便,無法入宮覲見。我雖然沒理她,但把她說的祖母一事記在了心上。我想同葉檐辰說一說。入了夜,我早早上床歇下——我一向歇得早,因為精神不大好,總是早早就開始犯困。我本想等葉檐辰過來再歇,他每晚都會來我這,但沒熬住,眼皮子開始打架,便也不等了。故而,我見到他是次日清晨,他起身掀開被窩時,冷風灌進來,我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溉~檐辰?!刮覇玖艘宦暋!赋承涯懔??」葉檐辰替我掖了掖被角,將冷風隔絕在被窩之外,「還早,你繼續(xù)睡?!刮掖_實還困得很,迷迷糊糊的,但我依然記著昨日的事,就閉著眼說著話:「叔母昨日來我宮里了,她同我說了好些話。」「不必聽她胡言亂語,我也已經(jīng)警告過鎮(zhèn)國公了,你不用管她。」他顯然知道便宜叔母說了什么。我道:「她說祖母想念我,只是腿腳不便無法進宮,我想去看看祖母?!刮耶斎徊挥浀米约哼€有個祖母。只是宮內護衛(wèi)森嚴,若到了宮外,我應該更容易聯(lián)絡上血染軒,也好知道阿余是什么情況。葉檐辰躊躇片刻,但還是應了下來,「好,我讓人安排?!?p>  幾日后,我出宮前往鎮(zhèn)國公府。葉檐辰派了許多人跟著,除了我身邊用慣的幾個宮女之外,還有一隊禁軍親衛(wèi),甚至還有暗衛(wèi),確保我到哪兒都有人盯著。把我看得可真緊。

  便宜叔父與便宜叔母帶著他們幾個兒子女兒在大門口接駕,我也不說話,端著副高冷姿態(tài),反正碧珠都會安排妥當。他們領著我去了祖母的院子,祖母已年逾古稀,腿上風濕嚴重,這些年都走不了路,只能臥床。她見到我很是激動,說了好些話,不過我心心念念的都是阿余,沒聽進去多少,在她看著我淚光閃爍時,我還在想,她演技真好,面對半途認來了孫女都能如此真情實感。只是,我雖這么想著,卻不自覺地變得恍惚起來,就如同我見到小太子時那樣。

  碧珠輕輕喚了我兩聲,我才回神。祖母便道:「娘娘是累了嗎?您的閨房一直沒動,下人們都收拾好了,您若累了,就去那兒歇歇?!刮毅读算叮@兒還有我的閨房?祖母又道:「你們的院子,都沒動過。」我眨了下眼。許是我表現(xiàn)得太懵懂,她輕聲一嘆,頓了頓,又說:「陛下重情義,有他護著您,祖母沒什么可擔心的?!刮矣肿兊没秀薄>秃孟?,眼前都是白茫茫的迷霧,我在原地打轉,繞得我頭暈。見完了祖母,碧珠帶我去一房間歇息,應該就是祖母說的閨房。就在我歇息時,阿余跨過窗子跳了進來。我又驚又喜,「阿余!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可擔心死我了!」阿余又勾起了他帶著酒窩的笑容,「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殺手一夢,能出什么事?你有什么可擔心的。無非就是皇宮戒嚴,我不太好潛入而已?!顾冗@么說,我總算是放下心來。無事就好?!缸?,我?guī)慊匮拒??!拱⒂嗳缡钦f。我相信阿余,既然他這樣說,肯定是有辦法避過禁軍和暗衛(wèi)帶我逃出去。我跟著他從窗戶跳出去?!高€能使輕功不?」阿余問我。我搖搖頭,「葉檐辰給我喝藥,我內力都被壓制了,一點兒都使不出來。」阿余便攔腰將我抱起,腳尖點地,在屋頂與巷道間飛奔。

  果然,并沒有禁軍或暗衛(wèi)追上來,阿余的功夫自不必說。然而,他抱著我跑了許久,也沒跑出鎮(zhèn)國公府。他氣喘吁吁地在一院子前停下,將我放了下來,說:「阿姐,你是不是胖了,你好重?!刮覜_他翻了一個白眼,「我看是你功夫不行了,怎么回事,怎么還沒跑出府?」阿余:「這宅子太大了,我不認路?!刮遥骸浮刮一仡^看去,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我逃跑了,碧珠正領著幾個宮女追過來??峙乱涣硕嗌?,禁軍和暗衛(wèi)會將阿余團團包圍。我拉著阿余往屋子里躲。

