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里的女人們搞出煩心事兒的夏大海終是沒抗住，嗚嗚的哭了出來。
年關(guān)里，四下闖蕩的男人們都回了莊兒。自小耍大的同齡朋友們免不了得聚著喝頓酒，與他們在一起或是覺著親切，心里有事兒的夏大海免不了多貪了幾杯，貪的多了自然也就醉了。那頓酒喝到最后已是深夜，三四個大漢拖著不省人事的夏大海就擁進了夏老漢家的街門。
眾人都忙著打哈哈說夏大海沒酒量，生怕等到深夜的女人和長輩們怪罪，完全沒了方才酒桌上時的豪氣。待把夏大海安置妥當(dāng)，才又怯怯的返回了各自的家。
夏大海確實沒量，同樣喝了不少的男人們完全不像他那股子丟人敗興。好在他還算是個有酒品的人，不管喝多少也不會耍酒瘋，不至于像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男人似的借著酒勁兒耀武揚威的說胡話，或兇女人。實在多到撐不住身子，他總會找塊兒干凈地方睡自個兒的大覺去，安穩(wěn)的像只村子里累壞的老狗，完全一副不省人事的倒霉模樣兒。不好的一點是，他喝多了總會哭兩眼淚出來，一句話不說，就憋在心里，捂在被子里嗚嗚的哭，孩子們睡死過去了沒聽著，覺輕的王秀芝可是聽著真真兒的，多年的夫妻關(guān)系王秀芝早把自家男人摸透了，遇到事兒憋在心里的時候總是那副樣子，哭哭啼啼的像個娃娃一樣，就是那個娃娃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夏大海酒醒時太陽已經(jīng)掛起老高，兩個孩子出去找各自的小伙伴們玩還沒回來，炕沿兒上就有個自家女人摳摳搜搜的忙活著些手里的營生。看男人起來了，王秀芝與夏大海商量起自個兒昨兒晚上想好的事情：“海，過了這幾天咱搬到場子里住哇?！?p> 夏大海以為母親又給妻子使了絆子，面色一沉，回應(yīng)道：“咋，咱媽又說甚難聽話咧？”
“么?！蓖跣阒ゾo忙回道：“俺就想著今年不行就把院兒修起來，不跟老二還有大，媽擠老房子咧。娃也大咧，住一個院兒終歸不方便?！?p> “那也不用現(xiàn)時就搬，蓋好了再搬也不遲。”
說完這話，夏大海又看了眼忙活著的女人，少一會兒功夫就改了口，“早點兒離出去也好，俺一會兒就跟大說，過了十五就搬出去?！?p> 得了男人的應(yīng)允，王秀芝轉(zhuǎn)身下了炕，然后在樟木箱子里拿出一沓鈔票，數(shù)了整整一百張百元大鈔，用紅布包裹嚴(yán)實，給夏大海拿去，“咱做老大的，該盡份兒心，多咧也拿不出來?！?p> 夏大海知道女人的意思，接了錢就往院兒里忙活著的夏老漢身邊走去。
“大，這一萬給小海娶媳婦用，俺和秀芝說好咧，過了十五就搬去場子里住?！?p> 夏老漢看到兒子給錢，忙擺手，“大海，咋你媽說兩句就惱咧，快拿回去。錢的事不用你操心，爸能處理好，秀芝說的也對，沒道理給大兒子兌饑荒，你媽就那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不敢因為說你們兩句就鬧意見?！?p> “給你就拿著，是俺兩口子的心意咧，鬧甚意見，不嫌少就行?！闭f著夏大海強硬著把錢塞到父親手里，“俺搬出去也好，省的秀芝和俺媽見咧都不痛快，反正今年就把新院兒蓋起來咧，也受不了委屈。”
“蓋院兒也不能現(xiàn)時就搬，俺一會兒跟秀芝說，這肯定是心里有氣咧，等院兒蓋好咧再說搬不搬的事兒。”
