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堂出乎意料的安靜。主要原因在于,司馬昭為了給自己立威和篡位,直截了當?shù)匾蠓ナ瘛?p> 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正是心腹賈充。正在大臣們都認為他會支持的時候,賈充一改之前的阿諛奉承,而說道:“當年蜀國和吳國夷陵之戰(zhàn)結(jié)束,吳勝而蜀敗。世祖文皇帝聽從先太傅司馬公的建議,派五路大軍攻打蜀國,最后無功而返。大夫賈文和當時就建議在養(yǎng)兵屯糧確保對蜀國絕對優(yōu)勢后再行伐蜀事宜。如今諸葛亮雖亡,姜維尚在,姜維雖謀不如諸葛,但為文武全才。微臣建議,暫緩伐蜀!”王肅、胡遵、成濟皆附議。
正當司馬昭滿臉愧色的時候,一人大喊一聲:“此乃匹夫之見也!臣以為,此時正是伐蜀之最好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今大魏已立國近四十年,兵多將廣,而蜀國則人才凋零,五虎上將無一在世。正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今日的蜀主劉禪寵幸宦官黃皓,又無諸葛亮這樣的權臣可以制約,荊州派日益衰微,益州派越發(fā)強大。晉公只需派一員大將帶兵二十萬即可平蜀!”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并非出自他人之口,正是鐘會所說。
司馬昭聽了鐘會的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當即下令:“派鐘會、鄧艾、諸葛緒兵分三路共二十萬大軍同時伐蜀,鐘會為先鋒,鄧艾為副先鋒!明日啟程,不得有誤!”
鐘會、鄧艾、諸葛緒齊聲領命,便收拾行裝后出發(fā)了。
伐蜀,這如此重大的決策,司馬昭都沒有對皇帝做基本的告知。天子卻只能做一只裝聾作啞的小鳥,一任司馬昭在圣旨上用印。
回到寢宮,天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雙肩挑著的扁擔失去了千鈞之重,又好像魚躍大海、鳥入?yún)擦帧?p> 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情就是,鐘會和鄧艾均為司馬昭的門生,而且是實力最強大的門生。如今兩人均被派到了西征的戰(zhàn)場,就像剪掉了司馬昭的兩只手臂一般。如果能夠有忠臣一起起事,則大事可定也。這時,天子想到了司隸校尉、尚書王經(jīng)。
王經(jīng)此人雖然在表面上應付司馬氏,但從未參與司馬氏的篡權之事,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
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天子密令王經(jīng)奉密旨和兵符接管在汝州的兩萬大軍,即日啟程,并交待王經(jīng)在離開洛陽以后方能打開密旨。王經(jīng)接旨后不敢遲延,便騎著一匹白馬而快速向城門沖去。
可是城門里的軍隊均為司馬昭之弟司馬伷所掌控。城門的守城士兵要求出示晉公同意放行的手諭。王經(jīng)大怒,立即拿出了虎頭兵符,抽出了青銅佩劍,大吼一聲:“吾奉旨出城,兵符在此,誰敢攔我,是想試一試吾劍是否鋒利嗎?”城門口的守城士兵半信半疑,又都怕違抗圣旨被當替罪羊處置,便打開城門予以放行。
接著,曹髦在后宮安排好了一些重要事情以后,便組織一個五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向?qū)m門走去。這五百人中,有太監(jiān)、奴仆、侍從等。只是魏國的太監(jiān)不像東漢和蜀漢的太監(jiān)那樣專權,主要原因還是曹丕選擇了向士族靠攏,而士族則是最鄙視宦官的。曹髦發(fā)現(xiàn),到了這個時候,凡是靠得住的人大多沒有了權力。宗室最忠誠的支柱曹家軍、夏侯軍都被曹丕削去了兵權;皇帝最天然的同盟——后宮及外戚則由于曹丕的“后宮不能干政”的遺訓也幫不上忙。因此,大魏眼看著就要“成也曹丕,敗也曹丕”了!
五百人的隊伍到了皇宮門口的時候,司馬伷派兵團團圍住,不讓天子出宮。
曹髦大怒:“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是大魏皇帝,誰敢弒君就大膽前來吧!”
