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部已是夜深,深藍夜幕低張,地面上升騰的燈火將低空熏成深紫,天光漸次濃重,京城慵懶繁華醉意微醺的嫵媚夜色讓人著迷。頭頂星河爛漫,那些璀璨廖亮的微芒縈繞人影成雙,李鈺路過東橋時遠遠看過去,靜馨的仿佛一個別樣的世界。
他回到東宮照例去了永春殿,剛踏入殿門,就看見亂哄哄一片,歡圓見是太子來了,激動得連忙跪地:“殿下,殿下,美人她…”她抽抽搭搭,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何事?慢慢說,春兒呢?”他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雙眸中的焦急顯而易見。
“美人她想去大管家那里那些干桂花做香囊,見侍女們太忙,便沒喊人陪,只叫了奴婢一人,出了殿外…美人便被奸人擄走了!”
“是何人?!你干什么吃的?”
“奴婢力氣小,嗚嗚,奴婢有罪,…不過看衣著是宮里的人?!睔g圓哭了起來。
李鈺知道這事不能怪她,但大感不妙,心下已然有了盤算,十有八九就是母后了。
李鈺知曉父皇現(xiàn)在在母后宮里,如若貿(mào)然前去,依父皇也不喜左春來看,定然是幫著母后的,那就別想救人了,看了今夜一定沒機會了,只能明日趁父皇上早朝時救人了。
次日清晨。
左春再次恢復意識是聽到一聲大喝:“你敢!”
“母后敢公然在兒臣眼皮子底下擼人,兒臣又有什么不敢的?”
李鈺?
“本宮說了,是那妖女為禍朝綱,老天爺都看不過眼,將她收了去,與本宮何干?”
皇后娘娘?左春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眼前卻是一片漆黑,手腳被縛住,身上沒什么力氣,嗓子像是被熏過,發(fā)不出聲音。
“母后實在是荒謬至極!”
“但凡太子顧及家國大業(yè),不帶她去北疆,讓本宮舒心些,她自然就回去了?!?p> “母后執(zhí)意如此,那兒臣只好和母后對立了!”
王皇后低笑了聲,又說:“聽聞太子昨夜還為她將書房都砸了,前幾日又恨不得把自個兒私庫的底子都掀了,給人把各路珍藏全送了過去,這般反常行為,本宮自然要好好審一審,她到底對太子用了什么妖術,端莊大氣的王蓉不管不顧,偏偏心怡一個心術不正的南淮美姬?!?p> 左春聽見李鈺的聲音:“來人,將鳳慶殿圍了?!?p> “我看誰敢?!鈺兒,你真是膽大包天了?!?p> “兒臣說了,母后執(zhí)意如此,那便請容兒臣此時不敬吧!”
隨之有腳步聲過來:“春兒,吭個聲?!?p> 左春嘴里被塞了布,只能嗚嗚地哼著。
等左春被李鈺抱出去的時候,就看到皇后煞白著臉,指著李鈺的手都在發(fā)抖:“鈺兒,你竟為一女子和本宮反目!”
他身形偉岸,一雙有力的臂膀?qū)⒆蟠豪卫巫o在身前,跪向王皇后,朗聲道:“母后永遠是兒臣的母后,兒臣敬母后愛母后,與母后同心同德,但左春亦是兒臣心愛之人,誰阻我愛她,我便殺誰,直到尸橫遍野,血染天下,萬里江山再也無人反對為佳,雖母后是兒臣的母后,兒臣因愛您敬您不能傷您分毫,但兒臣對左春之心日月可鑒,萬望母后以后不要再反對了。”
王皇后聽罷此言,驚愕地說不出話,她不懂為何她從小乖巧的皇兒會忤逆自己,但她實在不愿因為一女子而和骨肉反目成仇,她看著跪在面前的李鈺,身量比前幾年又抽高了幾分,又望向門外的侍衛(wèi)沉默了半晌:“你去罷!去罷!太子許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本宮管不住你了!”
“謝母后成全?!崩钼暪Ь雌鹕黼x去。
李鈺一路把左春抱回了永春殿。永春殿跟遭了賊似的,人仰馬翻。宮人們一個個跪在地上。
李鈺給左春喂了藥,她才開始恢復力氣,嗓子也可以喘氣了。
但李鈺一直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沉著臉給左春上藥。
左春手腳被綁得有點久,都淤青了。
左春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道歉:“對不起啊,給殿下添麻煩了?!?p> 李鈺突然甩掉手上的藥盒,起身往外走。到門口時停下來,背對著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因為他執(zhí)意偏寵左春才會引起帝后和朝臣的重視,他愧疚。
左春又何嘗不知,她也不愿李鈺再因為她而與眾人為敵了,這次是王皇后,那下一次便可能是今上,那便是謀反,她不愿,她心疼。
“殿下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p> “嗯,”李鈺心中也不好受,閉了閉眼,叮囑歡圓,“好好照顧春兒。”
第二日,左春做好香囊,放在李鈺最愛待的案桌上。上面繡了“鈺”字,他看見,應該會想起她吧。
下雨了,北風呼呼地嘯。
東宮小門外,左春清凌凌地坐在光線暗沉的馬車里。
她掀開窗簾想最后看一眼東宮時,她看見了李鈺,依舊是一身玄色衣袍,他正從小門口往馬車這邊走。
眼花了,是眼花了,左春趕忙放下簾子,關上車窗。
盞茶后,她聽到車窗外孤傲的太子向她敞開心門的聲音——原來,不是錯覺。
她忙不迭推開車窗,李鈺不知怎地,看見她的臉,立馬背過身去,左春只好緩緩關上窗。
“本宮知你所求不過是一個名分,本宮知太子身居寡位,當不拘私情,心懷天下。本宮的后院只該是平衡朝局,綿延子嗣的工具。但本宮也是血肉之軀。本宮會有情,亦會有愛?!?p> “春兒,本宮心悅于你?!?p> 左春的眼淚唰地掉下來。
“他日榮登大寶,本宮想立你為后,不是做戲,而是發(fā)自肺腑?!?p> “春兒,可否……留下?”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銀針似的敲打車窗。
“本宮會敬你,愛你,護你,本宮為你撐一輩子的腰?!?p> “君無戲言?!?p> 左春也不知道腦袋里在想些什么,大概也和自己的眼睛一樣,在不停下雨吧。
“那,太子妃呢?”她聲音帶著顫抖。
“王家早已與外黨勾結(jié),其中事情復雜,本宮不知從何說起。”
“左姑娘,可以走了嗎?”前面車夫在問。
左春重新推開車窗。
李鈺還是剛剛那個姿勢。
筆直的脊背在聲勢漸大的雨幕里幾乎模糊。
“姑娘,雨越下越大了?!?p> 左春關上車窗,推開門,下了車。
幾乎在左春落地那一刻,李鈺轉(zhuǎn)過身。
漆黑的眸底綻放奇異的光彩,他穿過雨幕,大步將她擁入懷中。左春摟著他的脖子,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安撫地摸左春的發(fā),在她耳邊低喃:“別擔心,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