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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過的痕跡

飛過的痕跡 南楚歸不歸 1492 2022-10-08 23:21:03

  外婆也甚少提及和自己母親曾經(jīng)的過往,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不停的經(jīng)歷各種各樣的苦,在各種各樣的苦中,她的母親參與的痕跡卻少的可憐,可憐到她從不曾提起。

  直到今天,回想起來,她們娘倆鮮少像很多母女那樣親密,外婆總是忙里忙外,將母親的東西收拾的干干凈凈,一日三餐按照老人的習慣打理得順順當當,她一輩子忙忙碌碌,干慣了這些伺候人的活兒,總是干得非常的利索。

  曾外祖母也總是盡可能地愛著干凈,渾身收拾的妥妥帖帖,從不說多余的話,從不提特別的要求,從不大聲說話,不想太辛苦自己的女兒。

  你別嫌棄她雙目不好,她可以自己穿衣梳頭,她可以自己鋪床,她可以自己活動活動,她可以自己洗澡,她可以自己吃飯。但到底是離不開人,她已經(jīng)不能做飯,不懂得燒洗澡水。

  她們在并不富裕的年代里,彼此客氣,又彼此關(guān)愛,大概她們彼此仍然渴望著一種叫做我愛你你愛我的雙向奔赴,只是人生苦難太多,讓渴望變得有那么一絲絲疏離而客套。

  金鳳的父親過世后一段時間,也許母親艱難地陪伴過她一段時間,家雖然已經(jīng)殘缺,但至少母親在,就還是一個家的樣子。

  直到小叔即將娶媳婦,一切就徹底變了樣子,也許是大人們開始嫌棄了她和她母親在這個家的存在,也許是家庭的極度貧窮將一切人情溫暖變得面目全非身不由已,不久,她被帶到了另一個村莊的家庭里,當了童養(yǎng)媳。

  家里貧窮,女兒就拿給人家當童養(yǎng)媳,在當時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兒,尤其是當家里沒有了頂梁柱的時候,女兒的命運就像風中飄蕩的蒲公英,飛到哪里,哪里是家,再也不是你所能決定的。

  她被帶走了,母親也就沒有了在這個家里立足的意義。

  她記得自己的光景,那戶人家不算大富大貴,但是比自己家還是綽綽有余的,三四間瓦房,在山溝溝里已經(jīng)是稀罕得緊。

  當她準備被帶入這家時,那介紹人夸得是上有地上無的,好像金鳳從此平步青云展翅高飛一樣,甚至可以看到旁人羨慕嫉妒的眼光,人人都道這是好命好運好造化。

  她懵懵懂懂的站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總是在他父母的懷抱中笑啊鬧啊哭啊頑皮啊,像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一樣享受著來自父愛母愛的珍視。

  她沒有那么好運,誰家里也不會養(yǎng)一個閑人,第一天她就被女主人敲打:不好好干活就沒有飯吃。

  沒有主人允許,不準上正屋睡覺玩耍,她像個沒人愛的野娃娃兒在風里雨里學會堅強,像一條野狗在野外學會生存。

  寒冷的時候,沒有床沒有屋子就只能蜷縮在廚房的柴火堆里睡覺,天熱的時候倒是自在得多了,她便躲在草垛上數(shù)著星星睡覺,趴著傾斜的樹干上睡覺。

  餓了,她只能吃點他們吃剩的冷飯拌著自己腌制的菜干辣子醬,她是沒有資格上餐桌的,連最后不得不倒掉的殘羹都被女主人倒去喂了小狗,如果沒有剩飯,那她就得餓肚子,或者是偷偷摸摸地另尋填飽肚子的辦法,而又不耽誤安排的活兒。

  她知道在貧窮的年代,就是這一口剩飯也不容易。

  有時候?qū)嵲谑翘I了,趁著打掃衛(wèi)生的空隙,擦拭桌椅的時候,看著桌子上的剩菜眼睛里發(fā)了光,盤子里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像勾走了你的魂似的,不知不覺就伸出了小手指,在盤邊上輕輕地掛了一層油在嘴巴里嘗了嘗,簡直是人間美味!