  這個院子似乎沒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最適合藏人。我正要推門走進去,阿余突兀地拉住了我,「阿姐,別進去?!顾麛苛诵?,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沉痛。可碧珠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來不及多想,還是拉著阿余躲了進去。進門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鎮(zhèn)國公府的祠堂。正堂上放著一排又一排的靈位,莊嚴肅穆。我怔愣在原地,目光不自覺地放到那一個個靈位上。蘇漢義、蘇宏儒、蘇宏均、蘇謹、蘇霥……我渾身一震,喚了身「阿余」,卻沒人回答我。我焦急地尋找阿余的身影,然而,身旁已經(jīng)空無一人。怎么回事?阿余呢?為什么,我的心口好痛?我的目光再一次放到那一個個靈位上。那些原以為很陌生的名字,恍惚間,好像變得熟悉起來。他們是誰?我聽說,鎮(zhèn)國公府,滿門忠烈。我好像想起來了。他們是祖父,大伯,父親,堂兄,還有,阿余……蘇霥就是我弟弟阿余啊……皇后蘇熙……是我,蘇果漓只是我的乳名。而阿余,在月沙嶺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于突厥騎下。沒有什么殺手青沐,也沒有什么師弟一夢。只有,青沐一夢……

  自打二皇子夭折后,皇后娘娘就大病了一場。

  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太醫(yī)說是得了癮癥。有段時日,皇后娘娘忘記了許多事,會說什么要與師弟闖蕩江湖的胡話,但太子殿下叫了幾句「母后」之后,皇后娘娘就突然想起了夭折的二皇子,還有那早已死在戰(zhàn)場上的親人,暈厥了過去,燒了好些日子,險些醒不過來,急得陛下整日守在床邊。

  打那之后,皇后娘娘每每犯病,陛下都沒敢讓太子殿下近身。

  初春時,皇后娘娘又病了一場。反反復復的低燒,持續(xù)了好些日子,直到天氣暖和起來,娘娘才總算好了些。退燒之后,皇后娘娘的精神還不錯。只是不知怎的,她耍起了小性子,仿佛回到了出閣之前,又成了在嬌養(yǎng)下有點兒氣性的大小姐。用早膳時,陛下想讓她別光顧著吃肉,均衡膳食,她便擺起了臉色。好在陛下一向是寵著皇后娘娘的,去上朝之前還囑咐我說:「皇后今日氣性有些大,你們仔細著些,得哄她高興,知道么?」陛下走后,娘娘又鬧了一場,摔了幾個菜,我問她為何生氣,她也不說,去了院子里跑跑跳跳。我生怕她磕著碰著,跟得牢牢的,她又不高興了,自己回了殿內關上了門,把我們都趕到了外頭。我尋思著,娘娘怕是又糊涂了。我們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殿內,二皇子剛夭折時娘娘曾拿了把剪子在手腕劃拉,幸好我們發(fā)現(xiàn)得早,沒有釀成大禍,但這事兒把我們嚇得夠嗆,被嚇著的還有陛下,顫著手死死地抱著娘娘,后來還罰了我們半年的月俸。

  總之,雖然娘娘將我們趕到了殿外,但我們還是要盯著她的,我透過窗戶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含涼殿的周圍還有陛下派來的暗衛(wèi),都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陛下也是被嚇怕了。好在,娘娘并沒有危險的舉動,只是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她也沒有坐很久,只一會兒的功夫,就從殿內走了出來,對我道:「帶我葉檐辰那兒?!刮掖_信娘娘又忘了事兒,糊涂了,要不然她不會連名帶姓叫陛下,只會叫「阿辰」。當然,陛下不會介意娘娘連名帶姓地叫他,我也就沒糾正。太醫(yī)說,娘娘糊涂的時候,就得順著她來,否則引她情緒激動,更易傷身。我便領著娘娘去找陛下。陛下在御書房會見朝臣,娘娘進去不大合適,但不論是我還是守在御書房外的福海公公都沒敢攔,娘娘直愣愣地沖了進去。我沒跟進去,候在門外,輕輕嘆了一聲。福海公公道:「皇后娘娘看著精神多了,姑姑嘆什么氣呢?」我說:「娘娘怕是又糊涂了?!垢:9故窍氲瞄_,「只要精神氣兒在,什么都好說?!乖驹谟鶗坷锏拇笕吮悔s了出來。福海公公送了那位大人幾步,那位大人向福海公公打探皇后娘娘的病情。福海公公嘴嚴,只道了句:「娘娘的風寒已經(jīng)大好了,今兒精神足得很。」旁的什么都沒說。但我看那位大人的神色,怕是有自己的思量。我又嘆了聲,恐怕前朝又要上折子了。娘娘和陛下在里頭說話,過了會兒后,陛下喚我們進去,讓福海公公將娘娘的一幅畫像丟了。那是一幅賞春圖,畫的是娘娘在京郊別苑里游玩的景象,是陛下親手畫的,那時候娘娘還未出閣,陛下還是秦王,與突厥的戰(zhàn)事未起,鎮(zhèn)國公府的幾位爺與公子們尚在。陛下給福海公公使了個眼色,沒叫他真的丟畫,藏起來便是。顯然這是哄著娘娘的,也不知娘娘為何突然不喜這畫。福海公公將畫拿走后,陛下問娘娘:「可滿意?」但娘娘轉頭就走,什么話都沒說。我連忙跟上去。

