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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鴉

26 方生方死戰(zhàn)欲狂(三)

冰鴉 草祭刀 4141 2022-10-30 12:00:00

  呂昭陽滔滔不絕,說個沒完。

  一來是因為他與楊肅的確同窗六年,若說毫無感情那是不可能,內(nèi)心深處總不想讓楊肅這么快死掉;

  二來自己苦心經(jīng)營了這么大一個局,若是不說出來讓對手知道,那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就好比費盡心血的藝術(shù)品無人欣賞,好比皓首窮經(jīng)的巨著無處發(fā)表,好比富貴而不能還鄉(xiāng),好比穿錦衣而只能夜行,那真是心理上巨大的空虛和失落,不憋死也能憋瘋。

  月光之下,楊肅的鮮血已將草地染紅了大片,一只碧綠的蚱蜢仿佛受了驚嚇,忙不迭的跳走。

  義父遇害自己卻無能為力,義兄竟被自己親手所殺,同窗六年的摯友費盡心機置自己于死地,自己喜歡的女人還跑去與官二代閃婚,這一堆事發(fā)生在一起,若在平時楊肅恐怕早就生無可戀,但在這瀕死之際,這些不甘反倒讓他遲遲不肯咽氣。

  在這個故事里,我是主角嗎?

  主角怎會是這種待遇?

  死到臨頭,連個墊背的都拉不到?

  或許我只是配角,給王宗衍和呂昭陽做做陪襯便好?

  我甘心嗎?……你甘心嗎?

  楊肅試圖運行玄冰神功,可全身已被毒素侵蝕,又被長矛釘住,實在無法運氣,他竭盡全力只能做到讓頭腦略微清醒一些。

  楊肅努力睜眼,可左眼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根本無法睜開,右眼倒是勉強張開一條縫,能看見的只有許多敵人的腳。

  穿戰(zhàn)靴的應該是白駝軍吧,有幾雙赤腳上長著黑色的指甲,那當然是黑齒族的人了,還有……

  哦,不光有腳,終于看到了一雙眼睛,那是野獸的眼睛。

  是黑沼族人帶來的花豹吧,現(xiàn)在不需要它們出力,所以就百無聊賴的趴在地上休息。

  豹哥,別休息得這么早,來為我楊肅加加班吧!

  楊肅將剩余的所有精力都匯聚在自己的右眼中,直直的望向花豹的右眼。

  小貓,你就像凱瑟琳一樣,不過是一只小貓,對吧,聽話,把軀殼暫時的借給我吧……

  什么?你問我是誰?呵呵,你不認識我嗎?

  我便是黑鴉之王,不,百獸之王??!

  鴉眼?。。?p>  移魂易神,獸血沸騰。

  花豹沖天而起,猛地撲向還盤坐在地上講故事的呂昭陽。

  呂昭陽大驚失色,連滾帶爬的躲開,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黑沼馴獸人連聲呼哨,卻全然無用,不知道這只一貫聽話的花豹到底吃錯了什么藥,在這種場合竟然亂撲亂咬起來。

  巴若沖和黑齒族人早就看不慣黑沼部落,此時見他們連自己的野獸都管不好,一副狼狽模樣,不由得暗自冷笑,不但懶得出手,反而退到一邊去看熱鬧。

  白駝軍和王玄義也一時不知所措,干脆等著馴獸師自己解決。

  楊肅獲得了花豹的矯健身軀,總算出了一口惡氣,但指望一只花豹打敗這許多高手實在不現(xiàn)實,他朝呂昭陽的那一撲實是虛招,真正的目的卻是解救自己。

  此刻楊肅殘破的本體被釘在地上,身邊幾步之內(nèi)都沒有人在,花豹疾奔過去,用前爪按住本體的后背,利齒咬住長矛,奮力向外拔出。

  此時呂昭陽方才反應過來,他急忙大喊:“阻止它!這畜生要救人!”

  長矛被完全抽了出來,把楊肅的本體也連帶著拽了起來,這副軀體的胸口鮮血再次迸出,而在同一時間幾支“龍炎槍”同時開火,全數(shù)轟在花豹身上。

  楊肅的心魂剎那間回到了自己的軀體,他立時感到鉆心之痛難以忍受,花豹所受飛火之傷和自己的拔矛之痛疊加在了一起,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措手不及,好像全都怔住了一般,時間仿佛靜止了好幾個彈指。

  就在此時,楊肅身后掉下了不少物件,散落一地。

  原來他所背行囊在方才的打斗中已被巴若沖戳爛,此時忽然站起,里面東西便掉了出來,楊肅用盡全身氣力抓向其中一紅一黑兩個木盒。

  那黑盒之中,是離開鑒山時淺草堂下發(fā)的一些療傷丹藥,連殷辰給的虎鞭丸也放在里面,而紅盒中則是離開成都時凱瑟琳贈予的十幾顆西方秘藥“兇丸”。

  恍惚之間,搖搖欲倒的楊肅將兩盒藥丸盡數(shù)倒進嘴里,狼吞虎咽就如吃炒豆一般。

  困獸猶斗,況人乎?

