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州西南角,華仕城。
一名男子,披頭散發(fā),衣著不修邊幅,抱著個小箱子,走進了一家典當行。
不一會,這男人走出典當行,手里提著一串銀幣。轉頭又進了一家酒館,要了一壺酒,幾盤小菜,獨自吃了起來,旁若無人。
吃到一半,一個小伙子慌慌張張跑進來,找到這個男人,“你果然在這!越輝兄,出事了!有一群人站在你家門口不知道想干啥,看衣服像是都城來的!……不會是梁公派來的吧?你快回去看看!”
這里的人,敢直呼天子的姓。
“云鶴想起我來了?”男子念叨著,“哎,先不管,我好不容易進城一趟,讓我把酒喝完。你該干嘛干嘛去?!?p> ”那些人像是等了有一會了,越輝兄你不怕惹上麻煩嗎?”
“……”
越輝沒有再理這小伙子,于是他惺惺地走開了。
吃飽喝足,這位男子才晃晃悠悠地走回家。
趕了兩天的路,袁夢一行人來到了華仕城下轄的一個縣里——而這華仕城,就是梁云鶴的故鄉(xiāng)。袁公此來,不為別的,就為了這位叫越輝的叁能力者——他曾聽圣上提起過這個人,他淡泊名利,梁云鶴剛即位時請他來都城做官,他都拒絕了。
正值國家有難時期,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請出山!
因此,袁夢放低身份,當聽到越輝的門童說先生進城去了時,他也沒有派人把他叫回來。自認能言善辯的袁夢看到這人以這種模樣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竟遲遲想不出說什么。
是越輝先發(fā)話了:“敢問先生尊姓大名,來找小人有何吩咐?”
袁夢一抱拳:“先生,打擾了。在下柒朝丞相袁夢,想與您商量些事情?!?p> “噢!您就是袁夢!久聞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會!小人名叫紀越輝!”說著,這男子挺直腰板,然后向袁夢微微一鞠躬。
袁夢也鞠躬還禮,但感覺動作十分不自然。
不卑不亢,真正的不卑不亢!
這就是袁夢真實的感受,此人與他曾經(jīng)見過的庶民截然不同。墨馨年間,袁夢經(jīng)常喜歡到各地走走,去體察民情。那些平民自然是沒見過他的,而知道他是袁丞相后,無不是驚的聲音顫顫巍巍,甚至嚇得跪地磕頭;接著就是歌功頌德,爭相邀請袁公到自家做客。他袁夢的名號太響亮了,誰都知道他是一代竭心為民的賢相,這是他走到布衣中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
因此眼前的這個人這樣的反應,他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敬佩!袁夢心里油然而生一種敬佩。但他心情很快又沉重下來:主上請不動他,我又又何把握說服他出山?
“袁公,請進!寒舍比較破舊,還望袁公莫多在意!”
袁夢回頭跟隨從吩咐了幾句,便隨紀越輝進屋了。
“給客人倒茶!袁公,請坐!”
紀越輝的家看著挺亂,窗戶又小,整個兒黑黢黢的。但請得起幾個門童,說明不是很窮,可能只是喜歡這種狀態(tài)罷了。
“袁公,敢問是云鶴派你來的嗎?”
嘶——這話進了袁夢的耳朵,他感到極為刺耳。首先,他竟然直呼主上的名!哪有人敢這樣的?其次,這話聽著就不太友善,什么叫“派”?
袁夢在心里對自己說:可能只是這人不太會說好話吧。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回答: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其實我來之前都沒親自跟主上說呢?!?p> “啊?那云鶴……”
“停停停!哎我說朋友,你為什么要直呼天子之名呢?這可是不敬之罪??!”
“哦!真抱歉,說快嘴了。我紀越輝愿聽王法處置?!?p> 不對勁!他要是就喜歡這樣喊,那早就被逮起來了——哪有人從來不說漏嘴呢?甚至當著我,丞相的面,還這樣稱呼!
“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請問先生以前跟我主熟嗎?”
“呼——嚇我一跳。那小人就如實告訴袁公吧,我比皇上大兩歲,而且他住城里,我住縣上,其實交往并不是很多。但是這塊兒就我們兩位叁能力者嘛,肯定會相互認識的。我倆關系不算很密切吧,但也還不差。那時候我就喜歡叫他云鶴。袁公你也知道,他是前年即位的,不算久,導致我們這很多人都還像原來一樣稱呼他,連華仕的太守也是?!?p> “喔,那先生與我同歲啊?!?p> “是嗎?小人真是不勝榮幸了,哈哈哈……來,喝茶!”
片刻的停頓后,袁夢又繼續(xù)問:“請問先生,或者說這片地區(qū)的人,對當今天子的評價怎么樣呢?”
紀越輝抓起桌上一顆瓜子嗑了起來。嗑完才抬頭看向袁夢,“評價?嗯……不好也不壞吧?;蛘哒f,畢竟是老鄉(xiāng),華仕這里尊崇他的人還是蠻多的,但外地可不是這樣了?!?p> 不好也不壞?
這是個很差的評價了。柒朝國君都是天選的明主,歷來大部分君主都廣受崇敬。而這種折衷的評價,仿佛執(zhí)政的是個庸主,沒有給百姓一點恩惠。連主上的鄉(xiāng)人都這么評價,那其他地方的人……
“是覺得主皇帝做的還不夠好嗎?”
越輝又稍作沉吟,回答:“這樣說吧。當今天下紛亂,連年欠收,百姓日子過的是越來越差。這就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一定是當朝者的問題。你當宰相十幾年了,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禍亂又與新帝即位時間相同,那就肯定是皇上的問題啰!”
