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頭戲落幕,眾人便開始隨意攀談起來。周帝一走,眾人也都緩了心神,隨意聊開了。
宇文懿的幾個兄弟紛紛前來道賀,幾位皇子妃也借機來與赫連歡套個近乎,畢竟今后也算一家人了,總不能碰見了都不認得,那多尷尬。
赫連歡一改往日懶散做派,像模像樣地接過眾人的酒,一杯杯入腹,好似飲的是水。
宇文懿終于看不下去了,奪了她手里的酒杯,扔在一邊。酒杯滾落在地的聲音分外清晰,眾人也是有眼色的,將長安王似乎不高興了,便都訕訕地笑著離開。
“赫連歡,你就為他失意成這樣?我認識的赫連歡呢?她去哪了?”宇文懿質問道,目光緊緊盯著她。
赫連歡并沒有醉,相反,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二人對峙了許久,她嘆了口氣,道:“宇文懿,你不明白。”她并非只是因為蕭琮,更多是一種對未來的無望感。
當做人質的弟弟,孤立無援的父親,仰仗周帝而活的族人,樁樁件件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能為自己活著。
宇文懿確實不懂,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望著赫連歡,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若我說,我能幫你殺了他,你會不會好受些?”
赫連歡驚了,她愣愣望著眼前的人。還是那般溫潤的眉目,只是此刻卻透著肅然的殺意。她終于回了神,忙問道:“你在說什么?你是不是準備做些什么?還是說,你已經(jīng)做了?”
宇文懿不語,他仍是問道:“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他,不僅為你,更為北城府枉死的百姓?!?p> 說及此,宇文懿頓了頓,似乎有些顧忌,但隨后還是接著道:“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只是你對他……所以我瞞了你。不過后來我知曉他的本事,也知憑我自己是殺不了他的,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他能主動認罪,不再牽連無辜之人,而最終能不能殺他,也只能看運氣?!?p> “但是,如今我改主意了。因為上天眷顧,我的運氣又確實不錯。”宇文懿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只因宮宴已經(jīng)接近尾聲,眾人又紛紛起身,來向長安王道別,畢竟此處屬他地位尊崇。
除了丞相和幾位閣老,宇文懿都是淡笑應了,并未起身,但他都回了禮,客氣又周道,笑意溫潤,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他與蕭琮果然是不同的,一皓月,一蒼雪。一溫潤如玉,一冷冽如霜。
待眾人都離了席,宇文懿和赫連歡才起身,因為他們還有話要說,特地留在了最后。外面夜涼如水,就連月光都不曾有,一片漆黑朦朧里,二人沿階而下,身后的燈火映出兩道漸長的影子。
“今夜之事,我只當你一時沖動,事后,我會跟父皇解釋的?!庇钗能查_口道。
赫連歡并未答話,她知道周帝是不會同意的,便懶得跟他費這個唇舌,而是接著方才的話問道:“你方才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文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知不知道,蕭琮曾給我父皇送了封信。這是我回來后,父皇告訴我的。他還說,他見過蕭琮了,是送他來的趕車人,說出了他藏身之處。”
短短幾句,赫連歡就聽出了不對勁:“若他真要掩藏蹤跡,是不會這么輕易讓人找到的。”宇文懿點了點頭,“是,所以說,他當日親自送信,又故意離開,但又留下了破綻,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赫連歡沒有回答,她一時間確實想不明白。宇文懿接著道:“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后來,父皇又告訴我,蕭琮否認他是大梁皇帝,被關在宮里的時候,他又逃了。我才忽然想到,父皇能那么容易抓到他,應該是他故意的。他幾番折騰,無非是拖延時間。但他要真想拖延時間,大可以派人去各種折騰,何苦親自入宮?”
