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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禮部眾臣人想要表達一些自己的觀點-認為盧象升萬萬不可謚文正,仿佛如此,就要友邦人士莫名驚詫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
禮部眾臣,辦實事的本事一概欠奉,但講到這種空對空的務虛話題時,哪叫一個流暢。
倘若讓歷代大明天子活過來,選擇最想帶誰一塊兒去西天。
禮部首當其沖,其次御史臺,再次翰林院。
這三個地方堪稱清流大本營,清流本身就眼高于頂。
更要命的是,這三個衙門都是出了名的窮。
清流入清水衙門,聽起來是極好的。
可京城居大不易,再說十年寒窗苦,為的就是吃糠咽菜么?
而清流要想搞錢也方便,只要把名氣做大了,就自然有商人和其它勢力投效,名氣越大錢就多,而且這錢還不燙手。
名氣是怎么來的呢?
那就把有欽定之權的的天子有事沒事拉出來批判一番,弄個大新聞!
崇禎之前的明朝皇帝號稱殘暴,但真動刀殺大臣的卻也不多,時間一長,清流們對這個套路無比熟悉,批判皇帝-做大名聲-等人送錢同流合污。
……
今天,科道清流們又點蠢蠢欲動的意思了。
“陛下,臣以為不妥。”說話的是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文正之謚,乃文臣至極也,也是國之名器,不可輕許。盧尚書勇武節(jié)烈,臣也是佩服的,臣以為可以謚個文忠,或者忠襄?!?p> “時光亨?”天子淡淡道
“臣在……”
“李闖先鋒已經(jīng)到了張家口,不日便將兵臨城下,現(xiàn)下京城軍心渙散,急需監(jiān)軍一名……”
光時亨覺得情況不妙,剛要張口。
“之前監(jiān)軍,用得都是太監(jiān),這確實不好。這番,便讓你這個兵科給事中去吧……你在兵科那么久了,也算文武雙全”
光時亨是魏藻德手下大將,并且屢立戰(zhàn)功,不但沖殺在黨爭第一線。
而且在換東家一事上也多有功勞,二月二十八日東閣奏對,詹事府右庶子李明睿力主遷都南京,陳演、魏藻德當然不愿意,但他二人又不好強出頭,便是光時亨跳出來激烈反對。
而崇禎好剛而尚氣的性格經(jīng)不住撩撥,直接放出國君死社稷的豪言。
萬般無奈之下李明睿退而求其次,建議讓太子去南京,算是給大明鋪條后路。
老實說,這個提議崇禎倒是頗為心動,方岳貢,范景文等覺得也不錯。
不料光時亨陰測測的來了一句“不見唐肅宗靈武故事乎”,分明指責李明睿有擁立太子登基逼退朱由檢的心思。
這話太過誅心,一句能頂一萬句,之后就再也沒人敢提遷都和太子南狩的事情了。
算起來是替陳演、魏藻德立下汗馬功勞,只要崇禎在北京,他們換東家時的籌碼就豐厚多了。
可眼下新東家還沒來,自己麾下大將先要糟糕,魏藻德必須有所動作。
可他也不敢直接反對。
眼下朝堂里誰不怕這位?
以前觸怒天子無非是被廷杖打屁股,要是和太監(jiān)關系好,混個著實打,無非是歇息幾天的事情。
今天……
咳咳,陳閣老還沒入土為安呢……
陳演生前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這會兒沒準還想再帶幾個同僚黃泉路上好作伴?