“爸，真不用，秀芝么那來小心眼兒，等小海成咧家，你和俺媽也就不用住西房咧，到俺東屋兒住，三間房住著也自在些?！?p> “俺還是得和秀芝把把話?！?p> “真不用，都說好咧。”夏大海拉著作勢要走的老頭兒，“一會兒俺媽那兒你去說，俺和秀芝就不過去咧，媽又在氣頭兒上，俺過去又得挨不是?！?p> 夏老漢嘆了口氣，久久后才應(yīng)了兒子：“由你哇?！?p> 過了正月十五，夏大海一家就把搬去場子里住的事宜提上了日程。物件兒不多，板車?yán)藬n共沒三趟，除了些必要的鍋碗瓢盆，衣服被褥，還有生活用品，大件兒都沒帶，帶多了是累贅，地方小也施展不開。除了爺兒三一趟趟的來回運輸，夏老太自始至終沒出自個兒的屋門。
路上，夏天問媽媽，“以后是不是都不用過來咧?！?p> 王秀芝平和的回道：“該過來還得過來，離咧家又不是不來往咧。”
夏貝貝奶聲奶氣的接著問，“那過來咧奶奶攆咋辦咧？”
王秀芝笑了，摸了摸女兒的頭，說道：“奶不攆，零嘴兒少不了貝貝?！蹦┝?，又對一雙兒女說道，“以后你倆常過來走動，別冷落了爺奶?！?p> “哦?！?p> “哦。”
夏大?；丶夷米詈笠稽c兒零碎的時候，去老太太屋里和老母親說了幾句話。
“媽，都收妥咧，俺這就過去咧?！?p> 老太太沒有回話，只是木然的掃著屋里的磚地，待兒子起身要離開時，才抬起耷拉著的眼皮，委屈似的對大兒子訴說:“大海，你不要怨媽，媽也么想要逼你?！?p> “么怨?！毕拇蠛Ｋ菩Ψ切Φ谋硎?。
“媽知道你受咧委屈，可你是當(dāng)老大的。”夏老太已經(jīng)哭了，不一會兒就抽泣了起來，“你要混的不好媽也不跟你開口，可你混的好咧，比老二強，就得多緊讓老二咧?！?p> “嗯，俺知道?！毕拇蠛２恢挂淮温犎思艺f自己混的不錯的話術(shù)，在別人看來，因為你混的好，所以你牛逼，所以我高看你一樣；在母親看來，因為你混的好，所以你就得多受委屈，緊讓下面的小的。所以聽母親這么說他反不覺得面上有光，更像一種要付出時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越這么想，他心里就越覺得憋屈，越覺得憋屈，他就越想要逃離。夏大海也顧不上安慰抽泣著的母親，匆匆表示：“俺先回咧，家里還得收拾，你也別哭咧?！?p> “手心手背都是.......”兒子已經(jīng)奪門而去，夏老太也就沒再言語。
娶新媳婦兒進門前的最后一件事，夏老漢把家里的幾頭牛統(tǒng)統(tǒng)賤賣了，禮錢不夠，老頭兒就得自己想辦法，能想到的也就只剩院兒里飼養(yǎng)了半輩子的牲口，反正手里的幾畝地也足夠老兩口兒的開支，平日里需要花錢的地方也基本沒有，自個兒年紀(jì)也大了，兒女們也成家立業(yè)了，也不需要再下苦受累了。等老到走不動了，就吃兩個兒子，坐等入土。本來老頭兒還想再干幾年，可現(xiàn)時總得先解決眼下的大事兒。賣了牛后，夏老漢又花了小兩千塊錢去集上買了幾只羊羔兒，想著等兩年，羊養(yǎng)成了，生幾窩小羊，等小羊也養(yǎng)大了，就換兩只小牛，不出幾年光景，就又能養(yǎng)上牛了。人活在世上，就是不能閑著，要不跟個死人也就沒什么區(qū)別了。后來的幾年，老頭兒伺候羊時就像伺候牛時那樣盡心，每天出去給羊割草，喂料，樂呵兒著過著關(guān)于一個老人每一天。
幾方人的努力下，夏小海終是成功娶上了媳婦兒。那天如十年前的大哥結(jié)婚時一樣，夏家的街門口兒張燈結(jié)彩著掛起了大紅燈籠，屋里門框上貼著全新的大紅對聯(lián)，家具也是時下最好最新的，來往的人都免不了說幾句新娘子嫁了一家好人家之類的話。
夏小海也如新婚時的大哥一樣穿的人五人六，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撐著那身兒西服筆挺挺的，頭發(fā)上抹了精油使的他看起來更是精神不少。新娘子更不用說，未出閣的二十幾歲的姑娘，五官小巧，妝容精致，一襲白紗，屬實羨煞旁人，婚車過來的瞬間就引過來不少人駐足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