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虎

　　夕陽早就去了世界的另一邊。清亮的月亮照在楓林上，依然可以模糊地分出這一大團的金黃的楓林。

　　黑暗的楓林里，一棵筆直挺拔的楓樹下，一蓬深深地金黃楓葉堆里，兩雙黑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樹上茂密金黃樹葉的某處。

　　不知過了多久，樹冠某處簌簌地響了一聲，裊裊曳曳地掉下了幾片楓葉。

　　“撲哧”

　　一條小樹桿一樣的綠色東西緊隨其后掉了出來，吊在半空中。

　　那像是某個動物的四肢中的一肢，只有三個腳趾。

　　樹下兩雙眼睛的睜得更大了，眼中也更亮了。

　　并排躺在密密麻麻的樹葉中，李若雨因為期待的興奮顯得緊張萬分，一年前偶爾見到過那個小怪獸的樣子，尖尖的小綠耳朵，尖尖的小綠腦袋，圓圓的小綠鼻子，尖尖的彎彎的綠眼皮包裹著的圓碌碌的綠眼珠，細細的四肢，背上系著一塊藍色的布。從頭到腳丑陋得不能再丑陋，但不知為什么，在李若雨眼里卻是可愛萬分。

　　十六年來除了弟弟，那是又一個讓她一眼喜歡上的。

　　雖然夜晚的楓林透露著清冽的寒意。

　　小姑娘卻因期待而緊張，因緊張而流出細細的汗。

　　楚若風(fēng)更是汗流浹背，雖然其實他也期待，他也緊張。幾天來的努力付出感覺就要有了回報。但讓他更緊張的卻是身邊小姑娘，那因細細流汗而更香更濃的氣味，雖然十幾年來耳鬢相磨，但一次又一次，他的抵抗力卻不但沒有變強過，而且越來越脆弱。

　　一年前的小怪獸已在小姑娘心里留下深深地印象。

　　十多年前的小姑娘早在楚若風(fēng)心里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像。

　　“噓”

　　聞著楚若風(fēng)漸漸粗重的呼吸，小姑娘埋怨地悄悄伸手過來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不要把小怪獸給嚇跑了。

　　腦子轟地一聲脆響，楚若風(fēng)右手不受控制地突然往樹上一指，一條細細的黑色的繩線陡地往上閃電般飛去，剛好套在那露出來的綠色腳上。

　　下一秒，“撲通”一聲巨響，一個半人高的帶著酒味的東西從樹上重重地砸了下來，把措不及防的李若雨嚇了一跳，也把那個快跳出喉嚨的某人的心跳回原位。

　　借著樹葉間灑下的斑駁月光，兩個跳出樹葉的人看到一只綠色的小怪獸仰躺在樹葉上，尖耳朵尖鼻子尖腦袋尖嘴巴，彎眉圓眼，背上系了一塊藍色的布。每個上肢只有三個趾頭，腳趾卻是和人一樣五個。只是右腳上緊緊纏著一條細細的黑色繩子，一頭握在楚若風(fēng)手里。

　　此時，無名小怪獸眼皮半搭在圓眼上，鼻息粗且均勻，嘴角乜斜，一股透明的液體從那里慢慢流出，一股濃濃的熟悉的酒香從那里噴出

　　“風(fēng)弟，你，拿了……”

　　小姐姐剛剛沉浸在捉到小怪獸的欣喜里，立刻又被那香氣四溢的酒香驚得掩住了口。

　　那種酒香她熟悉得不到再熟悉。那正是父親最愛的杏花醉。

　　杏花醉雖然能讓無名小怪獸束手就擒，也能讓李醫(yī)生暴走。

　　十五年來，李大夫可以不收村里人的醫(yī)藥費，可以免費送人野味糧食藥物?？梢钥涂蜌鈿獾睾兔恳粋€村民打招呼，但從沒送過人杏花醉，也從沒和人喝過半杯杏花醉。

　　這杏花醉只有李大夫會釀，村里也有酒，不是趕集天從外面買回來的青田酒，就是村里人自己釀的米酒高梁酒，遠比不上李大夫的杏花醉。反正李大夫從來也只喝自己釀的杏花醉。

　　那是李大夫一個人擁有的杏花醉，醉的也只是李大夫一個人。

　　楚若風(fēng)雖然不喝酒，但調(diào)皮的他小時候也偷過一次杏花醉。唯一的一次。什么味道他沒怎么品味出來，反正就只覺得嗆人。嗆得人好像呼吸不過來的那種。

　　那一次，李大夫咆哮著喘著粗氣用手指粗的竹條狠狠打得小若風(fēng)的屁股血肉模糊。

　　“小兔崽子，你敢再偷，我打斷你的雙腿?！?p>　　雖然他經(jīng)常罵調(diào)皮的楚若風(fēng)“小兔崽子”。但他從來都不動手打自己的兩個兒女。不管是文靜但偶爾也淘氣的女兒，還是天生好動滿世界闖禍的楚若風(fēng)。

