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在白光的盡頭見到了妻子和兒子麥克斯、兒媳迪亞納,他們生活在一間簡陋而溫馨的房子里,在等待擺渡者的到來。
妻子和兒子、兒媳看不到他,但是能感受到他,不停地催促他離開那里。
他就這樣一言不發(fā)地依偎在門邊,滿懷深情地望著他們吃飯、爭吵和睡覺。
離開了最親愛的人,雖然他沒死,也如同游蕩在外的孤魂野鬼。
他愿意永遠守護著他們,就算他們看不到自己,看著他們,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兒媳迪亞納最先離開,擺渡者禁止其他人跟隨他們,說會有其他的擺渡者來迎接他們?nèi)ネ碌氖澜纭?p> 迪亞納孤零零地走了,擺渡者化成了她頭頂上的一盞小圓燈,不太亮,卻足夠溫暖。
麥克斯和迪亞納臨別時抱成一團,平時在一起吵吵鬧鬧,甚至揚言要殺了對方,可現(xiàn)在,他們表現(xiàn)得伉儷情深,依依不舍,淚水流在了一起。
接著離開的是兒子麥克斯,他和妻子相擁而泣,但是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點小激動,似乎盼望著這冗長的告別儀式早點結(jié)束。
麥克斯離開后,妻子瓊在房子里獨自生活,保羅坐在她對面,她也毫無感覺。
她表現(xiàn)得既不懷念,也不憧憬,只是麻木機械地坐在那里擺弄著一張張紙片。
保羅觸碰著她,親吻她,她毫無所動,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霧氣彌漫的路。
他以為可以陪伴著瓊等待她的擺渡者到來,看著她去往彼岸,進入天堂。
沒想到,分別的時刻近在眼前。
還沒有擺渡者來接應(yīng)妻子,他就被強大的漩渦吸力拽回了海洋。
從云朵到海洋的距離,原來只是一眨眼。
難怪有人說,我們的世界只不過是我們主觀感受到的世界,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沒有任何不適,保羅睜開雙眼,眼前沒有白霧彌漫的房間,妻子也不見了。
只剩下清亮的、無邊無際的海洋,和一群眼神安詳?shù)暮}敗?p> “你終于醒了!”
老海龜伸長脖子,光溜溜的小尖頭摩擦著保羅的光腦袋。
保羅懂得龜語,初到阿土阿巴星球時,就是海龜接應(yīng)的他,陪他度過一段孤獨緩慢而悲痛欲絕的時光。
“我怎么在這里?是你們救了我?”保羅問海龜。
海龜不答,繼續(xù)下潛。
保羅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能很好地適應(yīng)深海的游弋,動作遲緩,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自由之感。
身體在海洋里,靈魂卻還留在云朵之上。
保羅想念妻子獨自坐在房子里的身影和氣息,淚水融入海洋里,流進嘴里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海龜輕輕游過來,示意保羅趴在它背上,就像很久以前他們一起戲水的時候。
但是保羅搖搖頭,現(xiàn)在他知道心疼海龜了,在深海負重游水,會給海龜造成損害。
“我們?nèi)ツ睦???p> “去找你的伙伴們,你們的船。”
當保羅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賽蓮娜面前,她驚訝地跑過去,抱住保羅,沾滿面粉的手把保羅的光腦袋摸得白花花的。
“你沒死?親愛的,真是太好了!”