  “該死!殺了他!”

  呂昭陽見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中懼意陡生,連忙氣急敗壞的朝眾人發(fā)號施令。

  可白駝軍的火銃剛才使用過一次,無法連發(fā),裝填還需要不少時間。

  第一個沖上來是黑齒族的一名戰(zhàn)士,他行動迅速,猛地撲到楊肅背上,竟張口向其后頸咬去,楊肅略作躲閃,兩排黑牙瞬間便咬在他的左肩上。

  楊肅瞳孔收縮,神情恍惚,他的左肩槍傷尚未完全愈合,此刻金創(chuàng)迸裂,血濺四下。

  這是什么感覺?

  我被攻擊了嗎?

  可是一點也不痛。

  是牙齒嗎?

  你為什么咬我?

  楊肅扭過頭來,單手抓住此人的腦袋,猛地將他按在地上,同時也張口咬向?qū)Ψ窖屎怼?p>  可憐的黑齒人很快便連慘叫聲都發(fā)不出來了,因為他的喉嚨已經(jīng)被生生咬斷。

  楊肅甚至覺得血液的味道還不錯,忍不住又多吸了幾口,好像連體力都恢復了一點。

  巴若沖此刻仍未卸妝,還是楊登的模樣,他見部下橫死,不禁又驚又怒,飛身上前一腳踢開楊肅。

  楊肅滾到一旁,手上好像摸到了一件硬物,卻是下山時出塵子老師給的鑒山“黑竹令”,它方才也從背包里滾落,現(xiàn)在上面的黑竹已成了血竹。

  巴若沖不使兵器,他憑借一雙巨手不知道已經(jīng)撕碎了多少英雄好漢,此刻雖然心中有點打鼓,但自己地位崇高,怎么也不該害怕眼前這個將死之人,于是飛步上前,想徹底將楊肅結(jié)果,——既然你不怕剛才的穿刺,那么把你撕成兩半總可以了吧。

  楊肅猛然起身,手持“黑竹令”向巴若沖腦袋上砸去,動作看似不快,可對方不知道為什么竟沒能避開。

  “黑竹令”只是一個普通的銅制令牌,但砸在頭上豈是兒戲。

  巴若沖一時頭暈目眩,腦袋嗡嗡作響。

  咦,原來還可以使用工具?

  你是誰……我不記得了……是義父嗎?

  不,義父不是這樣的眼神,你是假扮的……你是黑齒的那個……第一勇士?

  你不該戴這幅臉皮……

  那么……

  “冰人領教?!?p>  在場所有人和動物全都像傻了一樣,看著形如瘋魔的楊肅騎在巴若沖倒地的身軀上,用令牌朝這位假義父的面門上猛砸。

  巴若沖手足亂舞,慘叫連連,臉孔已經(jīng)被砸得稀碎,連黑色的牙齒都被砸得飛了出去。

  黑齒族的部下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撲上去撕咬楊肅。

  楊肅不避不讓,任憑他們?nèi)缫蝗何浕纫粯訏煸谧约荷砩?,仍然自顧自的狂砸巴若沖的頭顱。

  在成都的時候,凱瑟琳再三叮囑,“兇丸”不是尋常藥物,它通過破壞人體結(jié)構(gòu)來達到激發(fā)人類潛能的效果,是用來救命的最后殺招,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而一次最多只能吃一顆,事后更是需要很長時間來恢復,并且難保不留有后遺癥。

  大叔伊瓦爾身陷絕境時也只服用了一顆,但仍然沒能恢復體能,加上傷勢過重最終殞命孔雀窟。

  楊肅一次竟吞下十余顆,簡直聞所未聞,——他已經(jīng)深陷必死之局,憑借鴉眼術(shù)破局已是極限,這許多兇丸最多只是讓自己死得更徹底一些而已,還能抓上一些人陪葬,可謂穩(wěn)賺不賠。

  巴若沖的腦袋也已經(jīng)成了一灘血泥,楊肅棄了黑竹令,摸出背上的障刀“龍尾”一陣亂砍,身體周遭立刻血肉橫飛,那些黑齒“螞蟥”的肢體四處飛濺,就如被切的豆腐塊一般,場面極盡血腥。

  我記得自己有兩把刀……

  還有一把在哪里……

  對,黑色的更長的那把,你吸飽血了嗎,該有力氣了吧……

  那為什么還不到我手中來?