……
魏藻德肚子里暗罵光時亨這傻貨不知深淺,還把龍椅上那位當以前那樣糊弄呢。
“陛下……”魏藻德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下“這,這不合規(guī)矩。”
眼看天子要開口,魏藻德連忙加快語速:“光時亨雖然只是七品給事中,可若要提拔轉(zhuǎn)簽,當先過吏部銓選勘磨,后經(jīng)內(nèi)閣票擬,再有圣裁批紅……”
魏藻德這話說得很有水平,不直接說不行,而是迂回一下,從程序角度入手。
大明立國200年,在內(nèi)部行政體系處理上確有獨到之處,在保證君主覺得專權的同時,也經(jīng)過充分的分權授權,來形成完成的內(nèi)部政務處理體系,制定出標準化的操作流程。
同期西方君王還在協(xié)調(diào)手下領主和宰相和宗教關系的時候,東亞帝國的中央集權制度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巔峰,帝國中樞形成完成的政務體系,在政務系統(tǒng)化,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方面做到了機制。
而西方要等幾十年后,才由路易十四引入中國的文官考核制度體系(科舉)來形成“朕即國家”的集權封建制度,隨即靠著這套制度,拳打西班牙腳踢德意志。
若是講到程序,這朝堂中人,個頂個都是其中翹楚。
多少罪惡便是假著程序之名來實行的。
同樣多少善良也被程序活活扼殺。
魏藻德見今天天子心情不錯,他也有點蠢蠢欲動。
一個這樣的強勢天子不是百官之福。
只要天子稍微點頭,表示愿意按照程序走,那么他們就有足夠的辦法把事情拖到天荒地老。
“若說……太祖皇帝打天下時,可沒那么多彎彎繞?!?p> 別說魯智深現(xiàn)在倒是越發(fā)進入角色了,張口用大道理堵住對方的嘴。
魏藻德一喜,既然這位愿意講道理,那他可就不怕了。
“陛下,太祖是馬上天子。可,漢高祖當年也是馬上打天下,卻也明白不能馬上治天下?!?p> “是啊,所以太祖廢了左右丞相,改內(nèi)閣制度,就是為了君權治天下,臣工,臣工,是臣也是工……天子說話,爾等照辦便是。”
“何況!”崇禎帝站起來“李闖先鋒距離此處不過幾十里地,卻為了個監(jiān)軍爭來吵去,等票擬披紅后,大概李闖已經(jīng)坐到這個位置上了。”
說著,天子走下寶座,來到眾人之間,“那時候,不知道站在這里的可還是爾等?”
誅心!
天子說話從來都不能太直接,因為太直接的話,容易被清流抓到把柄,吊起來批判。
時間一長,皇帝說話都含含糊糊,這樣避免被言官懟。
可這幫文官要的就是這個,皇帝指令模糊,他們就有上下其手的空間。
但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天子方才的質(zhì)問非常惡劣,或者說一把撕破了雙方之前勉強維持著的虛假的脈脈溫情。
直接在懷疑文官集團對朝廷對大明乃至對天子本人的忠誠!
這個大帽子可太重了。
私下里,人人想考慮換個東家,不管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甚至后金也不是不行……
你看看人家洪承疇,實打?qū)嵉谋臼?,卻在大明被陳新甲等人各種挖墻腳掣肘,最終兵敗松山。
現(xiàn)在投降了后金,幾乎就是御前文官第一人。
皇太極對他言聽計從,在朝諸位的心里都不大開心,都是兩榜進士出身,你姓洪的做得,咱就做不得?
自古以來流水的天子,鐵打的大臣嘛……
可現(xiàn)在被人當場叫破心思。
尤其是被天子叫破,那么至少表面上,文官們除了磕頭外沒有第二句話好說。
如果在討價還價,只怕被發(fā)出去當監(jiān)軍的就不是光時亨一個人。
原本這群文官都看不起皇帝,覺得自己有集團作為依靠,大可以慢慢玩死天子。
孰料,帶頭大哥陳閣老已經(jīng)死了……
人就是這樣,欺軟怕硬。
此時朝臣心態(tài)都是一樣-死道友不死貧道。
魏藻德不敢再說話,只是磕頭。
光時亨的命運便由此而定。
“眾卿家可還有異議?”
頓時個個噤若寒蟬。
片刻后,眾大臣齊齊跪倒,口贊曰:“吾皇圣明。”
天子接下來一句話,差點讓文官暈倒。
“王承恩,你現(xiàn)在就擬旨用??!”
朝臣們倒吸一口冷氣,看向皇帝的眼光變得復雜起來。
原本以為只是看光時亨不順眼要敲打折磨一番,現(xiàn)在看圣上所謀甚遠??!
直接跳過了重臣朝議-內(nèi)閣票擬兩階段,讓司禮監(jiān)直接起圣旨,隨后下達。
這等于是把原本流程給徹底翻了,內(nèi)閣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從原本的皇帝咨詢秘書機構,成為了實際上可以制衡皇權的怪物集團,本身是文官所喜聞樂見的,有權才有錢嘛……
并且內(nèi)閣是集體決策制,較之前朝的丞相制度雖然多了扯皮互毆等內(nèi)耗因素。
可大家都是讀書人,都講求攘外必先安內(nèi),大伙團結(jié)起來從皇帝手里把君權一點一點摳出來,大家均分豈不美哉?
