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十二年,十月十六。
皇帝昭告天下,定國公沈天南詐死,誘敵深入,以六萬兵力殲滅蠻族六十萬大軍,陣斬蠻皇阿蘇勒,生擒蠻王扎哈什,另有五十四萬赤松軍主力,深入北州,斬蠻族二十萬,繳獲牛羊馬匹無數(shù)。
此詔書一出,天下懼驚,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歡騰。
無數(shù)百姓又哭又笑的撤了供著的長生牌位,寬裕的殺豬宰羊宴請四方,艱難的挖些野菜面北獨酌,比過年還要喜慶得多。
而在這一片歡騰之下,首輔劉守義上書乞骸骨。
一時間百官交口稱贊,說這樣的人才是為官者的楷模。
乞骸骨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正常情況下,要么是真的老到不能動,要么就是被人上書彈劾。
可一來劉守義雖然老邁,但身體硬朗,遠(yuǎn)沒到將死的地步。
二來不僅沒人彈劾他,更是在這次大勝之中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只要等到定國公回京,陛下封賞的時候絕對有他劉守義一份。
這可是軍功,說不得就被賞個福澤后人的世襲爵位。
可劉守義呢,不僅沒有絲毫居功,甚至在最光輝的時候急流勇退,上書告老還鄉(xiāng)。
萬一陛下點了頭,那豈不是虧大發(fā)了?
好在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
沒有出乎眾人的意料,永泰帝舍不得這么好一老頭兒,下旨挽留,言辭懇切感人。
可劉守義話都說出了口,如果皇帝一留自己走不走了,那上書不成了一場作秀嗎?
于是再次上書乞骸骨。
永泰帝再次下旨挽留。
來回拉扯三次,劉守義最終被永泰帝的‘誠意’所‘感動’,‘勉為其難’的答應(yīng)繼續(xù)再干幾年。
榮安坊,劉府。
地下密室。
這是整個劉府最隱蔽的地方,除了劉守義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密室的存在。
密室空間逼仄,除了正中央一個半人高的石臺,沒有多余的任何陳設(shè)。
石臺上是一個微微下限的凹面,其內(nèi)盛放著渾濁發(fā)黑的液體。
劉守義獨自立于石臺之前,面無表情的割開手掌,置于石臺上方。
隨著殷紅的鮮血不停滴落,渾濁的液體漸漸變得清澈。
不多時,其內(nèi)出現(xiàn)一張人臉。
人臉極其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雙銳利的眸子。
“怎么只有你一個?”
劉守義皺了皺眉。
“還有我肯見你就很不錯了?!?p> 平淡的聲音響起,“你知道這次耗費了多大代價嗎?可結(jié)果呢?”
“這件事誰也沒有料到?!?p> 劉守義居高臨下,眼神陰冷了一些,“你若是打算把責(zé)任都推給我,只怕沒有那么容易。”
他在永慶宮所說的所有計劃,的確都是花了不少心思。
甚至為了讓永泰帝放松警惕,他還舉薦了婁關(guān)這種人接任赤松軍。
不曾想?yún)s反而又成就了一個人出來。
“廢話少說?!?p> 那雙眸子出現(xiàn)一絲不耐煩,“如果你想繼續(xù)被大家相信,就趕緊拿出成果來?!?p> “不行,這次的計劃已經(jīng)引起了呂擎空的注意,而且沈天南馬上就要回京,這個時候絕不能打草驚蛇?!?p> 劉守義沉聲道。
“那你找我做什么?讓我?guī)湍阆蚱渌私忉專俊?p> 水中的眼眸嘲諷道。
“我是想提醒你們,盡快把痕跡清理干凈?!?p> 劉守義不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賈紅衣已經(jīng)帶著血衣衛(wèi)在路上了?!?p> “賈紅衣?”
水中傳出的聲音高亢了幾分,顯然對賈紅衣此人十分忌憚。
“好,我知道了?!?p> 丟下這句話,石臺上的清水一陣蕩漾,再度變得渾濁起來。
而其內(nèi)的模糊人臉也消失不見。
………
定國公府,倒座房。
蘇平跟沈仙兒相對而坐,各自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個時候,即便不怎么出門的沈仙兒,也知道了定國公即將凱旋的事情,更別說蘇平了。
今天一大早,蘇平就去了湖畔小筑等候。
然而整整一個白天過去,韓霜的人毛都沒見到一根。
也沒有人托個話什么的,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蘇平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回來的路上,定國公即將凱旋的消息,將他的注意力徹底轉(zhuǎn)移。
嚇?
定國公還活著?
不僅活著,甚至還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戰(zhàn)果。
難道他就是定國公沈天南?
帶著疑惑,蘇平特意跟沈玉書打聽了定國公的相貌,然后就松了口氣。
定國公身高九尺,體型魁梧,不怒自威。
根本沒的比好吧。
“還好不是……畢竟我可是當(dāng)面罵過他的?!?p> 蘇平曬然一笑,心情輕松了不少,“不過這么看來,倒真有可能是赤松軍的人……真可憐,這么大把年級了。”
正琢磨著,蘇平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沈仙兒愁眉苦臉的,五官糾結(jié)到一起,看起來更干巴了。
“你在想什么呢?”