  楊肅墜地的時候,黑刀“鴉魔”掉在一邊,此刻還靜躺在血泊中,現(xiàn)在它仿佛聽到了主人召喚,竟然輕輕抖動起來,接著驟然彈起,飛到了主人的手中。

  楊肅像紙片人一樣立在當?shù)兀p柔的夜風仿佛能把他吹倒。

  他全身傷口無數(shù),破爛的衣衫已經(jīng)被自己和敵人的血液浸透。

  他的左臉上的新鮮刮痕從前額經(jīng)過眼睛一直貫穿到下顎,嘴上也滿是血污,——看來黑齒人的血還是紅色的,而且味道還不錯。

  那些火器……

  我記得……

  我被打中過……

  在煙月谷外,林璃,葛從周……

  楊肅身形飄動,白駝軍的火槍兵剛剛填裝好新的火藥,便看見巨大的黑刀迎面而來,不,那不是刀,而是一頭嗜血的魔靈。

  士兵們忽然間動彈不得,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人類有一種奇怪的感情叫做“恐懼”。

  白駝軍士和手中鐵銃一起被齊刷刷的斬為數(shù)截,楊肅又望向馴獸師和他們的寵物們。

  人類總是不懂得恐懼,你們這些動物們卻該懂呀……

  你們應該比人類更聰明,對不對……

  死亡的氣息籠罩在星屋周圍,不,是籠罩著整座墜星城寨。

  在這強大的威壓之下,花豹、鱷魚和黑熊們仿佛見到了百獸之主,一時兩股戰(zhàn)戰(zhàn),紛紛后退,后來干脆掉頭狂奔起來,朝密林和湖泊中逃命去了。

  忽然一道驚雷正落在楊肅頭上。

  王玄義頭戴羽冠,身著官服,傲然獨立。

  方才一陣亂戰(zhàn)其實只發(fā)生在很短的時間之內(nèi),此刻這位壓軸鎮(zhèn)場之人終于出手。

  天雷咒……

  可是我怎么一點也不痛?

  神策軍……

  我認識一個家伙,會操縱一個鐵人……

  呵呵……

  咦,雖然不痛,我卻感覺兵器有些沉重了,我的力氣變小了嗎……

  楊肅詭異一笑,隨即向王玄義沖了過去。

  王玄義見兩記雷擊都不湊效,便決心搓出一個大招徹底解決這個已經(jīng)失去意識卻還在糾纏不休的瘋子。

  他雙足站定南方離火之位,雙手同捏雷訣,袍服已經(jīng)微微鼓起,準備放出自己真正的殺招——“怒空天牢”,此招一旦命中,不論是誰,就算是鴉王李克用,也得老實跪下。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楊肅愈發(fā)覺得兵器沉重,干脆松了手,把雙刀棄了不用。

  絲絲紫電已經(jīng)在王玄義的雙手間游走,只待一擊必殺。

  呂昭陽雖然沒有參戰(zhàn),但一直龜縮在角落里關注戰(zhàn)局。

  他看到楊肅起死回生,如鬼神一般清掃全場,早已嚇得汗流浹背,之所以還沒有走,是因為還有王玄義這最后一張王牌。

  此時看到兩人即將決戰(zhàn)的場面,不由得咬牙恨道:“罷了!他媽的,完了!”

  原來王玄義的招式雖然威力巨大,但是施法時間太長,擺姿勢都要擺好久,用來偷襲還可以,正面對戰(zhàn)便有些吃虧。

  呂昭陽隱晦的提過幾次,可是王玄義何等的身份地位,根本就不以為意。

  而楊肅的特點是出招極快,簡潔明了,幾乎不需要前搖,在這種場合下正好克制對手。

  呂昭陽雖然武力不高,但頭腦十分聰明,只看兩人的架勢便判定己方敗局已定。

  他費心機,布羅網(wǎng),此刻竟遭反殺,心中自然難免抑郁,但是他當機立斷,掉頭就走,絲毫沒有猶豫,的確顯出梟雄本色。

  反正楊肅純靠藥物支持,多半也活不成了,自己留得命在,便是贏家。

  呂昭陽的判斷沒有錯,在他身后的星屋外圍,兩個身影扭打在了一起,——王玄義最終沒有機會放出雷牢,被楊肅撲倒在地。

  兩人滾在地上毫無招式可言,與街頭混混打架一般無異,誰能想到這是當世兩大高手的對決。

  黑夜歸于寂靜,小小的蚱蜢在草叢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它本來正因為自己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而感到有些哀傷,卻沒想到這么多偉大的人類還比自己先走一步,不由得感到些許欣慰。

  楊肅努力的站起身來,卻又跌倒。

  他感到自己的眼瞼越發(fā)沉重,大概很快就要永遠的闔上了。

  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個場景是……女人?

  ……是的,一個女人朝自己走來……

  瀾滄夫人?……

  是你嗎,瀾滄老師?……

  呵,您來救我了……

  可是,為什么你他娘的不能早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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