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斬怪

　　“大家不要驚慌。都不要動，小心戒備！”

　　關鍵時刻，走在最前面的總鏢頭周方終于出聲了。

　　他聲音不算太大，但在每個人的耳邊都穩(wěn)穩(wěn)地響起，眾鏢頭不安的心終于有了一絲穩(wěn)定。

　　無論身為鏢局總鏢頭還是在場最高等級的修煉者，周方都是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

　　眾鏢頭就像一群坐著小船的逃難者，無意中闖入了橫斷山脈這片到處是暗礁的海域，又遇上了黑飛蛇這陣暴風浪，一個個被沖得七零八落，正魂飛魄散感覺到絕望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是他們自己因為害怕，忘了船長一直都在，一直都坐在船頭。

　　于是大家都不再絕望，既然船長在，跟著船長就好。船長一定能帶大家走出絕境。

　　人總會在絕望的時候抓著自己能抓著的一切東西，哪怕就算是只是一根稻草也會抓著不會，這是人的本能，為的就是多一個安全憑借，多一分生的希望。

　　身為三級練氣者的周方總鏢頭，絕對是一根比稻草粗上百倍的大木頭，也是這個時候大家想要依靠，也只能依靠的船長。

　　不論周方是一根定海神針，還是一根大木頭，還是那個掌舵的船長。

　　總之，在他出聲的那一瞬間，眾鏢頭不知為什么，全都平靜了下來，全都靜靜地呆在原地不再亂叫亂跑。

　　就連那六個車夫，也霎時間仿佛在骨頭里添加了什么東西，一下子站得直了些，不再依靠著那兩輛鏢車，而是推著，一幅時刻準備著，隨時聽總鏢頭的話，跟著總鏢頭走的架勢。

　　周方叫大家不要動，他卻提著劍，從隊伍的前頭走到后面，又從后面走到了前頭，總之，是在隊伍里走了一圈，在每個鏢頭和車夫身邊經(jīng)過，帶給他們些許勇氣和希望。

　　只要還有希望和勇氣，就不至于因為妖獸的襲擊讓這支隊伍崩潰。

　　當然，他順帶也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只可惜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這一片密林都是兩三丈高的巨大樹木，比人高出一半不止，頭頂上枝盛葉茂，在火光照射下影影綽綽，黑呼呼的林頂上偶爾露出幾絲透射進來的淡淡月光，不時有隨著晚風飄落的闊葉從天而降，誰也不知道那連殺兩名鏢頭的二級黑飛蛇藏匿在何處。

　　“力兒，坤兒，你倆注意四周，小心加強戒備。大家也都提高警惕，鏢車在中間，大家跟著我，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平緩的小山坡。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他略一沉思，吩咐兩個徒弟和眾鏢頭小心戒備，率先朝著密林東方向走去。在他超強目力觀察下，七八里開外那兒有一塊沒有樹木的稍微平緩的坡地。

　　黑飛蛇是二級妖獸，善隱匿于樹上，又是在這黑夜的密林里，想要找出它的藏身之處難度非常大，繼續(xù)呆在密林可不是個什么好主意。

　　周方右手持一把略帶紅色長劍，這把紅色長劍是一把極低級的法器，可以增加他的火系功法輸出。左手縮在袖里隱著一把赤紅色小刀，這赤紅色小刀是一把低級的法器，單論威力，還在紅色長劍之上。

　　他邊走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四周。希望可以先發(fā)現(xiàn)黑飛蛇并斬殺之，這種隱藏暗處的未知危險不僅對眾鏢頭也對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威脅。

　　他雖然比二級的黑飛蛇等級要高一級，但二級的妖獸通常要比人類的二級練氣者要強上一點。

　　尤其是在這橫斷山脈的黑夜里，天時地利都不在自己這一方。

　　白天遭遇十幾年來生平罕見的盜匪群，生平第一次有那么多的鏢頭被盜匪奪去了生命。

　　他的內(nèi)心并不如他表面那樣平靜，他痛恨又傷心。

　　他痛恨自己不能保護那些依靠自己生活的鏢頭，他傷心終究是自己把這些人帶到了死亡。

　　所以，他要更加小心更加盡力，小心盡力讓這些因自己的緣故而身涉險地的人們盡量少受些傷害。

　　一行人全力戒備，小心翼翼地在周方的帶領下從密林向坡地緩緩地移動著。

　　那黑飛蛇似乎是因為懼怕周方這個高一級的修士，一直都沒有再現(xiàn)身了。

　　說懼怕兩個字有點在夸張了，畢竟前面它可是咬死了兩個鏢頭。

　　這當面都打你兩耳光了，說懼怕這不就是扯犢子么。

　　硬要說有這想法的，當然是那些鏢頭和車夫們了，弱者在遭遇逆境時都會一些不切實際的天真想法。

　　事實很快證明這種想法真的很天真。

　　當隊伍快要完全走出這出密林到達平地時，走在最后的王大突然怒吼一聲，轉(zhuǎn)身右手手持大劍狠狠在朝后方劈了下去，同時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黃色的光芒，左手從手腕處開始涌現(xiàn)一層黑色的東西，整個左手掌瞬間像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黑色鱗甲，指尖也變細變長五指伸開就像某個怪禽的利爪，一把抓向了空中。

