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薛蟠乘坐薛家的馬車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到薛府,一進上房,就被薛姨媽一把摟住,問長問短、問寒問暖的。
當(dāng)看到他身上凌亂的創(chuàng)傷時,薛姨媽再次痛哭,不住地咒天罵地,薛蟠這才注意到母親的眼睛都快哭腫了,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這時,“艷冠群芳”的薛寶釵進來了。她頭上僅挽一簪,衣著素雅;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自紅,眉不畫亦翠;雖僅至金釵之年卻已顯豐腴之態(tài),再加上渾身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冷香,任哪一個男子看了、聞了,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稱贊。
薛寶釵同樣兩眼通紅,一聽到母親的咒罵聲就趕忙來勸。
“媽快別哭了,這不是什么大事兒,我瞧著哥哥沒有受多重的傷,馮家那邊兒也沒有鬧事兒,官府那地兒更沒有追究,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p> 薛姨媽一怔,方道:“我的兒,到底是你想得周到,我一時氣胡涂了!”
薛寶釵向薛蟠道:“哥哥,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真,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后少在外頭胡鬧,少做損害咱們家名聲的事兒。我也聽伙計們說了,那兩個起哄的說得究竟是不是真,攪得滿城都知道了。你是個不防頭的人,不是你亁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乾的。不用說別人,我先就疑惑?!?p> 薛蟠正打算和母親、妹妹分享結(jié)拜兄弟的好事兒呢,一聽這話就火了:
“爛了舌根子胡亂放屁不得好死的下作讀書人!那些事兒何嘗是我做的!什么左家姑娘右家姑娘、白女醫(yī)黑女醫(yī)的,我連名字都沒聽說過!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
薛姨媽怒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做的,難道她也賴你不成?”
薛寶釵趕忙安撫她母親,那薛蟠發(fā)了狠,厲聲道:“我這便去把那不要臉的讀書人打死!”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一面就要出去召集家奴,找那兩個讀書人算賬。
慌得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來打我!”
薛蟠眼如銅鈴,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多活一日,擔(dān)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凈!”
薛寶釵忙也上來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得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你還反鬧得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p> 薛蟠聽了,無力地扔下門閂,嘆道:“若圭弟在此,他定不會說這樣的渾話!”
薛寶釵見他忽然不鬧了,奇道:“圭弟是誰?”
薛蟠坐下來將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薛姨媽道:“我的兒,這么說來咱們要好好謝謝這個圭弟了,到底是自家親戚,若不是他,指不定要鬧成什么樣呢!”
薛寶釵杏眸微閃,蹙著柳眉沉思,直覺告訴她,事情太過巧合。
金陵城的讀書人不計其數(shù),可誰沒有聽說過四大家族?那兩個讀書人哪來的勇氣,當(dāng)街數(shù)落薛家家主?
話分兩頭,賈圭這邊被差役帶到了江寧府府衙。
自東側(cè)便門而入,經(jīng)六房,直至府衙二堂,側(cè)廳。
江寧府知府手中捧著蓋碗,閉目養(yǎng)神格外悠閑,似乎薛蟠之事對他沒造成影響。
頭戴烏紗帽、身穿繡著云雁的緋色常服,腰圓背厚,面闊口方,不是大名鼎鼎的賈雨村,還能是誰?
“江寧縣武考生賈圭拜見府尊老爺!”
本朝是漢人王朝,也就面見皇帝、人犯在“明鏡高懸”的公堂上等少數(shù)場合才需要下跪。草民見到官員并不需要下跪,只需拱手作揖即可。
當(dāng)然,國朝定鼎百年,百姓、胥吏、級別低的官員等為了巴結(jié)上官,往往會主動下跪,人之本性使然,禮制再怎么嚴苛也無力。
賈雨村笑道:“賈公子,一年不見,別來無恙!”
賈圭笑道:“恭喜大兄官復(fù)原職!”
“哈哈哈哈!”
兩人相視大笑。
你道賈圭如何認識的賈雨村?只因賈圭本在少林寺下院智通寺習(xí)武,他的恩師決機禪師曾為林如海之妻賈敏續(xù)命,因緣際會,因此相識。
賈圭雖不喜賈雨村,可人家做官是真有一套;大夢四百年,若不入仕,那就白來一遭了,但是,他也不確定,如果自己做了官,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賈雨村……
“唉!”
賈雨村進入正題,凝重道:“賈公子,你這件事兒鬧大了呀,為兄這里很是為難。那薛家和你賈家同樣位列四大家族,你隨便找了兩個說書人造謠薛家家主,薛家怎能甘心?如果薛蟠再去馮家鬧事,誰去制止?如果薛家來府衙要人,為兄給還是不給?如果薛家得知幕后黑手是你,你們兩家豈不生了間隙?”
“還有,此事攪得滿城風(fēng)雨,大計(考核外官的制度)之時,為兄如何自理?”
賈圭笑道:“大兄多慮了。那薛蟠本就沒有什么好名聲,再污一污,又有何妨?況且,說書人僅宣揚他沾花惹草的事跡,一未殺人,二未放火,這怎能影響到外官大計?”
賈雨村沉默,賈圭直視他的眼睛,問道:
“若那日我沒有上前制止,馮淵必會被薛蟠打死。真到那時,你會如何處置?大兄,其實,我是在替你擋災(zāi)?。 ?p> 賈雨村愣住,是??!若賈圭沒有出招,馮淵必被打死,人命關(guān)天,他該如何處置?是秉公執(zhí)法,還是……擋災(zāi)一說,確可信據(jù)!
“實不相瞞,我已經(jīng)和薛蟠結(jié)成生死兄弟了,他承諾不會再去馮家搞事;四大家族這邊,就更不用擔(dān)心了!”
“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薛蟠的妹妹設(shè)計的呀!她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大哥長長記性,少斗雞走馬,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自家的生意上。根本不亁你什么事兒,你就放寬心吧!”
賈雨村大吃一驚,因嘆道:“真是算無遺策、用心良苦!天下竟有這樣的奇女子?賈公子,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一說,一切不都白費了?”
“你、你這是不信任我??!罷,為兄這便放人!”
賈圭道:“大兄,如今我和薛蟠比親兄弟還親,薛家的意思,是低調(diào)處理,依我看,就不必向王家家主王子騰匯報了!”
賈雨村應(yīng)道:“很是,很是?!?p> 他正嫌燙手呢,而且,王子騰也沒功夫過問這等雞皮小事兒。
賈圭此番設(shè)計,幾乎無懈可擊。核心人物薛蟠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反過來拉薛家的大旗嚇唬住賈雨村,兩邊無事。唯一的漏洞,在于薛寶釵,薛寶釵很可能察覺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