蘇平好奇的問道。
“我……”
沈仙兒猶豫片刻嘆了口氣,道:“你還記得吧,我跟你說過,沈天南是我外祖?!?p> “記得啊,怎么了?”
蘇平不解。
“你說,他回來后看到我,會不會把我趕出去?”
沈仙兒抬起頭,一臉凝重的問道。
“呃……這個不好說,我又沒見過他?!?p> 蘇平表情一滯,回答道。
“完了!”
沈仙兒突然站起來,面露焦急:“完了完了,連你都這么說,他肯定會趕我走了?!?p> “???”
蘇平一臉問號,自己是這么說的嗎?
“怎么辦……”
沈仙兒開始在房里來回踱步,不停喃喃自語。
“你不是不怕嗎?出去了還能打草鞋賺錢?!?p> 蘇平有些好笑。
“你是不是傻?”
沈仙兒翻了翻白眼,“這個天氣誰還買草鞋呀?”
蘇平:“……”
頓了頓,沈仙兒雙眼一亮,突然湊近了蘇平,壓低聲音道:“你說,我先出去避避風(fēng)頭,等他走了我再回來怎么樣?”
“避風(fēng)頭……”
蘇平哭笑不得,這詞兒用在這里,怎么感覺那么違和。
搖了搖頭,蘇平笑道:“既然你實在擔(dān)心,那就住到葛翁那里吧,我跟他們說一聲就行。”
早在好幾天之前,劉掌柜就找好了宅子,葛翁帶著小平安一起住了進去。
雖然只是二進宅子,遠(yuǎn)沒有定國公府那么闊氣,但擠一擠的話,住二十個都沒有任何問題。
眼下也只有葛翁父子兩人。
“葛翁……”
不知為何,一聽到是搬去葛翁那里,沈仙兒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我才不去呢,那個小鬼,嘴上都不把門的?!?p> 沈仙兒不屑的扭過頭去。
“嗯?你是指平安?”
蘇平頓時好奇不已,“他說什么了?”
“他說我喜……哎呀總之那小鬼壞的很?!?p> 沈仙兒差點兒脫口而出,反應(yīng)過來立馬改口。
“那隨你了,反正到時候被趕出去的又不是我?!?p> 蘇平聳了聳肩,無所謂道。
沈仙兒大怒:“你怎么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枉我還為你操碎了心。”
蘇平一頭黑線,正準(zhǔn)備反駁,房門哐當(dāng)一聲被人一腳踹開。
一個陌生的青年走了進來,冷笑的看著蘇平:“你就是那個蘇平?”
“你又是誰?”
蘇平眼神一沉,慢慢起身。
“你聽好了!”
青年把胸膛一挺,朗聲道:“我乃赤松軍千總,沈玉春是也!”
噗嗤。
沈仙兒笑出了聲:“好像個唱戲的?!?p> “你說什么?!”
沈玉春大怒,額頭青筋爆出。
“本來就是……”
沈仙兒躲到蘇平背后,探出半個腦袋吐了吐舌頭道:“臺子上唱戲的,才會像你這么說話?!?p> “……”
沈玉春渾身僵住,慢慢的臉色憋得通紅。
他覺得這個小女孩說的好他媽有道理。
正無言以對的時候,沈玉春突然靈光一閃,怒道:“蘇平,你只會靠女人說話嗎?”
?????
蘇平一臉懵逼,扭頭看看身后的沈仙兒,又看看沈玉春。
大哥,你眼瞎嗎?
誰躲在誰身后看不見?
特么的……
這府里就沒一個正常人是吧?
蘇平搖了搖頭,道:“找我什么事,說吧?!?p> “哦對對對?!?p> 沈玉春如夢初醒,立馬惡狠狠的瞪著蘇平:“蘇平,既然本將軍回來了,你就別想著繼續(xù)在國公府作威作福,老老實實當(dāng)你的贅婿,我就當(dāng)之前的事情沒發(fā)生過,否則……”
說著,沈玉春雙拳一握。
一陣噼啪亂響。
蘇平瞇起了雙眼。
他并不擔(dān)心沈玉春的警告。
很明顯,這人要么是個傻子,要么是個憨憨。
但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沈玉春的這套說辭,很明顯是已經(jīng)過時了很久的版本。
有兩次異象在,哪怕是周氏,雖然暗地里惡毒的手段層出不窮,但表面上早就變得和氣了起來。
這么說的話,沈玉春包括定國公在內(nèi),對自己的認(rèn)知應(yīng)該都還停留在‘不學(xué)無術(shù)、無恥至極’上面。
那么問題來了。
沈天南絕對不傻,回京后隨便一打聽,就知道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形。
到時候,周氏怎么交差?
想到這里,蘇平雙眼猛地一凜。
子母奪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