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年夜飯餃子,是朱缺來到大明后十二年來,最為得意的一次。
想想就酸爽。
天大大喲,咱爹莫名其妙的成了朱元璋,咱娘莫名其妙成了馬皇后,韓國公李善長、當(dāng)朝宰相胡惟庸坐在席口位置,裝模作樣的幫忙上菜、斟酒、撤空碗。
而最讓朱缺得意的,便是號稱‘史上最穩(wěn)太子’的朱標(biāo),此刻正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慢吞吞的吃著餃子。
嘖,瞧瞧太子爺那股子幽怨勁兒,簡直就是一個受氣包小媳婦……
……
不過,酸是酸了,爽也極爽。
朱缺的心里頭,卻像有一萬只洪荒巨獸在奔跑,其實早就慌得一批。
大爺?shù)?,千算萬算,為了茍活于世,他做了多少安排、挖空了多少心思,就想茍起來猥瑣發(fā)育十幾年再說。
結(jié)果!
好不容易等來一個爹,卻是傳說中的朱重八?
想想他自己之前的言行無狀……
好吧,爹,咱承認(rèn)!
兒子有點慫了。
狀態(tài)得調(diào)整好,絕對不能露怯,該干嘛就干嘛,該咋表演……嗯,那就再加一把勁兒。
“娘,嘗一個蝦仁香菇餡兒的餃子?!?p> “娘,這是韭黃餡兒的。”
“娘,你這飯量可不行……那個誰誰誰,紅泥,給咱娘泡一碗三炮臺,少擱點冰糖,多撒幾粒枸杞子?!?p> 伺候著馬皇后吃了十五六個餃子,朱缺的腦子里也大致想到,徹底得罪朱元璋、太子朱標(biāo)后,自己將面臨的十七八種悲慘的下場:
‘剝皮束草、五馬分尸、千刀萬剮、披麻戴孝、甕中辣椒粉、牽腸掛肚、檀香棍兒捅菊……’
……
朱缺也終于明白過來,朱元璋、馬皇后等‘貴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巴巴的趕到他這個小小的朱家莊來吃‘年夜飯’,無外乎兩個原因。
第一,為了他手頭的稻種培育技術(shù)。
第二,為了那些半成品的土豆、玉米、大豆。
一句話,就是為了糧食來的。
至于說他這個‘便宜兒子’……朱缺心中有數(shù),無論這個‘咱爹咱娘’是真是假,比起讓大明的糧食產(chǎn)量翻番,他這個‘兒子’其實并不重要。
嗎的,這還真是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
和事實。
“兒子,過完年,正月不出頭就要開始耕種了,你新培育的稻種、土豆啥的,需要多少良田?一萬畝夠不夠?”就在朱缺胡思亂想時,朱元璋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他端著一碗三炮臺,不緊不慢的喝著,老神在在的瞅著朱缺。
“爹,你這人腦子……好吧,爹,你的腦子還真好使!”
朱缺使勁揉著眉心,有些無奈的嘀咕道:“新培育的糧食種子,不是想推廣就能推廣的,得進行多次試種、遴選……”
當(dāng)下,他將自己所知的水肥、土壤、日照時長、南北差距等‘農(nóng)業(yè)知識’細(xì)說一遍,表示現(xiàn)在直接進行推廣,根本就不現(xiàn)實。
而且,可能對稻種培育還會起反作用。
不料,朱元璋卻根本不管:“兒子,咱只問你一萬畝良田夠不夠?不夠的話,咱給你再弄幾萬畝?!?p> “爹,現(xiàn)在不是土地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
朱元璋有些惱怒的問道:“難道,你想讓咱大明朝的那位洪武皇帝,將你爹娘拉出去砍頭嗎?你這個臭小子,咋就如此頹廢!”
朱缺心道:‘爹,你會不會砍自己的頭?’