  離開前我回頭望了眼陛下,陛下并無惱意,只是無奈地搖頭笑著。

  皇后娘娘回宮后就鬧了起來。

  毫無緣由地,在殿內大喊大叫,時而叫喊著什么「你就是個替身,早晚遭陛下厭棄」,時而又抓起一把花生米亂灑。年紀不大的宮女嚇得臉色慘白。我忙讓人去通秉陛下,一面又叫人去請?zhí)t(yī),同時,還關了含涼殿的大門,不叫他們隨意進出,封了這兒的消息?;屎竽锬锇l(fā)瘋的事兒,可萬萬不能傳出去。

  陛下趕來得很快,不過陛下來的時候,娘娘已經(jīng)安靜下來。陛下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她跟前蹲下,見沒驚嚇到她,方開口說話:「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不開心了?還是無聊了?」娘娘呆呆地坐著,不吭聲。陛下就轉過頭來問我,「你仔細說說,究竟怎么回事,回來后你們做了什么,怎么突然就鬧起來了?!顾蛭覇栐挄r就不是對著娘娘時那般溫聲細語,帝王威嚴盡顯。我忙跪了下來,一五一十地敘述,其實娘娘回來后真的什么都沒干,突然之間就大喊大叫,我把我聽清的話都復述了一遍,但這些話皇后娘娘說得沒頭沒尾,好多又口齒不清,我們都沒聽明白是什么意思。這時娘娘開口了,「賢妃自己發(fā)神經(jīng),關我何事?你應該去罵她,什么邪靈,簡直妖言惑眾?!贡菹乱汇?,「賢妃?」我也奇怪,后宮空虛,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何來賢妃?娘娘說:「是啊,她就是這么說的,說我殿里有邪靈,這可相當犯上呢,我怎么著也是貴妃,品級比她高一階,你得嚴懲她?!箍磥砟锬锊粌H什么都不記得,還憑空想像出了許多。陛下失笑一聲,順著她道:「那我褫奪她的封號,將她打入冷宮?!够屎竽锬锓吹共粯芬饬?,「這個,倒也不用這么嚴重吧?」她頓了頓,又說:「何況,二皇子夭折,她近來也不好過,畢竟喪子之痛,興許她胡言亂語就是因為喪子才導致的精神錯亂,我們應該體諒她?!刮夷樕蛔儯ь^望向她,娘娘每回想起二皇子,都要大病一場,她的身子可經(jīng)不起折騰。但看娘娘的神色,我便知她依然糊涂著,在她的想像里,二皇子成了賢妃的孩子。陛下斂下沉痛與擔憂,哄著娘娘:「那你希望如何?」娘娘說禁足就行,陛下就順著她應下來,將娘娘哄好了。太醫(yī)到了后,給娘娘把脈,當著娘娘的面沒明說,私下對陛下說了娘娘的狀況。癮癥更嚴重了,需要開副新藥,平日里也不能刺激娘娘。娘娘對喝藥不太配合,陛下耐心地勸哄著。

