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功與他大抵不相上下,此際如要殺死他,須得狠費一番功夫,但若只是要走,我還有的是辦法。
我運起迷影步,叫我的行招的動作落在他眼中晃出虛影連連,時近時遠,一是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哪一個才是虛影,或者所見全是真實,但一劍劍刺破,卻全是虛影。
待他刺破我最后一個虛影,方圓五丈以內(nèi)的樹木俱都向他倒圍而來,他自然是立即沖破倒樹的團圍,但出來再看已經(jīng)不見我的身影。
動了動鼻子,他忽然直往一處而去,劍影閃過寒光,直刺——抽回一看,卻只是一件杏色的血衣。
此時天光破曉,將杏色衣衫上還濕潤的血色照得鮮紅醒目。
將杏色血衣從劍上取下,竟是疊了起來,放到一邊。
他沒有立即離開,盤坐原地給自己的肩上止血療傷。
而我以龜息法沉在距他三丈不遠的石下泥土里,僅僅只來得及給自己的肩胛止了血,便不好再有更多的動作。
我原本是匿息在我丟下衣服的那處,只是我見他有嗅息的動作,便知此人嗅感了得,不得不去了沾血的衣,同時迅速改換到此處石下。
縱然相隔不過三丈,但此林間因為我與他的打斗,鳥兒早已驚飛,此時晨光沐浴下的山林間,萬籟俱寂,仿佛只有他一個活物。
魔宮的眾高手這才紛紛追至,但見只得他一人,而他身旁只剩下我的血衣,一人猛詫:“你把那女子吃了!”口氣中竟是滿滿的篤定,只因他下一句:“這下壞了,宮主可是說了要那女子的頭!”
“她走掉了?!蹦贻p男子說話,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啞巴,只是嗓音沙啞得厲害,不知道是被毒壞了嗓子,還是長時間不說話的后患癥。
魔宮眾高手紛紛不敢置信,明明他們都肯相信我一整個人都被男子連皮帶骨吞了——“什么人能從你手里逃掉?”
男子運功結(jié)束,肩上傷口的血早已不再流,他立起身來,提起他的劍,拾起地上整齊疊好的衣服,其中包括同樣被鮮血染紅的女子內(nèi)衫。
“女人?!?p> 待得魔宮眾人都離開,秋日的太陽已經(jīng)開始釋放熱度,我埋在石下的土里,感到很安靜。
鳥兒們漸漸飛回來,競啁啾。
忽然又有人紛至沓來,漫無目的的腳步聲,似乎在搜尋。
我本來準備爬起來,便又在土中靜止一會兒。
我瞥見石外飄過幾片白色的衣角,又聽見不大的議論聲,方才確定來的是天山溫氏人,奉了溫珣的命令來尋我。
我從土里爬起來,幾個溫氏人聽見動靜,轉(zhuǎn)過頭來,待一定睛,紛紛失色。
我靠在石頭上,拂了拂臉上的土:“是我?!?p> 四人中,領(lǐng)頭的是一個叫溫奕的,曾與溫珣一起到馮家堡,見過我。
他急命另外三人和他一起趕緊轉(zhuǎn)過身去,語氣滿是失措:“馮姑娘,我等——實在無意冒犯!”
“這沒什么?!蔽遗南律砩系耐?,“丟件衣服與我吧?!?p> 溫奕迅速脫了自己的外套,其他三人也在脫,我提道:“一件就夠了,這天還挺熱的?!?p> 我走到溫奕身后,接過他反手遞來的白衣,披在不著寸縷的上身。
溫奕隨之又從懷中取出一支紅頂封的瑩白瓷瓶,期期艾艾說:“在下見姑娘似……有傷在身,此藥……”
“多謝?!蔽覍⑺幗舆^,去了頂蓋,一小股清潤的藥香飄出來。
是天山溫氏一族專為族人配制的金瘡藥,療效比市面上的上等金瘡藥還好上幾成。對我左肩胛劍傷正適用。
我將穿上的白衣掀開上了藥,再攏上,對幾人說:“走吧?!?p> 因我的確失了一些血,溫奕見我的臉色有些蒼白,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我看了看他,問:“你說親了么?”
溫奕不知我為何有此一問,只是白凈的臉色微微赧然:“尚未?!?p> “那好。”我點點頭,這樣便不算無意中對不住了某位女子,便對溫奕道:“我現(xiàn)在的確不太方便運氣,勞你負我一程。”
我靠在溫奕的背上,他施展輕功,與其他三個族人一起,帶著我輾轉(zhuǎn)出了山林。
不知行了多久,來到山外的大道上,夕陽的余暉里,是白衣沐雪的溫珣在等候。
我在溫奕背上昏昏欲睡。此刻閉著眼睛。
溫奕以為我睡著,輕手輕腳落地。
溫珣疾步走過來,伸手扶過我,我稍微睜開一下眼睛,見他雙目濕潤。
我說:“我要睡一覺?!?p> 溫珣好像看不見我頭發(fā)上還沾著未去的泥土,將我深深抱進懷里,語帶哽咽,在我耳邊柔聲說:“睡吧,我?guī)闳ヌ焐?。?p> 我又閉上了眼睛,這回徹底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不覺睡了幾天幾夜,醒來后,人已在天山的客房。
冷冷的雪蓮清香幽幽地彌漫。房中甚是清靜。外面也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天山的風聲。
天還沒亮,我從榻上坐起身,肩胛上的傷口被包扎得很是平整,已經(jīng)感覺不到什么痛。
我雙腳踏在帶著暖意的木地板上,打開門,有冷風輕輕迎面,走出房間,見院中有一小池,池水微微冒著霧氣,池中養(yǎng)著幾株花瓣瑩白的雪蓮,在月華的傾灑下,如玉生光。
好靜。
我靜靜地坐在池邊,伴著池中幾株盛開的雪蓮,伴著頭頂一輪皎白的孤月,伴著耳畔輕輕拂過的冷風。
我清楚地知道,至此為止發(fā)生了什么,我也清楚地明白,該怎么做才更接近正確。
我從數(shù)個月前,離開家那一日起,便決心從此只身江湖,去過獨自一個人的生活,但我那時是認為,無論我身在何方,身后還有娘,有爹,有于光——有我的家。
我能理解世事變換莫測,但……我從未想過,從未想過,從未想過……
我看見孤月的光落在微微蕩漾的池水中,我忽然想起離家前的那一夜,我從娘的院子里走出來,看見的,也是池水中的月光。
我靜靜坐著,體內(nèi)恢復近半的真氣突地動蕩,從四肢百骸涌出,攪亂了空氣,絞殺了池中幾株雪蓮,雪蓮盡死,只剩下孤月的光,碎蕩在洶涌翻騰的水面上。
肺腑劇痛,一股腥甜直犯喉頭,我張開口,嘔出一大團濃稠的血,像是從心房中化出——我方感到心臟撕扯般痛,又嘔出第二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