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天，灰蒙蒙的天蓋下一片銀裝素裹。

　　打更的老頭揣一壺老酒，敲著銅鑼，嘴里叫著祖上傳下來的兩句：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冗長的青石板大街被大雪覆蓋一層又一層，除卻趕路的江湖客和押鏢的行路，不見多幾個腳印。

　　春風(fēng)樓結(jié)著冰尖子的屋檐下，陳不二揣著手，破破爛爛的衣服時不時灌進(jìn)來一陣風(fēng)，冷得他直哆嗦。

　　坐在臺階上的小丫屁股冷，“哥，好冷嘞。”

　　陳不二將小丫拉起來，“坐著屁股冷，起來就腳冷?！?p>　　兩個小乞兒在春風(fēng)樓的后門眼巴巴的看著門，期待著門開了之后，那個把自己賣進(jìn)樓里的姐姐能給他們帶一些剩飯。

　　姐姐是個能干人，雖說是乞兒卻聰明無比，給城東頭的鐵匠暖了一宿被窩，換了一件體面的衣衫，又清洗了一番，裝作良家女子把自己賣了一個好價錢：

　　以后多的剩飯剩菜要給她。

　　聽著更夫傳來聲音，小丫問道：“哥，都半夜了，姐姐怎么還不來啊，小丫餓。”

　　陳不二抖了抖腳，把小丫頭上的雪擦去，“不知咧，興許今天的客人多，還沒睡下。”

　　昨天晚上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夢里有不用馬拉也能跑得飛快的漂亮鐵車，天上有飛的鐵鳥，人都住在石頭雕出的房子里，窗戶上鑲嵌著透明寶石。

　　最讓陳不二羨慕的是，在那個夢里，人們有各種各樣的吃的，根本吃不完！

　　又等了一會兒，陳不二也有些頂不住了，他有些想進(jìn)去，又害怕壞了姐姐的事，被樓里的管事打。

　　最后實在是憋不住了，這才爬上后門前的柳樹朝里瞧。

　　陳不二心頭有些害怕，又有些氣。

　　他有些擔(dān)心姐姐，看很多人都睡了，便爬上院墻，進(jìn)了屋子。

　　眼看著姐姐被打的不省人事，吳少爺卻還不放過，，陳不二知道今天出事了。

　　這么下去，姐姐真的會被打死！

　　他打開門沖進(jìn)去，抱著姐姐，“吳少爺別打了，姐姐她真的受不住了。”

　　吳少爺不管那些，“好啊，這臭婊子賺了爺?shù)腻X，養(yǎng)了個乞丐小白臉！”

　　“他娘的，我竟然和一個小乞丐入了同一個地方！”

　　姓吳的上前，一把將陳不二推開撞在墻上，摔了陳不二一個七暈八素，又是提起蘇二娘一頓拳打腳踢。

　　蘇二娘口里咳著血，卻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雙眼泛白。

　　“苦情鴛鴦是吧，今天你們倆都得給爺死在這兒！”

　　陳不二雙眼泛紅，怒氣上頭終于是勾起了他失去很久的勇氣，提起一個花瓶就朝著吳少爺砸了過去。

　　吳少爺一個踉蹌倒地，伸手去抓柜子想要起來，柜子被他抓的一晃，上面一尊瓷佛掉了下來，正正好好砸在他太陽穴上，頓時頭破血流，沒了聲氣。

　　聽到這兒動靜的老鴇子進(jìn)門，想摸摸吳少爺?shù)谋窍?，卻是發(fā)現(xiàn)血肉模糊壓根看不清鼻子，這稀巴爛的模樣哪里還像活人？

　　“殺人啦！”

　　在老鴇子的驚恐地叫聲中，陳不二靠著墻癱坐下來，那尊染了血的瓷佛倒在血泊里，嘴角是從不變化的佛陀微笑。

　　不過一會兒，春風(fēng)樓的打手老徐進(jìn)了門，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咋回事。

　　陳不二喃喃自語，“他自己拉柜子被佛爺砸死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p>　　老徐將陳不二拉了起來，又狠狠瞪了一眼老鴇子，“別喊了，再喊都知道了！”

　　老徐將老鴇子拉到一旁，沉聲道：“這小子本來就跟我們樓里不清不楚的，現(xiàn)在還殺了人，傳出去了，誰還敢來我們樓里？”

　　老鴇子一張臉哭得如同打翻的醬料盤，“怎生是好？”

　　老徐推了老鴇子一把，“交給我了，你去看蘇小娘。”

　　老徐拉著陳不二來到他的臥房，將陳不二摁在擺滿豐盛菜肴的桌子前，“不二啊，現(xiàn)在不管你怎么說，你都擺脫不了殺人的事兒了！”

　　“吳員外就這么一個兒子，就算不是你殺的，也會認(rèn)定是你殺的泄憤?！?p>　　陳不二哆哆嗦嗦，“那怎生辦？”