這時,司馬伷等人沒有一個敢于上前,因為誰都承擔不了弒君的大罪。聰明的人都很清楚,自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來,從未有一個皇帝在公開場合被弒,沒有人敢開這個先河,這可是誅滅九族的死罪??!于是,曹髦車隊終于出了皇宮大門向晉公府奔去。賈充趕緊提前來給司馬昭報信,問司馬昭怎么處理?司馬昭打了一個砍菜切瓜的手勢就躺著睡覺去了。賈充頓時明白了。
很快,車隊開到了司馬昭府前。眾人敲鑼打鼓,要求司馬昭前來請罪。賈充派兵把車隊團團包圍,并對維持現(xiàn)場秩序的成濟說:“司馬公養(yǎng)你多年何用,正為此時!”成濟問:“要死的還是活的?”賈充答:“司馬公說,要死的!”成濟得到了賈充這么肯定的回答,便拿起長矛刺向曹髦,突然感覺只能刺破衣服和部分皮肉,無法繼續(xù)深刺,更是無法刺穿天子的心胸。正在驚訝之時,曹髦哇的一聲口吐鮮血、竟墜下車來。天子墜地后,一動不動,儼然駕崩的模樣。幾百人的車隊哭的哭,跑的跑,散的散,死的死,現(xiàn)場哭聲一片。
這時陳泰聽聞消息,立即從陳府趕來,抱著天子的身體大哭。
司馬昭接著也趕來了,撲騰一聲跪下:“陛下,微臣來晚了,你死得好慘?。 ?p> 陳泰這時提出,“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陛下安置在龍床上,然后再提大喪之事?!?p> 司馬昭同意了,并命令陳泰督辦此事。
司馬昭眼看著天子崩于大街之上,已無法掩人耳目,便問陳泰此事該當如何處理。
陳泰心里跟明鏡似的,此事的主謀就是司馬昭??墒撬抉R昭如今權傾朝野,已無人可以撼動。于是陳泰回答:“賈充自作主張,應當立即處死!”
司馬昭點了點頭,大喊:“來人!”
“在!”
“拿下成濟,夷滅三族!”司馬昭顯然不愿意讓心腹賈充死,便讓執(zhí)行者成濟當了替罪羊。
成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曹髦能夠不受阻攔地出皇宮了,因為其他人都很了解司馬昭的為人,誰都不肯做替罪羊??墒翘熳哟_實死于自己的長矛下呀!
成濟開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當成狗一樣驅(qū)使,自己臨死卻還在幫劊子手數(shù)錢。但司馬昭命令一下,自己也只能破口大罵:“司馬昭,是你自己想當皇帝,是你下令讓我弒君,如今我不僅未有封侯之賞,還因此連累了家人,我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你的權力必不長久,司馬家必遭報應!”
“快拉出去,立即斬首!”司馬昭也怕別人的詛咒,自己顯然已經(jīng)預測到家族未來可能的悲慘報應,頓覺不寒而栗。
這個時候,成濟突然掙脫了兩個士兵的押送,竟順著皇宮的柱子爬到了房頂。在房頂青瓦之上,成濟大呼:“司馬昭弒君了!司馬昭弒君了!司馬昭弒君了……”
洛陽城的百姓們聽到聲音,紛紛開門查看。就這樣,司馬昭弒君之事再也無法隱藏在史書里,任何人都只能如實照寫。弒君也就成了司馬家族的原罪。
司馬昭看到場面難以控制了,便下令:“弓弩手準備!”
“是!”十個弓弩手排成一排,齊聲回答。
隨后,百箭齊發(fā)……成濟頓時成了一只刺猬一動不動。
李鴻蒙曰:“司馬昭是歷史上第一個敢于在公開場合弒君之臣。忠君是儒家傳統(tǒng),也是皇權得以鞏固的基礎。有人說,曹髦當街討伐司馬昭為幼稚之舉。可是如果不去公開討伐,曹髦勢必被司馬昭偷偷弒殺,并以‘天子病亡’之由被公告于世!曹髦奮起反抗,一方面延緩了司馬昭篡位之進程,另一方面給了司馬家族一個‘弒君奪位’的胎記和原罪??繌s君奪位而得來的天下能持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