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將聞訊驚坐起
三十騎不再追、逃,而是分據(jù)兩地,各占了一條小丘。
突聽一聲呼哨,兩隊齊齊的一催馬,朝對方?jīng)_了過去。
只會騎射的只能稱之為騎兵,而唯有敢沖陣者,才能稱之為突騎。
為何公孫瓚能名聲大噪,能以縣令(涿縣)之職,都督幽州諸北郡邊事?
只因他與麾下三千皆為突騎,最喜短兵相接,以突騎破陣,勇不可敵,打的烏桓與鮮卑人聞風就逃……
也由此可見,耿義等人的騎術確實突飛猛進。
但等戰(zhàn)馬越奔越快,兩隊兵卒大都松開了韁繩,以雙手持矛,畜勢待刺。
令郭景難以置信的是,許多騎兵的屁股竟離開了馬背?
他像傻了一樣,喃喃自語:“這不科學……”
“噗”的一聲,耿成當即噴出了一嘴口水。
也不知自己何時說過的話,卻被郭景學了去。學了也就罷了,他竟能琢磨懂代表的是什么含義?
也是個人才……
只練了兩三個月,所以只練了這兩樣。再者騎兵的戰(zhàn)術本就乏善可陳,再變也變不出花來。
看兩隊一錯而過,耿成便招了招手,一陣馬蹄轟隆,耿義等人奔到了耿成面前。
騎隊越來越近,郭景的眼睛也越睜越大,最后更是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迎了上去。
不等戰(zhàn)馬停穩(wěn),他猛的抱住耿義的靴子:“我道爾等為何能懸股于馬背之上,原來靠的是這個……這是何物?”
乍一看,耿義的靴子之外好似又套了一雙木鞋,不過極為簡陋,四處露風。而后又用皮索系在馬鞍上,很是輕便。
耿義看耿成點頭,低聲回道:“馬蹬!”
郭景從六七歲就開始騎馬,練馬術,日夜不綴。不夸張的說,他對戰(zhàn)馬的熟悉程度絕對勝過他夫人。
所以稍稍一琢磨,他就反應了過來。
就是因為有馬蹬,耿義等人才敢騰出雙手開弓。那前隊奔逃至半途,才敢擰身回頭放箭。
更是因為馬蹬,耿義等人才能雙手持矛,更能懸股于馬背,以便于更好的蓄力突刺……
他記得更清楚:初識耿義等人時,五十耿氏部曲也就是“會騎馬”的程度,與“騎兵”兩個字的邊都不沾。
而前后不過三個月,騎射之術卻比苦練了六七年的郭振(郭氏部曲)等人還要嫻熟?
以斑窺貌,豈不是說,只要耿成能召來丁卒,哪怕是一群流民。再買來戰(zhàn)馬,只需三四月之功,自己就能練出一支精騎?
且是敢沖鋒陷陣的突騎,若是再配上那回馬箭……
郭景緩緩的閉上眼睛,努力的抑制著心中的激蕩,好久才算是平復了一些。
但聲音依舊有些發(fā)顫:“景自問見識不凡,卻從未聽聞,想必這馬蹬亦如方才那回馬箭,皆為塞尉手筆?”
“也可以這樣說,不過這東西應該已經(jīng)面世了,我就見郭秀兒用過:在馬鞍下綁著一支繩套,然后固定在另一邊的馬腿上,上馬時用來踩腳,極為輕便……”
“那是因為大女體弱,便于登馬,所以綁了繩套。而高門大戶家的女眷大都備有此物,但只是一根繩套而已,誰又能想到能有其他用處?而塞尉卻能觸類通,革舊鼎新,用于騎射、突陣,令景佩服的五體投地……”
郭景深深的往下一揖。
耿成雖不是虛偽的人,但被人夸贊總歸能讓人心情愉悅。他禁不住的大笑起來:“我也不瞞你,這一具木蹬是到強陰后才做出來的,年關時我操練耿義等人時,用的依舊是繩套。又怕外泄,所以平日一概禁用……
其實白澤之畔迎戰(zhàn)都骨時,你就該見識到的。但你臨陣換兵,將我扈從換成了郭氏部曲,是以失之交臂……”
郭景懵了懵,又回憶了一下。
怪不得那時耿成的臉色不好看?