豐滿過度的賽蓮娜激動地緊緊擁抱保羅,兩條壯碩有力的胳膊幾乎把保羅的脖子勒斷。
直到發(fā)覺被勒得滿臉赤紅的保羅喉嚨里發(fā)出“咯咯咯”奇怪的聲響,淚流滿面的賽蓮娜才慌忙松開保羅。
差點被勒斷脖子的保羅松了一大口氣,連喘帶咳,平復(fù)后重新微笑著擁抱了賽蓮娜,他的手臂只能勾住她的半個臂膀,這樣他已經(jīng)滿足。
保羅擁抱著賽蓮娜,微笑地跟云朵上等待擺渡者的妻子告別。
人生總是在不斷的相聚和離別之間向前推進,和過去好好告別,緊緊擁抱現(xiàn)在,就是保羅的福報。
回到充滿食物香味的酒吧間,看著賽蓮娜樂呵呵忙碌的身影,保羅被久違的幸福感充盈整個身體。
他伸長雙腳,喝了一小杯賽蓮娜專門為他歸來調(diào)制的“久別重逢”雞尾酒。
才想起自己的搭檔羅斯:“他去看我?我卻在這里。這老家伙八成又喝醉了,找不到方向?!?p> 由拉、雅琪、百合子、扎爾布、以太和露西,圍著保羅,纏著他講述“死而復(fù)活”再次重生的傳奇故事。
保羅講述的是另一個故事——老海龜?shù)墓适隆?p> 他習(xí)慣稱它為“老伙計”。
“老伙計有260歲了,它游過不少海域,一直生活在海里,因為它是雄性,不需要游到岸上去產(chǎn)卵。它不關(guān)心產(chǎn)卵和孵化的事,可以一直不上岸,也可以留在沙灘上曬太陽。”
“我問它關(guān)于星球的時候,它總是搖頭,它不認為星球和星球有什么差別,對它而言,只是不同的海洋而已?!?p> 雅琪忍不住插嘴:“它也太無知了。不同星球之間差異實在太大了,別說氣候、壓力和含氧度,就是陸地、海洋面積也不同,重力也不一樣。”
保羅的目光里閃爍著平靜柔和的光芒,他望著雅琪,就像望著自己心愛的小女兒,說:“你不覺得你眼里的無知,其實是一種更為寬闊和從容的態(tài)度嗎?它只需要面對海洋,而不是星球。它對付的是眼前的困難,沒有無法解決困難的焦慮。海龜是一種智慧生物,是的,我認為它很聰明,很有智慧?!?p> 雅琪表示不以為然。
保羅知道無法說服這群荷爾蒙澎拜的男孩女孩,他們生來就是迎接挑戰(zhàn)和未來的,跟他們聊過去和現(xiàn)在,都有點不合時宜。
“然后呢?”扎爾布問。
“它們救了我,那時候,我已經(jīng)死了?!?p> 保羅又喝了一小杯“久別重逢”雞尾酒:“我知道我死了。我見到了我死去的家人,他們都很好?!?p> 賽蓮娜的目光溫柔地撫摸過保羅,保羅也報之以感激目光回應(yīng)。
“哇!”扎爾布說:“我外婆也經(jīng)常說她見到了我外公,可她活得好好的?!?p> “海龜把我埋在沙灘里,每天給我注入能量,我感覺那是一種神秘的能量,以使我的靈魂不要飄得太遠太久。后來,我被它們帶了回來。我在大海里游泳的時候重新活過來,睜開雙眼。”保羅望了望由拉說:“然后,我變得不一樣了?!?p> “是不是被改造,具備了某種技能?”百合子問。
“嗯,也許吧。我突然懂得了老伙計,它不是沒有痛苦和孤獨,只是它選擇忽略和忘記。它希望我也可以。”
“拜托,露西懂得所有的其他生物?!毖喷髡f。
保羅微笑地辯解:“這不是露西的懂得,是真正的明白。親愛的朋友,你們還太年輕,但是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我說的話。我愿意和你們一起面對未知的挑戰(zhàn)和困難,這就是我重生的意義?!?p> “我想為你們唱首歌?!?p> 賽蓮娜掏出兩串手鈴,開始搖擺身體,沙啞低沉的聲音充滿磁性魅力:
我將遠航,親愛的姑娘。
我將為你去看整個海洋,
那里有一切和金色陽光,
那里沒有我心愛的姑娘。
這是放松的一刻,也許這是最后的狂歡。
由拉和雅琪、扎爾布和百合子、以太和露西從酒吧旋轉(zhuǎn)著跳到了甲板上,雖然光線明亮,并不是跳舞的氛圍,每個人都跳得歡樂而專注。
這支十人自救小隊已經(jīng)有六個人被改造成為超人類,未知的技能和不斷變異進化的復(fù)雜情形將伴隨著他們。
誰也不知道此時的歲月靜好能持續(xù)多久,但這短暫的安寧總會令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