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夏天在小的時候一年里最快活的幾日,還得是每年放暑假的時候,每年的那個時候,遠在省城的夏大海夫婦就會聯(lián)系村兒里的黑車司機把兒子捎到城里住上一段時日,少則一個禮拜,多則半月二十天,不過有了女兒后第一個年月里的那個假期,王秀芝兩口子并沒有把兒子接上去享受,因為要同時兼顧兩個娃娃,得操不少心,只看著一個最起碼省心不少。到了第二年,夏貝貝跑的歡實了,勉強能脫了手時,才聯(lián)系家里把兒子送了上去。
如往年一樣,夏大海夫婦在攤兒上忙活生計,夏天則和其他攤主們的小孩兒四處嬉鬧玩耍,區(qū)別于往年的是,那年的夏天不能再肆意的奔跑,做哥哥的他總得時時刻刻帶著身邊的那個小累贅,步子都得邁的小些,跑的也比其他孩子們慢些,很多時候兄妹倆都跟不上其他小孩兒的步子??粗鴥鹤訝恐畠捍┧笤谑袌錾溪M窄的走道,王秀芝夫婦也難得露出滿足的神情,頓時也覺得一家四口在平凡的歲月里更有奔頭兒了。
“媽,俺要吃雪糕?!毕奶炫艹鋈]多大會兒就會回來伸出手跟攤兒上的王秀芝拿錢。王秀芝也寵兒子,每次夏天伸出手都會甩給兒子幾塊錢的花頭,滿足兒子的口腹欲望。
“媽,俺要吃麻花。”夏天沒出去一會兒,就會又跑了回來,腆著臉朝著母親伸手,王秀芝則繼續(xù)咧著嘴在攤兒上摸出幾塊錢的零錢。
“媽,俺要喝汽水兒?!被蚴怯X出跟老媽要錢方便,夏天就越發(fā)的過分。
“沒錢?!眱鹤犹l繁的要錢,次數(shù)多了做母親的王秀芝也會象征性的拒絕幾次。
不過他總能要著錢,“那俺跟俺爸要?!?p> 跟夏大海要著錢,夏天就拉著妹妹的小手又搜兒的跑的沒影兒了。
看著兒子雖然每天過得都很歡實,做母親的王秀芝卻還是覺出了一絲異樣,兒子好似沒以前那么合群兒了,很多時候她看見的夏天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像早幾年似的得空兒了就往那群適齡的少年們堆兒里鉆,大伙兒不過兩年光景沒見,難不成生疏了。她這樣想著,夜間兒和兒子睡在床上的時候便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牛兒,咋不和以前耍的小孩兒們往一塊兒鉆了?以前不是可樂意和他們一塊耍們?”
“和他們耍心兒里不得勁兒,他們總笑話俺說話有股子村里的土味兒。”
聽兒子這么說,王秀芝也算了解了緣由,不過想想也對,夏天常年在老家呆著,說不好普通話也是正常的,再一個夏天已經(jīng)七八歲了,是大孩子了,早沒了前些年小孩兒時的那種簡單和純粹。王秀芝不好說什么,那是環(huán)境造就的結(jié)果,只得安慰兒子:“那牛兒以后就多說普通話,學好普通話,就走遍天下都不怕咧?!?p> 第二天,夏天照例帶著妹妹在市場穿梭,照例極少的和那群“城里的”少年們合群兒,王秀芝都看在眼里,卻也不能改變什么,只是看兒子沒那么高興做母親的心里總是堵著。話雖如此,不過對夏天來說,身邊有沒有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也確實沒多重要,至少村子里還有不少能跟自己玩到一塊兒的哥們兒,至于現(xiàn)時,身邊有雙親,還有他疼愛的妹妹,對這個現(xiàn)狀,他是極滿足的,加之還有吃不完的零嘴兒,他也是極快活的。
他沒有想到,那遲到了的一年,母親看出他失落的一年,會是夏天幼時里能去城里快活的最后一年。
那一年,市場上出了件大事,間接決定了夏天不能在暑期里再去城里快活的大事兒。市場口兒賣糧油的河南的一對小夫妻家的小兒子被人販子拐走了,夫妻倆報了警,哭得死去活來。那個年輕的母親就像丟了魂魄似的苦苦找尋了好幾日,最后孩子也沒有找到,不知道被拐帶到了哪里去,后來夫妻倆生意也沒再做,把攤子支了就回了老家。
那次事件一時間搞得市場上人心惶惶,誰都不放心孩子獨自一個人出去亂跑,生怕悲劇在自己身上上演。如果只是身邊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王秀芝還不至于絕情到徹底斷絕了兒子來城里享樂的路,怪就怪夏天太不懂事兒,擔驚受怕了王秀芝足足一個鐘頭。
飯點兒到了,夏天帶妹妹出去買零嘴兒還沒有回來。這事兒要擱在以往,王秀芝還不至于多想,關(guān)鍵市場上剛出了事兒,就發(fā)生在自己身邊,她不由的后怕了起來,巡視了市場好幾圈兒也沒看見自己的兩個孩子,距離最近一次見著他們,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王秀芝慌了,真真兒的慌了。
她也顧不得體面,對沒事兒人似的夏大海潑婦似的發(fā)了脾氣:“趕緊找人咧,死人似的坐在攤上娃能找回來?丟咧就甚也么咧。”
夏大海也看出了女人的慌張,嘴里說著安慰女人包括自己的心虛話,動作卻也緊著快了幾步,一邊往市場周邊走一邊給認識的附近的人們打電話動員找人。
“喂,老李,俺家兩個娃你看見咧么,看見咧跟俺說一聲,別讓亂跑,俺來接?!?p> “三哥,四處走動走動,尋尋俺家娃,一直也么回來,別是尋不見回的路咧?!?p> “老二,你侄子侄女不知道瞎跑到哪兒去咧,收咧攤兒來哥這兒找尋找尋。”
“.......”