但好在耿成沒有藏私,依舊拿了出來,不然他死了都不甘心……
暗暗感慨,見耿成又伸手入懷,從懷里掏出了幾張紙:“除了馬蹬,還有兩樣物事可用于馬戰(zhàn),萬興且先看看……”
郭景瞇眼細瞅。
紙上畫的很是詳盡,其中一樣是馬鞍,比耿成等人坐騎背上的平頂馬鞍要高許多,不過郭景并非第一次見。
前年護郭缊入京面圣,就曾見過京中有高官坐騎好似配的就是這一種。
還有一樣形似馬蹄,卻只是一個圈,但從未見過……
“這是馬掌,需用鐵制。釘在馬蹄上,就能防止馬蹄磨損……”
既便被馬蹬震的心蕩神搖,郭景還是禁不住的雙眼發(fā)光。
馬的壽命平均為三十年,三歲就算成年,已可騎乘或駕車。但至多十三四歲后,就算步入暮年,大多已不堪大用。
原因就在于馬掌磨損的太快,根本跟不上長的速度,馬蹄動不動就會受傷。就如蟻穴潰蹄,長此以往就會影響到馬力、體質(zhì)等等。
車馬、耕馬還好些,走的相對是大路,或是平整松軟的地方,且不會急速奔行。但戰(zhàn)馬卻不一樣,是有多快就跑多快。
所以與之相比,戰(zhàn)馬的壯年期只有五六年,至多九到十歲就得退役,淪為駑馬。
但有了這馬掌就會截然不同,再多用個五六年也不是問題……
“這是高橋馬鞍,前高后斜中間低,人坐在中間,可避免猝然受力而前俯或是后仰,墜馬的機率就會低很多。再配合馬蹬,既便馬跑的再快,騎士也能坐的四平八穩(wěn),續(xù)而從容不迫的開弓,舉槍……”
只這一句,就讓郭景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他甚至已能想像到,自己率領配了馬蹬和高橋馬鞍的漢騎,將馬背上只鋪了一層氈的胡敵殺的血流成河的場面……
郭景猛吐一口氣,斬釘截鐵的說道:“這三樣騎具如立桿見影,吹糠見米,朝配于騎兵,夕就可見成效,且構造極簡,看一眼就能仿制。是以景以為,定要嚴令知情之人三緘其口,守口如瓶……”
“萬興言之有理。不論其他,萬一被胡族看到,雖說制不出鐵蹬,但木蹬還是可以似制的。再不濟,在馬鞍兩邊各套根繩,依舊能起到事半功倍的奇效,所以越保密越好……”
“對!”
郭景重重的點著頭,“想來也是要做這馬鞍、馬蹬及馬掌,塞尉才會讓景拜托兄長,盡量多雇些匠人……
如此,景稍后就手書一封,差郭振(郭景麾下隊率)再往郡城催一催長兄。且景予郡城中尚有不少故舊,也可以請托相助……嗯,其實以景看來,塞尉何必舍近求遠,不防向大女……”
見耿成眼睛一翻,郭景又忙改了口:“不防向使君求助,豈不是更容易些?”
“其實你也知道,難的是錢,只要有錢,還怕雇不來匠人?但我總不能直接開口問使君要錢吧……”
就像牙疼,郭景痛苦的咧著嘴,“再說了,要是欠的人情太多,我拿什么還?”
要是能成了一家人,還有何必要說兩家話?
郭景的腦子里突然就冒出了這么一句,記得就是耿成說的。但話到了嘴邊,他卻不敢往外吐。
“且行且看吧!”
耿成悵然一嘆,又問道,“眼下,你總該有信心了吧?”
郭景頓時愁眉苦臉:“信心倒是有,但前提還是得有錢!”
誰說不是?
但就算急的吐血,錢也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
耿成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先回城!”
……
暮色漸濃,殘陽如血。
晚霞暈染黃昏,像是在天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耿立扮做平民打扮,趕著一輛空車進了塞尉府。之后又鬼鬼祟祟的進了耿成的公舍。
“如何了?”
“仆一日走了七家,得鹽一十三石,已全部運至苦澤,投入湖畔的洼中?!?p> “可曾圍好沙壩,別突然來一場大雨,全給沖到了湖里?”
“仆足足壘了六尺高,近丈厚,除非突發(fā)山洪,不然絕不可能沖潰……”
“那就好……明日也是這般,但需謹慎些,莫要露了行跡……哦,錢可夠用?”
“二郎讓仆買的是馬吃的劣鹽,一石不過三百錢。如今房中尚余錢過萬,當能再換三四十石!”
“要不夠,你再問耿義支取,郭景將存于郭府的五萬錢全帶了回來。另外,我身上還有五根金鋌(金條),就是不知道強陰的金價幾何?”