這老頭兒,為了糧食增產(chǎn),還真有點著急上火不要臉了。
“爹,給我三五年時間,只要有充足的時間、錢糧、人力,咱保證能讓糧食增產(chǎn)一兩成!”
朱缺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們這些人,就盯著自己的政績工程,能不能踏踏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的去干事?
你這爹咋當(dāng)?shù)模?p> 難道要兒子學(xué)習(xí)楊憲那個憨貨,從海外弄來幾根假稻穗,讓你拿去到皇爺朱重八那里去請功領(lǐng)賞,然后被剁成一灘爛泥?”
“臭小子,你!”
朱元璋被懟得無話可說了。
尤其是這小子提到的楊憲,可算是他當(dāng)皇帝以來,第一次品嘗被人愚弄的滋味,從此,他便暗暗發(fā)誓,一旦有官吏在農(nóng)耕稼穡之事上弄虛作假,必將其碎尸萬段!
看來,想要真正解決大明的糧食問題,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唉,咱這不是著急上火嘛?!?p> 朱元璋嘆一口氣,學(xué)著朱缺的樣子,在馬扎子上徹底躺平,十分幽怨的說道:“兒子,你就不能幫咱度過難關(guān)么……”
朱缺有心懟回去。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
不是慫,而是……尊老愛幼,是咱大華夏的秀良傳統(tǒng)。
“爹,其實想要解決糧食問題,不能光盯著幾樣新品稻種、土豆、玉米,”朱缺有些興致缺缺的說道:“比如,咱們還可以從耕作方式、農(nóng)具、水利設(shè)施等方面下手。
如此,就算不能短期讓糧食產(chǎn)量翻番,但逐年增長個一半成的,還是很有可能的?!?p> 朱缺的話,讓朱元璋、朱標(biāo)、李善長、胡惟庸幾人眼前一亮。
這還真是頗有幾分道理。
“耕作方式……這個可以讓戶部、禮部頒布詔令,讓省、府、縣各級衙門的官吏,勸課農(nóng)桑……”朱元璋伸出兩指,在一張小茶幾上輕輕叩擊。
“至于新式農(nóng)具的設(shè)計、鑄造,可交付工部完成?!?p> “對了,還有水利設(shè)施……”
朱標(biāo)陷入沉思。
李善長、胡惟庸二人側(cè)耳傾聽,不住的點頭,似乎有所領(lǐng)悟。
朱缺對此卻基本沒什么考慮。
相比朱元璋、李善長、胡惟庸這樣的開國大佬,朱缺的唯一優(yōu)勢,便是見多識廣,是一個典型的‘知道先生’,要論具體的朝堂政務(wù)處理……不提也罷。
“對了朱缺兄弟,你對耕作方式、農(nóng)具改進等,可有什么好想法?”一直保持沉默的朱標(biāo),突然問道。
“我?我一個粗鄙農(nóng)夫,有個屁想法?!敝烊惫恍ΓD(zhuǎn)頭去‘巴結(jié)’馬皇后了。
“娘,這三炮臺味道如何?”
“回頭兒子給娘搭配幾樣口感更好的……”
馬皇后慈愛的撫摩一下朱缺的頭頂,溫言笑道:“好,回頭你搭配好,就讓你爹帶過來?!?p> 朱標(biāo)轉(zhuǎn)首看一眼爹,再看一眼娘,張口結(jié)舌好幾下,終于閉嘴了。
朱缺這小子!
