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邁出腳步
當然，林恩最后并沒有吃掉那塊掉在地上的面包。
這并不是應為自尊心在作祟，而是因為林恩折返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面包已經(jīng)被不知道什么人撿走，地上連一塊面包渣都沒有剩下。
林恩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之前停留的墻角，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好吧，看來平民區(qū)的饑餓問題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林恩沒有繼續(xù)多余的感慨，平淡地轉身離開，只是強忍饑餓的腳步似乎更加虛浮，憔悴的蠟黃臉色也更加嚴重了。
沒有走出多遠，林恩就不得不停下來，雙手扶著膝蓋喘氣。
重新回到穿越原點的身體，比他以為的還要孱弱，如果是前世在迷霧中逃亡的自己，應付這種程度的饑餓，根本不在話下。
死亡前的他不止有一次，饑腸轆轆地從詛咒中成功逃走的經(jīng)歷。
但重生后的身體，顯然與靈魂的強度并不匹配，尤其是目前體力嚴重不足的饑餓狀態(tài)。
借著一灘較為澄澈、雨水形成的水洼中的倒影，林恩仔細打量了一下目前的身體。
和上一次的身體一樣，年齡大概在十七八歲左右，大概是流落街頭的原因，身形比同齡人要更加瘦弱矮小一些，孱弱的肌肉顯然不具備什么力量。
如果說這具身體唯一有什么好處，那就是臉長得與地球上的自己有些接近，發(fā)色和瞳色都是在這座邊陲小鎮(zhèn)中少見的深褐黑色，只是臉龐邊緣的輪廓，隱約帶上了幾分異世界原住民的特色。
另外，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沒有留下一點記憶，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更像是地球的他在異世界的某種投影，只是存在少許可以接受的差距。
這至少能讓林恩更好接受穿越的離奇事實——盡管他已經(jīng)接受過一次。
至于名字，林恩并沒有絲毫改變的想法，這座混亂的邊陲小城有著復雜的人口構成，包括數(shù)十年間陸續(xù)到來的拓荒者，和早就定居于此的古老先民后裔。
因此，這座不起眼的小城里，早已充滿特色各異的信仰、文化和習俗，他的名字最多是讀音稍顯怪異，丟在人群中只能說是毫不起眼。
不過這些并不是最需要關注的問題。
林恩首先必須思考的是如何填飽肚子。
三個成熟卻各有缺點的想法，很快便出現(xiàn)在了腦海中。
首先是騙，通過上一次異世界生活的經(jīng)驗，林恩可以分辨人群中易于上當?shù)娜?，憑借前世的知識和經(jīng)驗唬住對方，嘗試贏取信任，然后從對方手里騙取食物。
不過缺點在于騙的過程比較繁瑣，林恩并沒有足夠的耐心繼續(xù)挨餓，而且那些寶貴的知識，也不該浪費在騙取食物這種事上。
另一種想法是偷，平民街區(qū)的治安遠沒有貴族區(qū)好，懶散的城鎮(zhèn)衛(wèi)隊只會在特定的時間巡邏，除此之外，這里的秩序大多混亂，這一點在熱鬧的集市里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
混在人流中，趁著攤主忙碌的時候偷點邊角料，并不是什么難事。
唯一的缺憾在于，為了適應這種熱鬧且混亂的秩序，平民區(qū)的商業(yè)風情比想象得要更加……淳樸。
久經(jīng)風吹雨打的各類攤主，幾乎都有著豐富抓竊賊的經(jīng)驗，糾纏到底不罷休的堅韌精神，以及每日勞作中鍛煉出來的，并不壯碩卻依舊強有力的臂膀。
自己掌握的本領，大多數(shù)是在灰霧中和怪物搏殺的經(jīng)驗，顯然不適合用于和攤主們搏斗。
林恩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至于剩下的第三種辦法，也就是搶……
林恩認真思考，并猶豫了許久，不過最終還是理智地放棄了。
但這樣餓著肚子始終不是個辦法，林恩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容許他繼續(xù)這樣走下去，況且也只有先填飽肚子，才能慢慢考慮如何生活下去，并積攢力量應對即將到來的灰霧災難。
所以該怎么辦呢？
林恩低下頭，眼睛微微瞇起。
短暫的思考過后，林恩拿定了主意，他花費休息得到的些許體力，步履蹣跚地挪動腳步，來到平民區(qū)集市一角的雜物堆。
憑借記憶中的細節(jié)，林恩清楚這里和一般的垃圾堆并不相同。
這里并不是生活在平民區(qū)的人們丟棄生活垃圾的地方，出于某種約定俗成的習慣，附近街區(qū)的人們并不會把爛菜葉和排泄物傾倒在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破破爛爛，幾乎無法使用的生活用品。
耐心翻找了半天，林恩從中挑選出了滿意的物件。