“你到底想說什么?”赫連歡覺得不安,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
果然,接著聽宇文懿接著道:“我在想,他這樣折騰,又自曝行蹤,其實是為了遮掩真正的目的。他其實真正想做的,除了拿我威脅父皇,還有就是入宮。我父皇生性多疑,皇宮守衛(wèi)森嚴,他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進來的。翻越重重守衛(wèi)的宮墻,可比從一隊侍衛(wèi)中脫身難多了?!闭f到這,宇文懿停下了腳步,因為他們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宮門口。
但宇文懿卻沒有上馬車,而是立在宮門前。守衛(wèi)為他牽來馬車,但他卻擺了擺手。
“本王不出宮,只是來傳陛下的口令。立即緊閉所有宮門,不得任何人出入。”赫連歡心中一震,已經(jīng)猜出了他要做什么。那侍衛(wèi)領命,雖然不解,但不敢質疑宇文懿的話。
待宮門緊閉后,宇文懿才接著對赫連歡道:“蕭琮想入宮,他選了個最冒險也是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讓父皇自己帶他進去,所以……”
“所以你覺得,他現(xiàn)如今還在宮里?”赫連歡見他緊鎖宮門,便知道他打算封死皇宮,然后仔仔細細地把蕭琮找出來。
“我原本是不確定的,但就在今日,我入宮給父皇復命的時候,在宮門口,我瞧見了洛九天,他是被祭司帶進來的。如果蕭琮出去了,第一時間會去找洛九天,而洛九天入宮,恰恰說明蕭琮并沒有出去,而是還在宮里,說不定這兩人說好了,就在宮里碰面。雖然不知道他們入宮的目的,但只要抓住了人,就什么都好說?!?p> 赫連歡這才忽然想起來,她的府里可不止一個洛九天,還住著一個祭司。但她以為那出戲演完,祭司就該離開,畢竟天地宮的事不算少。
可沒想到他竟這么有耐心,與她一起等了洛九天好幾日,或許是怕她反悔,那位祭司大人才沒有離開,而要自己親自把他帶回來。
所以她并不確定洛九天入宮,是因為與蕭琮的約定,還是因為祭司要帶他回天地宮。私心里,她竟隱隱希望是后者。因為她并不希望蕭琮真的在宮里……
天地宮。
洛九天站在占星臺旁,問臺上人:“所以,據(jù)你猜測,他是故意入宮的?”玉篆劃下最后一筆,點了點頭道:“是,只是我不確定,他現(xiàn)如今還在不在。”
洛九天擰眉,臉色不大好看。蕭琮脫身后沒有第一時間與他接頭,就連宇文懿他們被救走也沒有出面,只怕,他還真的在宮里,一直都在,但是究竟是為了什么,他卻想不明白。
“九天,你看見外面來往的軍士了嗎?”玉篆忽然道。洛九天轉身,從高高的占星臺向下望,果然見來來往往的士兵,借著他們手中的火把,他瞧見一張張嚴肅的臉。
“你是說,他們是來找蕭琮的?!庇褡呦聛恚⒃诼寰盘焐韨?。下面的火光映紅了他蒼白的面容,白袍颯颯。
“天地宮乃是肅穆之地,輕易不讓人入內的,所以守衛(wèi)的士兵也很少。瞧這架勢,是平時的兩倍之數(shù)?!庇褡绱说?。
洛九天皺了皺眉,如若蕭琮真的在此,此番怕是有棘手了。玉篆斜眸望著他,而后又不動聲色地轉過頭,望著下面一片通紅的火把,對洛九天道:“九天,你留下來吧,不然會很危險……”洛九天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許久沒有出聲。
“你猜,此刻蕭琮會在哪兒?”玉篆忽然問道。洛九天輕輕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問道:“你方才說,天地宮守衛(wèi)很少是嗎?”
“是,可以說,是整個皇宮守衛(wèi)最松懈的地方。”
“我要去找他,他就在此處!”說著就沖下了占星臺。玉篆只冷冷地瞧著他的背影,喃喃道:“我就知道,我與他之間,你永遠不會選我……”
洛九天施了輕功,越過高大的占星臺,立于高聳的塔頂,俯瞰整個天地宮。穿過一個個的大大小小的祭臺,不管不顧地推開一扇扇房門,甚至還闖入了長老們修習的大殿,得虧如今天色已晚,里面并無人。
他推開天地宮最后的大殿,那是祭神殿,是每逢大殿才能打開的地方。只是玉篆不知何時,已經(jīng)為悄悄打開了這門,是為蕭琮,也是為洛九天。
大殿正中,蕭琮一身玄衣,立于巍峨神像下。他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警惕轉身,握緊了手中的劍,誰知卻見是洛九天,面露驚訝之色。
“你怎會在此?”蕭琮連忙向他走來,宇文懿回來的事他已經(jīng)知曉,便打算暫且放棄,再找機會出去。進來雖然不易,但出去要相對容易些。只是他還沒做好準備,就突然被困死在了宮里。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老實告訴我……算了,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洛九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外面士兵的聲音更大了,他此時心亂如麻,根本不敢想要是蕭琮被他們抓到會如何。而遠在大梁的蕭琰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弟弟被大周抓了,又會怎么發(fā)瘋。
“說實話,我真沒想到宇文懿會這樣厲害。唉……他有顆七巧玲瓏心,果然半點事都瞞不過他。當初我就該讓你殺了他,便少了這許多麻煩?!?p> 蕭琮也難耐地揉了揉眉心,手中的劍又被握緊。洛九天重新關好大殿的門,然后從里面上了鎖。而后向蕭琮走來,斟酌著說辭,卻難以開口。
蕭琮見他欲言又止,便問道:“怎么了?”洛九天抿了抿唇,半天才道:“今夜宮中還發(fā)生了一件事,周帝給宇文懿賜婚了,欽定的長安王妃,是赫連歡?!?p> 蕭琮聞言,神色一頓,握劍的手忽然松開了。他眸光深沉,如同漆黑的夜,讓人看不出里面的情緒。
“嗯……我知道了……”他只說這一句,再無多余言語,但短短一句話,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聲色喑啞,低緩而沉重。
他話音剛落,大殿的大門被人用外力打開,外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