耿立一頭的汗。
那五根金鋌是長公主悄悄塞給二郎,讓他備急用的,連阿郎(耿援)都不知道,卻不想二郎竟要拿來設局?
“用不了這么多吧?待這上萬錢用完,那洼中已投鹽五十石,足兩千多斤,當能使于障候信以為真!”
“不怕多,就怕那老狐貍不上鉤!不過不急……耿義,今日耿堅有無傳訊?”
“并不曾,還是三日前來訊,稱已募得壯卒四百余,民戶近二百。等再招募一些,就會依二郎交待,繞過白登山,從代郡入境……”
四百余丁壯,二百民戶?
確實有些少,但怕就怕夜長夢多……
耿成稍一琢磨,當即就有了決斷:“耿義,將張士史請來……”
耿義應喏,不多時,就請來了張汛。
“景澤可還記得我昨日提起,要請于障候到我強陰一觀?”
“只區(qū)區(qū)一夜,汛怎會忘卻?”
“善!”
耿成笑吟吟的點著頭,“那就辛苦景澤,明日往障城稟報予障候,就稱喜從天降,我等突然發(fā)現(xiàn)苦澤中有鳥卵漂浮,大為驚奇。諸番探試,才知澤中鹵水極重。繼而共同商定,要予苦澤之畔熬鹽……初步預估,一日所出可換錢數(shù)萬……”
張汛雙眼一突:“啊……這豈不是欺瞞障候?”
“至多也就多加了一句‘浮起鳥卵’……再者,苦澤本就鹵水極重,我等也予湖畔熬出了鹽,而許良也稱,一石鹽運到塞外換來牛羊,皮毛,當值四千錢以上。
而我等只費了半日就得鹽一石,想多熬幾石,無非就是多加幾個人,再添幾口灶與甕而已,所以如何稱得上欺瞞?”
張汛雖直,卻不傻,豈能聽不出耿成的用意?
不說夸張些,焉能誆來于障候?
若于障候不來,那招攬流民,修繕邊墻、壕塹就成了空談,乃至屯田種糧,換來兵器、甲胄更是無從說起。
罷了,至多隱去“一日得錢數(shù)萬”那一句,剩下的,也算不上說謊。
見張汛點頭,耿成大喜。
正因張汛秉性耿直,說話行事向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所以才會讓人倍加信服。
就如上次他斬了劉允,只是派張汛秉報了一聲,無論是于洪還是閻豐都再未追問過半句,原因就在這里。
于洪只要一聽張汛的話,十有八九會馬不停蹄的跑來強陰……
耿成暗暗高興,又探手取出一只布囊放在了案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需將這袋鹽呈予障候,當無意外……”
“塞尉言之有理!”
“事不宜遲,明日天亮你就啟程,不需來衙堂點卯!”
“喏!”
張汛走后,耿成又鄭重其事的交待道:“耿義,我即刻手書一封,你明早就遣人送去,讓耿堅盡快動身……
耿立,從明日起,你每天可多買一些,別超過二十石就行。若錢不夠,就換了金鋌……但不能次次都是你出面,記得多換幾個生面孔……”
二人齊聲應喏!
……
次日一早天麻麻亮,張汛就出了塞城。不過一百三十里,不到申時(下午三點),他就到了平城。
看張汛風塵仆仆,但臉上并無急色,于洪就知并非為軍情而來。
他與張汛是同鄉(xiāng),同是馬邑人,且還共事過,所以關系極近。也深知張汛的為人,知道張汛最不耐客套,所以于洪說話很是隨意:“又是你,這次又為何事而來?”
張汛做了個揖,又將耿成的親筆信和鹽囊呈到了于洪面前:“受塞尉囑托,請障候至強陰一觀!”
“不是傳訊,就是送信,耿成怎盡差你干些傳令兵的勾當?”
張汛臉上卻不見半絲波瀾:“茲事體大,塞尉不敢假手于人……”
“呵呵……耿成與你相識才幾日,就這般信任你?”
于洪冷笑一聲,又與身旁的孫濟對視了一眼。
看吧,就知道那小賊不簡單,這才幾日就將張汛給折服了?
心中暗罵,于洪又拆開了信封,只是略略一掃,又咦的一聲:“苦澤中竟能熬鹽?”
不待張汛回應,他就像被蜜蜂蜇了似的跳了起來:“日進數(shù)萬錢,耿成扯什么鳥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