一件沾滿泥點和塵土的陳舊斗篷，和一雙破爛到極點、完全遮不住腳趾的靴子。
林恩毫不嫌棄地穿上這些，然后借著雨水形成的水洼，一點點擦洗臉頰和頭發(fā)。
憑借著難以想象的耐心，林恩慢條斯理地清洗了很長時間，而成果則是他從一副一無所有的骯臟流浪者打扮，變成了一個看起來疲憊到極點，飽受旅途顛簸之苦的年輕旅人。
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往往被鄙夷和驅趕，而后者多少會有一點用于旅途的錢。
隨后，林恩來到了一家最近的酒館，平民區(qū)的酒館毫無特點，這里當然不提供冒險者所需的情報。
但好處是這里什么都賣，其中就包括簡單卻能填飽肚子的粗糙食物。
在邁步走入酒館的那一刻，林恩不再吝嗇體力，而是竭力挺直身軀，腳步平穩(wěn)地走到酒館的主人面前，平淡地點了點頭。
“一份食物?！?p> 林恩完美地扮演著疲憊旅人的角色，用平淡的聲音向酒館老板提出要求。
而同時身兼服務員和廚師兩個角色的酒館老板，在聽到新的點餐要求后，迅速停下了擦桌子的工作，只是略微抬頭打量了一眼客人，就回到柜臺后忙碌起來。
得益于林恩的裝束，一切進行的理所當然，就像正常的點餐過程一樣。
只是林恩并不打算付錢，也沒有錢可以付。
足夠難熬的片刻過后，一份跟豐盛沒有半點聯(lián)系的飯菜出現(xiàn)在面前，林恩注意到自己的這份飯菜，相比起其他桌子上的分量要更少，成色也更差一些。
林恩并不在乎，一名初來城鎮(zhèn)的貧窮而年輕的旅人，受到些本地人苛刻的對待，在這座偏僻小鎮(zhèn)中絕不是什么稀奇事，沒有任何抱怨的必要。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林恩緩慢進食著這份食物，他一點點掰開餐盤上烤得焦黑的植物根莖，撕開焦黑的表皮，將苦澀且發(fā)干的莖塊放進嘴里，待唾液潤濕后慢慢咽下，然后把發(fā)黑的粗面包撕成小塊，泡進同樣寡淡無味的湯里，再小口吃下。
一點也不像個饑餓的疲憊旅人，到像是遵守禮節(jié)享用高檔美食的刻板貴族。
林恩的進食動作，自然吸引了一部分酒館中客人的目光，不過沉浸于食物中的林恩并沒有絲毫察覺，只是專注地食用眼前的飯菜。
細心地吃完最后一點食物后，林恩將餐具和碗盤整齊地放在一起，短暫的猶豫和思考后，林恩沒有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而是走到酒館老板的面前，平靜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請問，我……可以用洗盤子來換取這份食物嗎？”
林恩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依舊十分平淡，而酒館老板則顯得驚訝得多：“你還在??？我以為你吃完會直接走掉的，畢竟你看起來不像是有錢的樣子。”
林恩錯愕地抬起頭，看見同樣困惑的酒館老板正奇怪地看著自己。
“年輕人，誰都有困難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似乎是明白林恩心中所想，酒館老板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你，是城外來的年輕人吧？”
林恩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沒有否認或承認，只是繼續(xù)平靜地注視著酒館老板。
“不說話也沒有關系，既然吃完了，就快點走吧。”
被盯得不耐煩的酒館老板語氣粗暴起來：“老馬里的酒館不歡迎沒錢的客人，滾去我看不到的地方吧，要是賺到錢了，可以來還我兩個銅幣?！?p> 林恩依舊沒有說話。
酒館里的其余客人們注意到這一幕，紛紛饒有興趣地看過來，一些熟客們更是開始起哄，一邊舉起劣質的麥酒開懷暢飲，一邊哈哈大笑著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見到酒館老板愈發(fā)不耐煩起來，林恩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圍，尤其多看了幾眼正哄笑著看熱鬧的客人們，然后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道：“我可以洗盤子，或者做一些雜活，比如幫你招待客人?！?p> “我說了不用，快滾吧——趁我的耐心還沒有徹底消失。”
不理會語氣粗暴的酒館老板，林恩繼續(xù)說道：“誰都能看出來，你的酒館缺少一名幫手，現(xiàn)在這里簡直是一團糟。你無法同時處理后廚、柜臺和招待客人，以及清洗餐具的工作，我想，我完全可以幫你處理一些工作，這對你來說是有價值的。”
酒館老板氣極反笑，“你知道你要洗多少個盤子，才能湊夠這頓飯錢？就為了付這一頓飯的錢？”
“不?！绷侄餮酆煹痛?，語氣平淡。
“為了下一頓飯，以及下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