　　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楚若風(fēng)。

　　自那以后，調(diào)皮的楚若風(fēng)做什么都好，再沒偷過李大夫的酒。

　　他不僅僅怕那粗暴的竹條，他更怕那平時并不多言但默默關(guān)愛自己的義父變成狂怒而可憐的猛獸。

　　揮著竹條打著若風(fēng)的義父滿面猙獰而又淚流滿面。

　　沉默寡言的李大夫很少有什么表情，尤其這流淚這種東西更是不可想象。

　　就好比，一尊石頭人掉眼淚。

　　這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屁股痛得不行的楚若風(fēng)的心里有點慌，李大夫那唯一次流淚讓他慌得不行。

　　李若雨現(xiàn)在也有點慌。

　　——發(fā)現(xiàn)酒被偷之后的父親。

　　——偷了酒被發(fā)現(xiàn)后的弟弟。

　　哪一個都會讓她慌得六神無主。

　　身為當(dāng)事人的楚若風(fēng)好像一點也不慌，他出口輕聲安慰。

　　“沒事，沒事，若雨，一次就好，就這一次。反正是我偷的?！?p>　　——只要能讓你高興，再偷十次我也不怕。就算打斷了腿我也不怕。

　　再粗暴的竹條也阻擋不了少年想要討好若雨的心。

　　自從一年前一起偶爾在楓林撞見過這個怪怪的小怪獸后，小姐姐私下里不止和弟弟一次感慨小怪獸有多可愛。

　　兩姐弟有事沒事就在這楓林里到處轉(zhuǎn)悠，希望能找到那只令人念念不忘的小怪獸。但每次都是以失望告終。

　　楚若風(fēng)更是一個人暗地里千方百計尋遍了楓林，卻再也沒見過小怪獸的影子，他甚至偷偷冒險跑到楓林后的北山去找過，吃過不少苦頭，跌過無數(shù)次跤，受過不大不小的傷。有一次甚至遇到一只三階火豹，差點死在山里?？上б粯右粺o所獲。

　　這里要說一下，在中周國所處的這個星球，人類包括但不限于蠻人等非主流人類，修真的人一般主要分為筑基，元嬰，和化神三個等級，只是每個等級根據(jù)狀態(tài)又分為上中下三個時期。而妖獸卻只根據(jù)能力強弱分為一至九階九個等級。對應(yīng)的筑基期能力可以相抗妖獸的一二三階。元嬰相抗四五六階?；衿谙嗫蛊甙司烹A。至于傳說中的半仙真仙，妖獸是否有十階或以上都不是這個星球的人們所知道的。這個星球五大帝國，中周，北胡，西蠻，南越，東吳。目前所知的化神高手也不超過十個。

　　村民所說的李大夫教若雨若風(fēng)練武。其實就是修真。

　　第一步當(dāng)然就是筑基。萬丈高樓從地起，這筑基就是打基礎(chǔ)。通過練氣改善身體體質(zhì)。去除雜質(zhì)，為以后的的元嬰結(jié)丹打好基本的體質(zhì)基礎(chǔ)。并在精神層面引導(dǎo)修練者向道明道悟道，引導(dǎo)真氣沖穴破竅，最終在體內(nèi)形成循環(huán)進而結(jié)成各種屬性強弱不一的元嬰。具體到屬性來講，有金木水火土五種五行屬性和包括空間黑暗光明以及未知的變異屬性。強弱主要依據(jù)顏色來區(qū)分，從好到差金紫藍綠白五個顏色。

　　他還教他們修真世界的組成等級各種強弱。各個時期的各種特點。各種需要注意事項。

　　也告訴過他們中周國最厲害的兩個人，十大化神中的兩個。

　　劍神軒轅一劍。

　　棍神羅子漢。

　　這讓小若風(fēng)好生向往。尤其在李大夫在教他練了十多年后還只是筑基中期，一只三階火豹就差點弄死自己。

　　如果我是劍神軒轅一劍。這小怪物還不手到擒來。

　　每次想到這里，楚若風(fēng)就不由自主地摸摸腰間的軟劍。風(fēng)劍。

　　這是李大夫給他的武器。

　　在這個星球，所有的修真者也都會有自己的武器，法器，符器。尤其是當(dāng)你的身體還不能修煉到比武器還硬還強的時候，一把趁手武器加上本人的各種淬煉會讓你更加強大。