　　同一時間，只聽“鐺”地一聲金屬相交的刺耳聲音，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后是“咣鐺”金屬重物落地的聲音。

　　那妖獸又來了！

　　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些的鏢頭和車夫們一下變成了一群受了驚的驚馬，個個一雙腿像加持了風之力一樣，口中呼呼狂叫著拼命加速往總鏢頭那邊的坡地跑去。

　　事實證明，剛才那暫時的平靜是多么脆弱。

　　方申最先發(fā)現(xiàn)師兄的現(xiàn)狀，一條黑色的長著翅膀的怪蛇，瞪著一對綠幽幽的小眼睛，咬在了王大的左肩膀上，而王大右手的那把看起來威猛無比的巨劍已掉落在地下，他的雙臉漲紅，狀如鬼爪的左手緊緊地攫著黑飛蛇的尾部，把那緊咬在他左肩膀上的黑飛蛇拉得筆直，一股帶著腥味的黑色迅速地在王大的左肩膀上顯現(xiàn)。

　　“畜生，爾敢！”

　　幾乎同一時間，原來走在最前面的周方已翻身在空中一躍，飛了過來，他右手的紅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收起，右手食指中指并豎像一把利刃一樣直插那黑飛蛇的頭部，指未至，指尖突然射出兩道細細的紅色的火線，正中那黑飛蛇的雙眼。

　　那黑飛蛇發(fā)出一出“吱”的一聲短促細聲慘叫，蛇嘴一松口，轉(zhuǎn)頭在空中一翻身，一展雙翅，就欲往后方遁去。

　　說時遲，那時快，剎那間，一把赤紅色的小刀化作一道紅芒閃電般地貫入黑飛蛇頸下，那黑飛蛇“吱吱”地尖叫數(shù)聲，拼命想向密林飛去，奈何被王大化為黑爪的左手死死抓著，怎么也掙脫不開，在空中翅膀急扇身軀亂竄撲騰幾下，然后頹然下墜，像一根黑線直直地吊在王大的黑爪中，不再動彈。

　　同一時間，只見一道紅色劍影閃過，王大慘叫一聲，暈倒在地。

　　他那抓住黑飛蛇的左手已齊肩而斷，一股墨汁般的黑血噴涌而出，落在地上草叢上，那一片小草馬上枯萎發(fā)黑發(fā)黃，冒出一股股的青煙，這黑飛蛇的毒果然厲害無比。

　　周方收起紅劍俯身伸手在王大左肩膀上迅疾地點了幾下，止住毒血的流動，又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白色的晶瑩小瓶，倒出一堆白色粉末灑在王大那泛著黑色的左臂傷口上，那傷口的黑色遇著這白色粉末，緩緩地變成一種青藍色，顯然二者處于一個中和的狀態(tài)，這白色粉末也顯然是一種解毒良藥。

　　這一切說起來話長，實際上發(fā)生的時間就像電光石火一般，只有極短的一瞬間。

　　直到這時眾人反應過來。

　　原來先前那黑飛蛇趁眾人將要走出密林時從附近一棵大樹上暴起偷襲王大，王大手持巨劍砍在它背上反被震飛，好在王大隨后用左手修煉的一級法術黑鬼爪抓住了它的尾巴，這黑飛蛇趁機反咬在王大的左肩上，同一時間周方飛身撲救，一指加持火法擊傷黑飛蛇的雙眼，左手用赤紅小刀直中黑飛蛇的要害頸部，一刀致命。

　　只是因為黑飛蛇毒性太強，周方也沒辦法來得及給他逼出毒血，只能含淚果斷斬了這大徒弟的一條肩膀，雖然因此王大不但少了一條肩膀，辛苦練了十幾年的左手黑鬼爪功也沒了，但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

　　“師父，大師兄他，他……”

　　這時候，方申也飛步跑了過來，他面露痛苦，臉上再也沒有了那種嘻嘻的笑容，一雙眼中有淚光隱現(xiàn)。

　　兩師兄弟一起在周方教誨下修煉了十幾年，感情一向極好，雖然平時師兄弟二人因為都對小師妹暗生情愫，也有過爭風吃醋的瞬間。但大多時候，他們更像一對異姓親兄弟，互助互愛，曾多次在對方遇到危險時，為對方流過血，結(jié)下極深的情義，可以為了彼此，拼上自己的性命。