“怎么會這樣以為呢?主上在位雖然不久,但也沒有做過任何勞民傷財、魚肉百姓的事吧?”
“這是最基本的,僅憑這些還達不到‘明主’的美譽。況且他在位不久,沒做出什么成就,反而國家出了亂子,很多人就把責任歸因于他,有時還傳出謠言,說他荒淫,說他放任貪腐……”
這……如果百姓真這樣想,那難怪有人要反了。但那本就不是主公之罪,根本原因是這突如其來的天災??!……難道真有人在暗中操控這一切?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紀越輝也沒有發(fā)話,而是不停的磕著瓜子。
“請問先生現(xiàn)在從事何種職業(yè)?”
“無業(yè)游民!”越輝回答的倒是很爽快,“能找到工作我就去做,找不到就在家歇著,把家里值錢的東西拿出去當?!?p> “這不太好吧?你要是長時間沒收入,很快就沒東西可當了?!壬?,正值國家危難時刻,何不一起來共扶柒室,那才能體現(xiàn)出人生價值!”
袁夢沒敢以高官厚祿相誘,他怕這種話一說出嘴對方就不干了。
“喲……終于說到正題了嘛。但是,請恕在下沒有此意?!?p> “啊……為什么?忠君愛國,不應該是每個人的基本素質嗎?”
紀越輝放下了手中的一把瓜子,正色道:“在我看來,我們要愛的是這個國家,而不是這個朝廷、這個朝代。如果是外敵入侵,我必然第一個站出來,盡我所能抵御外侮;但當今之局面,是我國內政問題,是有人想把‘柒’這個國號換一下,——抱歉,我不站任何一方?!?p> “但是內亂不先解決,我們如何有精力去抗衡外敵?”
“丞相,我聽說朝廷已經(jīng)發(fā)兵卓州了。如果我沒猜錯,這場戰(zhàn)爭是你主導發(fā)起的吧?恕我直言,您真的認為通過暴力,滅掉一個個叛逆的地方勢力,這個國家就太平了嗎?”
“……”
紀越輝站起來,“我不這樣看。歷史的發(fā)展是人民的選擇,如果一個朝代不再被被統(tǒng)治者支持,那么它必然會覆滅,而這不是暴力鎮(zhèn)壓能解決得了的!”
從來沒有人跟袁夢這樣說過話,就連他的君主都不敢這樣說他。袁夢有些驚訝,可并沒有生氣。
“先生,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彼泵忉?,“要知道一個地方的統(tǒng)治者,可以輕易地掌握當?shù)氐妮浾?、控制人民的思想。而當今社會出的問題,是天災引起,墨馨末年就出現(xiàn)了,根本原因不是這一位皇帝的錯!而野心家們則是嫁禍我主以離散人心,獲得大家盲目的支持。況且《孟子》有云“春秋無義戰(zhàn)”,征伐自天子出才是合乎道義的。鏟除野心家,讓人民重新認識真相,這就是我東征的目的和底氣!”
“嗯,我明白。我知道梁云鶴不是那樣的人,我也從來沒有信過那些謠言。但我還是不贊成用武力解決這個問題?!?p> 袁夢站起來,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這是下下策啊??墒俏覄e無他法,總不能等到反對勢力把朝廷端了吧?只有戰(zhàn)爭是為了和平,只要我們戮力同心,為國而戰(zhàn),柒朝的和平就早一天到來?!彼獾酱斑?,望著那少數(shù)幾縷透進來的光芒。
“那袁公希望我做什么呢?”
袁夢立馬回過頭。有戲!
也許是受到“和平”二字的觸動,也許真是袁夢的話讓他有所感——至少這個男人,已經(jīng)有了出山的打算!
“眼下,當然是加入我們出征的隊伍!或者你也可以選擇留在歪州,防備其他勢力的趁火打劫?!?p> “行,但我有個條件?!?p> “你盡管說,我袁夢一定盡全力滿足你!”
“一旦戰(zhàn)爭結束,請允許我立刻解甲歸田,不再參與柒朝的事情?!獙α?,工資要結。”
……就這要求?
袁夢不怕對方獅子大開口,但屬實沒想到這“要求”并無任何的索取。
“先生,得勝之后你也是一位大功臣,財產(chǎn)、地產(chǎn)可任你選擇,真的沒有其他需求?”
“你可知道我當時為什么拒絕云鶴的邀請?”
“……”
“倒不是我不想追名逐利。伴君如伴虎,袁公難道忘了陳國的建國史了嗎?”
陳國是柒朝西邊的鄰國。一百年前,陳國開國皇帝通過暴力奪權掌握了整個國家,而幾年后卻發(fā)生了一場可怕的政治慘案。除了個別還鄉(xiāng)的功臣,大部分開國將領都沒有逃過兔死狗烹的結局,死在了自己的主公手上。
“越輝,那是個例,你完全沒必要因此否認所有的君臣關系。況且你知道,我主絕對不是那樣殘暴昏庸之人?!?p> “是……袁公,我更多的是在提醒你,不要功高震主。那才是危險的根源。”
“……”
袁夢沒想過這種問題。他素來謙和有禮、一身正氣,沒有人懷疑過他有二心??稍捷x的語氣中卻充滿了不信任,那是對誰的呢?
越輝轉身拉開一個抽屜,翻出了一個鳥嘴形狀的面具。
他面對袁夢微微一禮,道:“參見丞相,臣紀越輝,愿加入柒朝東征軍,同誅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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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王小歪
應該沒人看到這吧…沒人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