集體決策的另一個優(yōu)點是,法不責眾,這就更妙了。
大明后期的加速下跌很大程度上就是文官集團(當然內(nèi)部有無數(shù)小集團彼此爭斗)挖了君權的墻角,而皇帝反抗無力只能重用太監(jiān),于是閹黨和東林廝殺不休,導致朝政糜爛,這才有了群雄&呃……群賊并起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崇禎帝直接讓司禮監(jiān)下圣旨,等于是剝奪了內(nèi)閣最大的權力。
魏藻德們怎么能不急?
可急有鳥用?
魏閣老,斜眼看向工部尚書李建泰,兩人日常便相厚,算是重要盟友。
不了李尚書眼觀鼻,鼻觀心。
魏閣老有去看刑部馮銓,后者干脆白眼觀天。
誰都不愿意去出頭……
倘若明太祖復活見到朝廷上這番景象,估計忍不住要拍拍朱由檢的肩膀“這才是皇帝的樣子的,當年廢丞相不就是為了,金口玉言獨菜天下么!之前幾個逆孫是越活越回去!竟然把皇帝大權拱手讓給文官!”
估計魯智深聽了這話也的拍拍老朱肩膀:“論年紀你該叫灑家爺爺,朝廷么,和落草拍座次差不多,誰拳頭大聽誰的,不服的打死便是……”
……
退朝后,王承恩問道:“萬歲爺,這么做是不是便宜了這姓光的啊……”
“你竟然以為這是好差事?”天子反問。
“萬歲爺,奴婢也就不說虛的了,奴婢在宮里當差那么多年,看得事情多,認識的公公們也多,其中不少就是當過監(jiān)軍的……”
“說實話吧,監(jiān)軍這職司……”王承恩搖頭苦笑“下面軍將是又恨又怕,怕的是天子近臣在皇帝面前說自家壞話,恨的是文官內(nèi)侍不懂武功,卻有仗著圣旨胡作非為亂指揮,若是僥幸得勝還好,敗了卻把責任推給武將?!?p> “所以啊,武將看到監(jiān)軍下來,二話不說就先送銀子送珠寶。這光給事中……”
“噗嗤”天子蛤蛤大笑“王承恩,你以為灑家是蠢人么?”
“奴婢不敢,可……”
“嗯,你去找兩身僧袍來,咱們出宮!讓你看看灑家如何炮制此人!”
“萬歲”王承恩連忙跪下“使不得,使不得,不不,咱意思是,不能穿僧袍,這可是大白天啊……”
天子一琢磨也是,于是道:“灑家不如把這鳥頭發(fā)給剃了!
“萬歲!你當初可是答應咱家的!”王承恩尖叫起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信不信灑家一個人能把四匹馬都拉住?”
“奴婢信,奴婢信”王承恩都要哭出來了。
最后好說歹說,還是換了普通人行人的裝束。
王承恩也很好奇,這位看似粗豪的天子,究竟打算怎么收拾光時亨?
若在以前,他覺得沒準這位爺,又開始分不清理想和現(xiàn)實了,或者有開始自以為是琢磨除了“妙計”。
但現(xiàn)在,王公公不由得泛起一陣冷笑,“光時亨啊光時亨,咱家倒要看看你如何跳出天子的手掌心!”
……崇禎帝今日心情大好,“助餉”的銀子全到手了??!
整整200萬兩。
200萬兩?。?p> 要知道大明朝廷一年財政收入只算白銀只有300萬兩,如果計算糧草等食物,大概有2300萬兩白銀。
聽上去是很不少。
可萬歷三大征,外加層出不窮的農(nóng)民起義以及后金軍事,使得大明早就入不敷出。
崇禎朝這幾年來,每年光各色軍事費用就就將近2000萬兩,朝廷怎么拿得出那么多銀子來?這還沒算17年來每年和大姨媽一樣準時的各種天災……
無奈只好欠著軍餉。
以至于京師茶館中常有這樣的言語:“平遼么,說容易是不容易,可說難也不難”
“有簡單,困難兩策:”
“先說簡單的,只要躺在孝陵里太祖皇帝原地復活,都不用兵馬糧草,只要給只碗,那么五年平遼當屬易事……”
“第二策就麻煩些,只要結(jié)清九邊歷年欠餉,那么二十年內(nèi)遼東可平……”
“依我看,大伙還是去想想看,怎么才能讓太祖爺活過來。要是嫌麻煩,那么躺在太祖左近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隨便活過來一個,那也能湊合。不敢說平遼,但至少能讓后金不敢隨便入寇?!?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