  午后,陛下也沒走,讓福海公公將折子都搬到了含涼殿,守著娘娘。然而娘娘午睡醒后又發(fā)了通脾氣,將書案上的文稿撕了個粉碎,那些都是她從前寫的,也不知哪里不如意。陛下問她在氣什么,她不吭聲??磥戆a癥確實更嚴重了。我憂心忡忡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聽說前朝遞了好多事關娘娘的折子,說陛下子嗣稀薄,勸陛下充盈后宮,更有甚者,說娘娘重疾,難堪國母之位。好在陛下看著娘娘又開始自言自語,說起胡話,還蹦蹦跳跳。好在她并未傷著自己,我便沒有過去驚擾她。后來,路過的一個小宦官見到娘娘,上前行了禮,因聽娘娘在念叨「秦王」,說了句「秦王登基了啊」,緊接著娘娘又開始犯起頭痛來。我忙跑上前,小宦官嚇得不輕,我也沒心思訓斥他,急急地讓人去喊太醫(yī),又將娘娘帶回含涼殿。太醫(yī)過來把了脈,嘀咕著為何藥都不起作用。我驀地想到每每娘娘喝完藥都要去如廁,可是,喝下去的藥再催吐出來?娘娘竟能做到這地步?我起了疑,去西閣檢查了一番,還真聞出了西閣里的一盆栽泥土有味兒。娘娘居然真的把藥都催吐了。難怪病情一直不轉好。好在這回是發(fā)現(xiàn)了,之后娘娘不論做什么,我都盯得牢牢的,哪怕去如廁,我也沒叫她離開我的視線,這才斷絕了她吐藥的可能。

  娘娘不再吐藥,病情就穩(wěn)定了許多,沒再發(fā)現(xiàn)她說胡話或是突然瘋癲的癥狀,頭痛的病癥也不再有。偶爾娘娘還有些清醒的跡象,比如突然問起我們太子殿下的情況,只不過問話時娘娘還是恍恍惚惚的,且很快就像是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但總歸,病情有好轉的征兆。入冬后,娘娘基本上都不出含涼殿,只在自個兒宮里養(yǎng)身子,她畏寒,冬日里的寒氣時常都是受不住的,得待在炭火燒得旺的殿內。難得有一回她想出門走走,吹了冷風后,便又開始犯糊涂,在御射臺拿了支箭藏在大氅里。陛下怕驚嚇到她讓她傷著,讓我們都裝作沒看見。陛下陪著娘娘回了宮,我能看出來陛下很緊張,攬著娘娘,時時注意著娘娘大氅下的箭,那箭是開過刃的,很鋒利,陛下很怕娘娘劃傷她自己?;氐綄m里后,陛下看到娘娘將箭藏到了枕頭下,那利箭終于離了身,他才放心下來,囑咐我趁娘娘不注意時去換個沒有箭頭的。陛下說:「她想玩便讓她玩,但絕對不能讓她拿利器?!刮冶銓⒄眍^下的箭換成了沒有刃的羽毛箭,就是投壺用的矢。晚上,陛下還在忙政務,沒回來,我服侍娘娘上床歇息時,她突然鬧了一場。這回倒不嚴重,娘娘只是拿起枕下的箭指著我,并提起了二公子,我正愁不知如何解釋關于二公子的事兒,娘娘便已丟下了箭,背過身去躺到了床上,似是在生悶氣,但很快就睡著了。我一時失笑,娘娘不難伺候,即便是病中,也不難伺候。

  鎮(zhèn)國公夫人來看望娘娘,說了些不長眼的話。

  我給頂了回去,事后也說與了陛下聽,陛下又把鎮(zhèn)國公叫來敲打了一番。我瞧著,娘娘并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不過,鎮(zhèn)國公夫人提起老夫人的那些話,娘娘似乎聽進去了。明明娘娘不記得,但事關老夫人,她還是放在了心上,這大約就是在內心深處還是記掛著的吧。娘娘向陛下提出想去看望老夫人。陛下沒有拒絕,他雖然猶豫了片刻,但總歸,他不會拒絕娘娘的這個要求,盡管他很擔憂娘娘回到娘家宅子會不會受刺激病情反復。陛下派了不少人跟著,也叮囑我們這些宮女仔細伺候。我一點兒都不敢松懈。好在,娘娘見老夫人時情緒正常,雖有些恍惚,不怎么聽得進話,但情緒都還正常。我松了一口氣。卻沒料到,在娘娘回房歇息時,出了問題。