　　老徐給他遞一雙筷子，又把一壺酒擺在他面前，“先吃飽了喝壺酒暖暖身子，有你徐叔在呢?！?p>　　陳不二愣愣地吃著東西，這些平時都見不到雞鴨魚肉，現(xiàn)在吃起來卻沒什么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從來沒喝過的酒上，拿起酒壺噸噸噸灌了一大口，才感覺身子暖和了起來。

　　十二歲的單薄少年，聽著老徐苦口婆心地說話，“你跑吧，吃飽這一頓，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會說是你干的?！?p>　　把自己的肚皮吃得鼓圓，陳不二揣著一只雞，丟給了小丫之后頭也不回地就沖進(jìn)了大雪里。

　　身子是暖的，眼角的淚也是暖的，寒風(fēng)刮著他的臉，他朝著月亮的方向一直跑，跑得脫力了才停下。

　　大雪封山，冷得厲害，他找了一個野豬洞，就在洞口蜷縮著保持自己的溫暖。

　　里面的野豬嘴角噴著氣，說來也怪，平常見人就兇性大發(fā)的野豬竟然也不動他，就縮在自己的窩里。

　　陳不二眼見野豬對他沒興趣，這才安心下來。

　　天亮?xí)r分，陳不二醒來，夢里他抱著一個大火爐，可暖和了。

　　醒來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一頭野豬。

　　野豬也不拱他，仍由他抱著，過了一會兒，野豬哼哼唧唧在地洞里挖坑，挖一些樹根啃。

　　陳不二伸出頭，看向外面的白茫茫大雪，在遠(yuǎn)處看到了三只小豬的尸體，他回頭看了一眼野豬，肚皮癟癟的，沒什么奶水。

　　啃了一會兒的野豬回到洞里，把陳不二的腦袋往自己的肚子拱。

　　陳不二擦了擦，用力嘬了幾口，喝了個半飽，野豬這才哼哼唧唧躺下。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快，在野豬洞里住了三天，野豬實在是肚皮憋得厲害，陳不二也沒啥吃的，餓得發(fā)慌的陳不二就想回到鎮(zhèn)子上，看看有沒有什么吃的。

　　剛剛從野豬洞里探出頭，就看到遠(yuǎn)處有人騎著馬奔來，“那些小乞丐躲哪兒去了，怎么最近想找個乞丐頂罪都這么難？”

　　“捕頭，這荒郊野嶺的怎么會有人，今年雪大，那些乞丐興許全凍死了！”

　　陳不二連忙縮頭，兩個騎馬的捕快好像看見了什么，朝著這邊奔了過來，“是個野豬洞，頭?！?p>　　縮在黑暗野豬洞里的陳不二往里面縮了縮，好讓捕快看不到。

　　外面?zhèn)鱽硪魂囨倚β?，然后便是濃煙朝著洞里襲來，陳不二忍了半刻鐘，濃煙太嗆人了，咳了幾聲。

　　“頭，里面有人！”

　　“這些乞丐真能藏啊，這都讓我們找到了！”

　　陳不二朝著若無其事的野豬輕聲道：“你千萬別出去，會被他們吃掉的?！?p>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濃煙了，反正呆在里面也是個死，還不如沖出去，說不定還能活。

　　他從濃煙里沖出來，剛冒出頭就被一鞭子打在臉上，臉上血啦啦的疼得厲害。

　　“?。　?p>　　還沒等他從濃煙里睜開眼，便是又被一腳踢翻在地，“小兔崽子，挺能藏啊，怎么，知道大爺在找殺人兇手這么能藏？”

　　兩個捕快拳腳相加，打得陳不二在地上翻滾亂叫。

　　“打得不能動彈之后再綁起來，把舌頭一割這殺人命案咱兩就算破了，又是大功一件！”

　　正在兩個捕快得意時，忽然一頭野豬從洞里沖了出來，頂?shù)脙蓚€捕快倒在地上，背后血嘩嘩地流。

　　兩個捕快也是來了火氣，“龜龜，這有人的地方還有野豬，奇了怪了！”

　　“不管了，就當(dāng)是為民除害了！”

　　他們拿上刀和弓箭上前，一人用刀纏住野豬，一人在遠(yuǎn)處射箭。

　　陳不二眼見這機會來了，起身忍著劇痛逃跑。

　　不過一會兒，背后又傳來兩個捕快的聲音，“小兔崽子，這冰天雪地的，我看你能跑多久！”

　　“你這輩子命不好，當(dāng)了乞兒，爺爺送你一樁造化，下輩子當(dāng)個富家少爺！”

　　陳不二悶頭向前跑，前面忽然平整了起來，是一條被凍住的河。

　　兩個捕快哈哈大笑，“小崽子，跑啊，怎么不跑了？”

　　陳不二不知道這河上能不能過人，但是如果能過人，兩個捕快就不一定敢騎馬過來，心里也是一橫，就朝著河面跑了過去。

　　還沒跑出三丈遠(yuǎn)，便是聽到咔嚓一聲響，腳底冰面開裂，掉進(jìn)了河里。

　　冰冷的河水朝著他涌來，耳邊傳來最后能聽到的聲音，便是那兩個捕快在河邊大喊：

　　“晦氣！”