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燎得他嘴上起泡,他現(xiàn)在是真有些怕跟這貨打交道了。
“缺兒,在種田方面,你可是咱大明的奇人,如果有什么好想法、好點子,可以給娘說說嘛?!?p> 馬皇后暗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不怕兒子笑話,為娘我現(xiàn)在每天還要干一點農(nóng)活兒,種種菜,翻翻土什么的,心里頭才感覺踏實,晚上睡覺也香……”
本來,有些話她是不想說的。
可是眼下看來,恐怕不開口還不行。
在馬皇后的眼里,朱缺這孩子,別看他只是一個種田的農(nóng)夫,但骨子里透著一股子心高氣傲,根本就不會服軟,當(dāng)然也就懶得去討好什么人。
可問題是,當(dāng)年的貧苦少年朱重八,如今成了皇帝,自然而然的,便帶著一股子皇家貴胄的威嚴(yán)之氣。
兒子朱標(biāo)也是如此。
她一個婦道人家,真說不上這種變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總之,她就是覺得這父子二人,在面對朱缺這樣一名‘少年英才’時,那種來自皇家的傲慢,就十分令人不適……
朱缺沉默了好一陣子。
他細(xì)細(xì)品咂著‘后媽’的話語,心下一陣黯然:‘多好的一位皇后,賢良敦厚,這才是真正的國母……’
與此同時,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朱元璋不想撕開面皮。
也就是說,這位洪武皇帝,其實還挺享受這種‘父慈子孝’的百姓生活,根本就不愿他自己皇帝的身份被‘兒子’識破?
既然如此,朱缺也只能陪著演下去。
不就想要一個所謂的‘大明赤子’么?不就想聽幾句坦蕩蕩的真話、實話么?不就想套取咱的‘種田經(jīng)驗’和糧食種子么?
那咱就不客氣了。
“其實,想要解決耕作方式、農(nóng)具改進等問題,根本在于朝廷,在于皇爺朱重八的胸襟和見識?!敝烊睉醒笱蟮恼f道:
“怕只怕,那位農(nóng)家子弟出身的洪武大帝,自從當(dāng)了皇帝,怕是已然忘了該怎么種田了吧?”
朱標(biāo):“堂弟,請慎言!”
李善長、胡惟庸也是臉色驟變,屁股下面的竹椅,一陣吱吱扭扭的‘呻吟’。
相反的,朱元璋卻面不改色,笑瞇瞇的問道:“兒子,那你說說,咱大明的這個田,該怎么去種?”
朱缺瞥一眼‘老爹’,十分嫌棄的說道:“你一個拱衛(wèi)司的特務(wù)頭子,懂個錘子!”
“說了你也不懂啊。”
朱元璋嘿嘿笑道:“你不說,咱咋能懂?兒子,說說看?!?p> 朱缺憊懶的說道:“簡單啊,你回頭給皇爺朱重八捎句話,讓他把花在國子學(xué)的冤枉錢,勻出來一大半,籌建一所大明農(nóng)科院就行了。
對了,還得在六部之外,專門獨立設(shè)立一個的司農(nóng)官。
爹,你轉(zhuǎn)告那位洪武大帝,讓他別指望那些個讀書人去勸課農(nóng)桑,很多讀書人就算有心,可問題是他們不懂農(nóng)桑稼穡,還怎么去管理、去勸農(nóng)?
四書五經(jīng)是好東西,但若沒讀透、沒讀懂,卻無異于絕世之毒藥。
至于那些半吊子讀書人,盡量讓他們多干點實事,少在那里享受著朝廷恩典,一個個高官厚祿,卻坐而論道、空談?wù)`國、嗶嗶歪歪……”
朱元璋:“……”
朱標(biāo)、李善長、胡惟庸:“……”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大明立國之初,洪武皇帝大力穩(wěn)固邊疆、鼓勵農(nóng)耕、恢復(fù)民力國力的同時,最為得意的,便是重建國子學(xué)、鼓勵士紳辦學(xué),讓天下的士子們‘盡入轂中’,為大明效力。
朱缺這小子不知深淺,輕飄飄幾句話,便等于……
是在作死?。?p> 就連馬皇后,也愕然抬頭。
她微微一笑,溫言說道:“缺兒,你培育出來的土豆,挑水挑肥不?為娘想種植半畝,平時和你爹烤著吃幾顆,解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