  娘娘在房里時,我自然也是陪在她身邊的,一刻都不敢懈怠。娘娘開始說胡話,我輕喚她,她并不搭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爾后,突然就跳出了窗戶,動作敏捷得我都來不及攔。跳窗戶這行為,娘娘的確是熟能生巧了,出閣前沒少跳。娘娘雖然打小是按世家小姐的標準養(yǎng)的,但到底是出自將門,學不來世家小姐的嫻靜端莊,時常闖禍,時常被禁足在這閨閣里,又時常要跳窗戶逃跑。我趕忙追出去,親衛(wèi)也緊跟過來。娘娘只是瞎跑,倒也不做別的,我們就沒去攔下她,只是跟在她后頭。直到娘娘跑進了祠堂。

  娘娘起先是呆呆地看著,我心道不好,怕是又要犯病,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哄她回房,娘娘卻突然流下淚來?!副讨?,這些時日,辛苦你了?!鼓锬飳ξ艺f。

  皇后娘娘清醒了。

  娘娘給幾排靈位上了柱香,又將我支走,一個人在祠堂里待了許久。我自然沒敢走遠,守在門外,時不時往里面看一眼,只有娘娘好好的,我才能放心。陛下得了消息,從宮里趕了過來。他到鎮(zhèn)國公府時,娘娘依然在祠堂里。陛下輕輕地走過去,從娘娘身后抱住了她,又抬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讓你憂心了?!磕锬镎f。

  【其實還好,】陛下道,「你挺好哄的?!鼓锬镂兆×吮菹碌氖?,「是么?!?p>  她手指摩挲著陛下手上的牙印,接著又轉過身來,想看陛下后肩的傷口,被陛下攔下。

  「我看看?!鼓锬镎f。

  「有什么好看的,疤都快看不見了?!贡菹聸]讓娘娘看,只是將她緊緊攬在了懷里。隨后,陛下也在靈位前點了柱香,爾后帶著娘娘離開。我跟在他們后面。臨走前,回頭看了眼祠堂。

  我想起來,我第一次見到娘娘,便是在祠堂里。那時我只是鎮(zhèn)國公府的一個灑掃丫頭,連主子的面都見不到,那天正在擦祠堂外廊道的青磚。而娘娘在祠堂里罰跪,因為逃了女紅課。

  那一年娘娘還是總角年紀。

  六七歲的二公子偷偷遛過來給不能吃飯的娘娘塞了個雞腿,還說下午堂兄會帶他去馬場騎馬。午后,娘娘就偷偷從窗戶里翻了出來,與正在擦地磚的我大眼瞪小眼。娘娘捂住了我的嘴,說:「不準叫喚。」我點點頭。娘娘跑了,我以為她只是跑回自己閨房,沒放心上,繼續(xù)擦地磚。但沒一會兒,娘娘又跑了回來,對我說:「我要翻墻,爬不上去,你過來幫我一把?!顾故窍肱艹鲦?zhèn)國公府。我說:「婢子不敢,小姐私自外逃,府里主子們會擔心的,何況外頭魚龍混雜,小姐一個人不安全?!?p>  娘娘道:「阿辰在墻外接應我呢,我不是一個人,這可是你成為我心腹的機會,再說了,又沒人知道是你幫的我,你不會受罰的,趕緊的,大哥和阿余都在馬場等我?!?p>  我被娘娘說服了,跟著她宅子西南角。那兒有一片銀杏林,彼時正值秋季,銀杏林金黃一片。我用力托起娘娘,讓她爬上樹,再看她從樹枝爬上墻頭。

  「你怎么那么慢?!?p>  我聽到墻外有人在說話,就是來接應的秦王,就是現(xiàn)如今的陛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幫手的。」娘娘說。

  陛下催促,「快下來?!?p>  「好高啊,我跳下去會不會摔斷腿?」

  「你個膽小鬼,就這么點高,怎么可能會摔斷腿?」

  「放平時我一點兒都不怕,主要是今天我在祠堂跪得有點久,膝蓋不太好?!?p>  「行了,我接著你,行吧?快點下來?!?p>  娘娘跳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墻頭。然后我就聽到了陛下的慘叫聲。

  「蘇果漓你怎么變那么重了!」

  「胡說!是你太虛弱了懂不懂!你看你,細胳膊細腿的,打架都打不過我。」「我打不過你?你說夢話吧?來,來一場,讓你看看本王的厲害?!?p>  「來就來!」

  他們的吵嘴聲越來越遠,到后來在墻內的我就聽不到了,我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真的打一場。

一只小朵朵

各位小可愛,因為本豬豬是第一次寫書。沒啥經(jīng)驗,就是想啥寫啥,然后這篇短小說咱就寫完啦,希望各位小可愛們喜歡,踢本豬豬投個票票,謝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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