　　陳不二的意識逐漸迷糊，再不知外界發(fā)生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身子冷得厲害，喘不過氣來。

　　不過一會兒，便是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去了多久，陳不二睜開了雙眼，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在河底，也不在河邊上，而是躺在茵茵綠草上，鼻子旁還有一朵朵顏色各異的小花。

　　周圍也沒有了寒冬臘月的寒冷，倒是有些春天的溫暖。

　　從滿是綠草小花的地面上爬起來，一扇門進(jìn)入陳不二的視野，那是一扇古樸的青木大門，左右各有著一行字：

　　【福禍無門本自招】

　　【天地有緣他自來】

　　陳不二也不認(rèn)識字，也不知道這什么意思，被打的傷勢還在火辣辣的痛，他掙扎著上前，來到門前敲了敲。

　　“有人嗎？”

　　“我可以進(jìn)去嗎？”

　　敲了半天也沒有半點回應(yīng)，陳不二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進(jìn)去看看。

　　實在是餓得厲害，而且從門的縫隙中傳來一陣陣濃郁之極的果香味，更是勾的他肚子咕咕直叫。

　　他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回應(yīng)，他用力伸手一推，只見門上一陣陣古字符亮起金光，那門便打開來。

　　他有些害怕地往后一跳，卻又忍不住好奇朝著門里觀望，卻是發(fā)現(xiàn)里面有著一片桃林。

　　桃樹上有著拳頭大小的桃花，還有的結(jié)出了人腦袋大小的桃子。

　　那桃子艷紅可愛，仿佛能夠流出蜜來。

　　陳不二在門前恭恭敬敬彎腰鞠躬，“對不起，打攪了?！?p>　　行了一禮，他這才進(jìn)門，看著那一個個碩大得離譜的桃子流下了口水。

　　“這桃子好大好漂亮啊，真是奇怪?！?p>　　“冬天也能結(jié)出桃子來嗎？”

　　“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在桃樹下感嘆了一會兒，卻是不敢直接去摘桃子吃，這是偷別人的東西，會被打的。

　　見前面有著一棟小木屋，這才壯著膽子上前去。

　　房子里有一些種桃子的工具，還有一些古書和玉片，還有一個奇奇怪怪的鍋。

　　他也不懂這些是什么東西，“有人嗎？”

　　“主人家在嗎？”

　　他找遍了小屋和桃林，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那桃子的香氣卻是更濃郁了，口水不停地流下，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主人家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可我好餓啊。

　　陳不二想了一會兒，跪在小屋前，“主人家，我陳不二只是個小乞兒，如今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實在是快要被餓死了?！?p>　　“今天沒有辦法，想要借一個桃子吃，來日我再還你一個！”

　　他這么說了，連忙起身，想要去摘桃子吃，可是想到自己可能吃完就會離開，主人家還是不知道，自己這也算是偷了。

　　他又想了想，看到桌子上的白紙忽然眼前一亮，他走到桌子前，干脆留個字據(jù)吧。

　　他也不知道怎么磨墨，便用手指沾自己傷口的血在白紙上畫了一個小人示意是自己，又畫了一個桃子示意自己想借一個桃子，最后在白紙上摁下了大拇指。

　　留下了字據(jù)，陳不二把自己帶進(jìn)房間的泥土清掃干凈，這才退出房間，剛剛退出來，他便是聽到了撲通一聲。

　　他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是一個人頭大小的桃子從樹上掉了下來。

　　他欣喜無比地走過去，“這應(yīng)該算是主人家同意了吧！”

　　他撿起桃子，再也不遲疑咬了一口，桃子甜的如同蜜，帶著獨特的清香，讓他通體舒泰。

　　腦子里被蜜一樣的甜味充滿，鼻腔里也滿是桃子的香味，陳不二大口大口地吃著，一時間陶醉在其中。

　　吃著吃著，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衣服好緊，而且頭發(fā)也變得長了很多，他吃完最后一口，這才發(fā)現(xiàn)，衣服已經(jīng)被他撐破了。

　　他來到木屋前的水塘邊，朝著里面看了一眼，自己好像在一瞬之間長大了，皮膚紅潤白皙，傷勢不知不覺全好了，身高也變得有七尺高，身上的肌肉均衡，體內(nèi)也仿佛有著用不完的力氣。

　　原來小小的衣服徹底被他撐破，“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長大了？”

　　背后傳來一聲聲撲通聲，他回頭看去，那樹上的桃子哪里是桃子，分明是一個個白骨骷髏頭，從樹上掉下來。

　　那里有什么桃林，那都是一具具白骨堆砌而成！

　　陳不二嚇得一個不小心摔在了地面上，他看向自己剛剛撿桃子的那棵桃樹，一大片桃林最后只剩下這一棵桃樹，上面還有著三個桃子。

　　桃樹的樹根遍布園子，扎進(jìn)一具具晶瑩剔透仿佛玉石的白骨中。

　　而在那唯一桃樹的枝丫上，有著一扇門緩緩打開，里面不時溢出一道金色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