  很想再嘗一口,小手不由自主地又準備伸了出去,突然聽到輕微的聲響,嚇得手指頭又趕緊退縮了回去,然后一整天惦記著又自責著,腦子里一邊又一遍的徘徊著女主人拉長的臉龐,感覺自己像賊一樣,反復自責自己倘若被發(fā)現(xiàn),一定會被這家人退了回去,那一定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

  多年以后,她想起那一個畫面,忍不住常?;匚赌欠N記憶中的滋味,當她生活水平有了一點起色,她便好好的對待著廚房里的柴米油鹽,以至于成為方圓一代小有名氣的做飯好把式,經(jīng)常被他人請去掌勺。

  當年的舌尖的味道依然記憶猶新。

  也許沒幾年,三年?五年?已經(jīng)記得不太真切,總之,那個死了,病死的。

  他膚色白白的,太陽總曬不黑他,頭發(fā)也柔柔弱弱的,黑里透著一點點深棕色,觸摸起來像水草一樣絲滑綿軟,一直瘦瘦弱弱的樣子。其父親特意為他請了村里會識文斷字的老先生教他啟蒙,他非常聰慧,很快就把一段一段的唐詩宋詞,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背得如同行云流水,十分惹人喜愛。

  老先生慢悠悠地摸著花白的長胡子說:孺子可教,可惜身子弱了點。

  老先生年輕時也是在縣衙里干過差事,在村里一直十分受人敬重,據(jù)說祖上中過進士,做到京城的大官,當時衣錦還鄉(xiāng)風光得很。

  金鳳偷偷地打量著他,那雙目炯炯有神,仿佛可以看透人心所想,身姿挺拔,周身平添仙風道骨,所以,這絕對不是一個平凡的糟老頭子。

  每當閑暇的時候,小男孩總是喜歡跟在她屁股后面轉(zhuǎn)著圈圈叫著小媳婦,然后將自己今天從老先生那里學的東西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講給她聽,或者是拉著她去爬樹蕩秋千掏鳥蛋,或者是一起去河里撿田螺捕魚摘菱角……

  雖然叫著小媳婦,實際上形同玩伴。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的大,白皚皚的一眼望不到天際,多少樹木壓彎了腰,連潺潺流淌的河流也冰凍住了,哈一口氣,哈出的口氣也是白白的。

  小男孩突然不適倒下了,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摧枯拉朽,不過一個星期左右,終究沒有留住性命。

  她雖然知道小男孩身子弱,但是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被奪去了性命,這讓她懷疑也許她不僅僅是需要一個免費的勞動力,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給身體羸弱的小男孩,取個好彩頭沖沖喜。

  是與不是,都已經(jīng)不重要,沒有任何區(qū)別;就是活著,也不重要,因為你也改變不了什么。

  男孩的父母沒有義務(wù)去善待,時代就是這樣,只有少數(shù)的能夠投奔到善良的人家,圖的一世安穩(wěn)。大多數(shù)的人家出于世俗也好,功利心也好,并非真正的真心實意。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女娃娃,受到貧窮或者是家庭身份尷尬的女娃娃,恰恰滿足了雙方兩全其美的計劃。

  而這個計劃之內(nèi),沒有任何人在乎一個小女孩是否愿意。

  小未婚夫死了,他的父母一定是悲傷欲絕的,他們并不喜愛金鳳,但對于親生的小兒,付諸了最大的慈愛和擔憂,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與能給出的最好的照顧,照顧得那么可愛活潑、那么聰明伶俐、那么明白事理……回憶起小兒總總的好來,就是失去了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也不足以比擬。

  在呼天搶地的悲痛嚎叫中,金鳳切切實實地同情起了他們,將自己在這里種種不公平的經(jīng)歷正式一筆勾銷,人死債消,在生命面前,所有的苛責都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有時候她想,倘若小男孩一直活著,她會不會一直陪伴著他,陪著她讀書習字,陪著她上樹下河,陪著她出人頭地,陪著他生兒育女,陪著他漸漸老去,人生倘若沒有那么多的波折,那該有多好。

  他的父母將所有關(guān)于小男孩的東西燒的燒,扔的扔,干干凈凈的,好像他沒有來過,但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他存在過,而且將一直刻骨銘心的藏在他父母的心中。

  最后,她被送回了爺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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