男人動員認識的人,王秀芝也沒閑著,挨著攤兒過問攤主們有沒有見著自己兩個不大的娃娃,大的八九歲,小的不到兩歲的樣子。一圈兒找下來都沒有打聽到兩個娃兒的蹤跡,沒多會兒王秀芝就急哭了。夏大海不比女人著急到哪兒去,他把搜尋范圍從市場周邊擴散到周邊的兩個街區(qū),也照樣沒一點兒兒女們的音信。
聽了男人的匯報,王秀芝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越想就越后悔把兒子接上來。這要是被人販子販走了,可就要了命了,一想到這些,王秀芝哭得就更厲害了,奔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久尋不到,眾人又聚到了市場上夏大海夫婦的攤位前,附近幾個相熟的攤主也湊過來安慰抽泣的王秀芝,全然顧不得攤兒上的生計。這要真丟了,已經(jīng)過了快兩個小時,就算是過了最佳的黃金時間,只能報警了,最壞的結(jié)果是.....
看王秀芝已經(jīng)哭紅的雙眼,那個結(jié)果沒人好說出口,卻是眾人都知道的結(jié)果。就在夏大海準備撥通報警電話時,夏天帶著妹妹回來了。
“二叔,你咋來咧?”看到攤位前的夏小海,夏天脫口而出,小手兒拉著不大點兒的夏貝貝,嘴里還含著一塊兒棒棒糖。
看到兒子的出現(xiàn),王秀芝的臉瞬時由剛才的悲痛轉(zhuǎn)化成為怒氣,只見她快步?jīng)_到夏天面前,二話不說就把兒子按倒在案面兒上使勁兒的抽打起來,嘴里的咒罵就沒停過,任憑兒子怎么哭喊都不停手,活脫脫一個潑婦形象。夏貝貝看哥哥挨了打,坐到地上也哇哇的哭了起來。聽到這邊的動靜,市場上的目光一瞬間就都聚了過來。還是夏大海拉開了發(fā)怒的女人,市場才沒有了剛剛的騷動。
待母子二人情緒平緩,眾人才知道方才孩子們干什么去了,街口兒一家門店搞開店儀式,舞臺上有人在做歌舞表演,兩個小孩就湊在看熱鬧的人堆兒里,一時覺得有趣,才耽擱了時間。只是王秀芝路過時沒注意到趴在最前面的兄妹,才錯過了彼此的相遇。
看著兒子生氣后嘟起的小嘴兒,做父親的夏大海當起了和事佬:“牛兒不哭咧,你媽也是著急咧,才動得手,你要跑丟咧你媽可咋辦咧,是不是?”
聽父親這樣說,夏天的嘴嘟的更高了,哭訴著說:“俺都二年級咧,丟不了咧?!?p> “二年級咋,人販子還管你幾年級?不到點兒回來你還有理咧?”聽到兒子的頂嘴,王秀芝接茬兒吼道,余怒仍未消。
聽母親還在發(fā)脾氣,且一點兒也不收斂,夏天也來氣了,大聲吼道:“平日你們也么管過,不是還活著好好的?!?p> “你還發(fā)脾氣咧,俺和你大.......”王秀芝瞬間就泄了氣,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也知道虧欠了孩子,可話從兒子嘴里說出來咋想咋不得勁兒。
晚上睡覺的時候,王秀芝兩口子商量著第二天就把兒子送回去,兼顧兩個孩子,屬實沒那份兒精力,還是送回去省心些。夏天就那么靜靜的聽著兩口子的商量,一點兒不敢插嘴反駁,黑漆漆的出租屋里沒有一絲光亮,即使被面兒哭濕了一大片都不會被人注意到。
第二天,拴在王秀芝身邊的夏天就被夏大海塞上了回去老家的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