　　這時王大因黑飛蛇慘遭斷臂之痛，身為師弟方申感同身受，心中極為難過。

　　“可惡的黑飛蛇，我要將你斬成十八段！”

　　心懷悲痛，方申揚起自己的長劍，對著地上尚握在王大已斷掉的左手里的黑飛蛇尸體狠狠地就是一劍斬下，這一劍，他甚至把他修煉的一級風元力直接灌入了劍中，長劍閃著一層淡淡的濛濛的青光，直斬黑飛蛇。

　　只聽鐺地一聲響，長劍和黑飛蛇的黑色背部發(fā)出一聲金屬相撞的響聲，閃過一道火花，長劍彈開，濛濛青光一閃而逝，那黑飛蛇的尸體卻在地上完好如初，并沒有如想象中斷為兩截。

　　方申主修風系功法，比起主修土系功法的大師兄王大攻擊力更強，但一樣竟然沒能斬破那二級妖獸黑飛蛇的鱗甲分毫。

　　方申大驚失色，沒想到黑飛蛇的防御如此強悍，要知自己的這一劍力量接近千斤，加上風元力貫注在鐵劍上，前鋒鋒利無比，就是一塊巨石也劈開了，竟然只在黑飛蛇的鱗片留下淺淺一道白痕。

　　生平第一次，方申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莫非自己這修煉都修煉到狗身上去了？一級和二級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

　　如果今天不是師父在這里，就憑自己和大師兄和這些鏢頭絕對是十死無生，光這黑飛蛇的防御就破不開，談何拒敵？

　　眾鏢頭眼見方申的一劍無功，更駭?shù)醚壑樽佣疾铧c要凸出來了。

　　他們都在心里暗暗心驚，好在總鏢頭威武，不然今天大家都在劫難逃了。

　　這邊，周方已扶起王大，喂了一顆解毒丹，又喂了一顆恢復靈力的回靈丹。

　　他這才又小心翼翼地戴上一只青色的薄薄的手套，把那插在黑飛蛇頸部赤紅的小刀收了起來，隨后雙手作勢在黑飛蛇那頸部傷口用力一吸，吸出一個綠色的膽囊一樣的東西，用一個小瓶裝好，又取出那個白色藥瓶，把那死去的黑飛蛇的尸體灑上一層白色粉末，用一個黑色的木匣收了起來。然后小心地脫下薄手套，反過來折起來收進另一個黃色匣子里。

　　黑飛蛇身為二級妖獸，一身都是寶，鱗甲絕對是制作防御甲具的上好材料，雖然尺寸不大，但打造一個護腕也差不多了，雖然周方并不懂制作防具，但城里都有專門收購這些東西的地方。

　　黑飛蛇雖然劇毒無比，但它的膽囊用來解某些奇毒有神奇的作用。它的血也是煉制某些丹藥必要的輔藥，不過周方并不知曉丹藥煉制，而且也不懂怎么保存和提取，還怕一不小心中了毒，所以只好以解毒丹中和了。

　　低級修煉者修煉不易，妖獸身上的東西可以換很多用來修煉的物品。

　　這時候，王大也已經(jīng)醒了過來，在方申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他瞅著自己空空的左臂，再看看地下已經(jīng)發(fā)黑開始腐爛的自己的手臂，雙目赤紅，淚光滿眶，艱難地喚了一聲師父。

　　周方臉上閃過一絲不忍的痛苦之色，旋即不見。他雙眼溫暖地看著自己的大徒弟，左手輕輕地在他肩膀上撫了一下，然后安慰地說道。

　　“力兒，都怪為師沒來得及趕到，害你白損一臂。只是既然選擇了修仙這條路，其中的得失已然不可計較，身消道隕俱是平常，希望你歷經(jīng)此難，更增堅毅，不改初心，他日必有所獲?！?p>　　“是，師父，力兒早已有所覺悟，也早做好準備，倒是害師父擔憂了。力兒自當從此更加發(fā)奮圖強，以不負師父的教誨?！?p>　　王大雖然心中有悲傷，憨厚面上卻是一片平靜。

　　周方吩咐幾個鏢頭持工具挖了三個坑，把兩個遇害的鏢師和王大斷掉的左臂埋了。

　　周方看著大徒弟空蕩蕩的左臂，心中的悲痛其實不比自己的兩個徒弟少，這兩個徒兒跟著自己十幾年，在他心中一直是自己兒子一樣的存在。

　　他雖然勸慰徒弟不要計較得失，自己心中卻是悵然若失。

　　——修仙，修仙，若修仙要以失去親人為代價，這仙，可還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