　　空手赤拳打死手拿刀劍法器的情況是有的，那是在絕對實力壓制的情況下，就像元嬰對筑基，化神對元嬰。同樣的實力，你別說你一個空手的能干過有武器的。

　　當(dāng)然某種把身體某部分當(dāng)作武器修煉的不在此列。那種有這種天賦又能修煉成的人個個都是怪胎。

　　一般人，想想吧，人家拿刀劍砍過來，你用手去擋——有這么傻的么？

　　李大夫教李若雨的也是劍，也是一把軟劍。雨劍。楚若風(fēng)的風(fēng)劍有八招。李若雨的雨劍只有六招。但學(xué)八招的楚若風(fēng)永遠打不過六招的李若雨。

　　楚若風(fēng)心里沒有一絲埋怨。這不關(guān)幾招的事。就算拿化神的楚若風(fēng)來打筑基的李若雨結(jié)局還是一樣。

　　打敗李若雨？楚若風(fēng)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楚若風(fēng)的希望是一輩子做李若雨的手下敗將。只要李若雨能一輩子都快快樂樂。為此，要他做什么都行。

　　當(dāng)再聽到李若雨談起小怪獸時，他甚至有過天方夜譚的想法，自己怎么不能變成那只丑陋的小怪獸。

　　不，不是丑陋的。是可愛的小怪獸，既然若雨說它是可愛的，它毫無疑問就是可愛的。

　　當(dāng)他這幾天再一次在楓林里見到這只小怪獸時，大喜過望，費盡全力拼命追趕，想盡各種手段捕捉。只可惜通通徒勞無功。

　　他用陷井捕捉，他一口氣挖了七八個。結(jié)果，小怪獸一個都沒跳進去，他自己因為挖得太多，糊里糊涂掉進去一次。

　　他用鉤子穿肉做餌，小怪獸靈巧地用三根手指把肉剝下來吃掉還揮手朝他打響指示謝。

　　他用網(wǎng)兜去捉，兜是兜到了，可小怪獸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綠色小箭，兩三下給弄了一個大窟窿，進出自如。

　　他也曾把村里的酒偷了幾種去給這小怪獸喝，沒想到這家伙上是上來了，打開酒壇聞了一下，然后就“鐺”地一聲給扔在石頭上打碎了。

　　然后一記綠黃相間的鄙視直沖楚若風(fēng)而來。

　　嫌酒不好？

　　氣急敗壞的他急中生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李大夫視若珍寶的杏花酒偷偷拿了一壇來賭下運氣。

　　這一賭，賭對了，小怪獸原來不止是只酒獸。還是只只喝好酒的酒獸。

　　這一喝，小怪獸喝成了醉獸，讓兩個小姐弟輕而易舉地手到擒來。

　　經(jīng)歷過太多失敗的人當(dāng)然一切小心謹慎。

　　先不管驚訝的李若雨，也不管一會要吃肉的粗竹條，楚若風(fēng)毫不遲疑地用早準備好的浸油牛筋索把小怪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最少纏了十八圈。

　　然后又在小怪獸身上仔細找了一遍，那只神奇的小綠箭得找出來。

　　然而楚若風(fēng)找了半天沒找到。這家伙渾身上下除了一塊遮羞的藍布沒有任何其它東西。算了，反正它的四肢全綁住了。想動也動不了了。

　　李若雨看著楚若風(fēng)忙完一切，還沒從這雙層震憾中清醒過來。

　　這小東西實在是太可愛了?？此@喝醉了的樣子也那么憨態(tài)可掬。

　　（丑態(tài)可掬。楚若風(fēng)在心里無聲抗議）

　　偷了父親的酒，這可怎么辦。

　　（不管怎么拌，拿我去拌。楚某人義不容辭。）

　　作為暗戀姑娘十多年的人，楚若風(fēng)一眼洞穿姑娘心里所想。

　　不錯，就是暗戀十多年。不管你信不信，從見到姑娘那天起，楚若風(fēng)就喜歡上了李若雨。

　　不知怎么回事，反正楚若風(fēng)確定在自己還是半歲時見到李若雨時就喜歡上了，雖然當(dāng)時小姑娘才一歲。雖然楚若風(fēng)確定自己半歲時還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

　　可是，喜歡這種東西不是沒人說得清道得明么。

　　好半響，李若雨甩了甩頭，像是要甩掉什么似的。眨了眨好看的眼皮，輕輕問道。

　　“風(fēng)弟，現(xiàn)在怎么辦?！?p>　　既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小怪獸捉回家去，也不知道一會父親知道酒被偷了會有多憤怒。

　　楚若風(fēng)像是沒聽到一樣，怔怔地還是望著小怪獸，突然走了過去，把小怪獸翻了個身，露出小怪獸披在背后的藍色布條。

　　這小箭，不是藏在這里面吧。

　　手才碰到那藍色的布條。地上的小怪獸突然一個筋斗朝前翻了起來。

　　嘴里還忙不迭地大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