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夜晚的折磨,白天的鎮(zhèn)靜,透過頭頂上那傳來光亮的那道口子,我不知仰望了多少個日升夜起;每當(dāng)窗外有聲音經(jīng)過,自己與外面的世界似乎又遠(yuǎn)了一步。
要從這里出去究竟會有多難?
我不知第七天會在何時到來,對于我來說我要度過的每天都可以被稱作是明天。
“想從這里出去嗎?小家伙?來,到我身邊來,在這邊?!焙诎抵?,這里除了我與他之外,唯有上方吹下來的風(fēng),順著這風(fēng),我找到了身邊躺著的這名男子,是奄奄一息的宋啟。
“我只說這么一次,因為你大概也只有這么一次機(jī)會能聽我說話,你也知道,我夫人和那個邪丹師不在這兒的時間很少,兩天之后他們就會湊齊材料把你練成丹藥,”一陣咳嗽聲之后,他開始念出一門法決的心得,約莫兩刻鐘的時間他一字不差地念了5便。
“很深奧吧,這御風(fēng)之術(shù),我第一次練這門法決的時候也是練氣初期,只不過我到練氣初期的時候已經(jīng)二十歲了,上方的洞口只有數(shù)米之高,只要將此法練至小成,你就能從這里出去,我知道兩天時間有點少,但以你的資質(zhì),你一定可以煉成的吧?!?p> “嗯。”我沉重地應(yīng)了下來。
我知道這是我唯一能從這里出去的方式,這也是我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無論能不能做得到,我也只有應(yīng)下,然后不斷地去嘗試。
令我驚訝的是,他對于我的回答并不滿意,很顯然,我的決心還不夠。
“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從這里出去......答應(yīng)我,就當(dāng)是可憐我也好,你才七歲,還有太多的事沒見識過,我宋啟的命也不需要你這七歲小孩的命來換,”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門外腳步聲正在逼近,他對我說下了最后想說的話,“所以答應(yīng)我......向我保證,在那邪丹師把你煉化之前,你一定要從這里出去,不要讓倩兒犯下大錯?!?p> 那便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卻不是我見到他的最后一面。
三年后當(dāng)我為躲避沈家追殺,躲進(jìn)這里來時,石階上躺著的是兩具相擁的尸骸。
我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嗎?
縮在角落之中,看向牢房中那張空蕩蕩的床,房間之中,似乎一直有什么東西在游蕩。
在手指上點燃一簇還能燃燒的花火,任由他熄滅,撲騰飛走,留下一縷白煙,配合上我止不住的咳嗽聲,我也算抽上煙了。
我沒有想過第一次嘗試抽煙,竟是在自己大病無法挽回的時候,更無法想象即便過了一世,這一抹白煙的誕生竟還能再荒謬的逗我一笑,讓我好過一些。
我無法選擇我的生,更無法選擇我的死,我被推進(jìn)這個房間,一同進(jìn)來的還有我陰魂不散的思緒。
我會嘲諷自己以前太傻,可我真的認(rèn)為有些時候,人就是無法選擇。即便再讓我檢討成百上千遍,我也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誰都知道霧水鎮(zhèn)的南方是明極宗獸林東邊外的后花院,能不能從中分到一杯羹完全看明極宗的人愿不愿意管這么個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所以也只有小家族和散修會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想要往里闖上一闖。
即便到頭來是一場空又怎么樣呢?誰又能甘愿就這樣畏首畏尾地過一輩子?
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要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我不能倒在這里,可現(xiàn)在看來,我也將走上盡頭,與熊疑、董錫之流打上照面。
即便逃出了這個房間,逃出了明極宗,那個什么黃祖也不會放過我,明極宗還有多少他的眼線?
這么看來我還不如成全了那倆。
做好人是需要代價的不是嗎?
付出了這個代價,我也終將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可我......
不需要改變......
我多想能輕松地這么對自己說,可我什么也說不出來,我忘記了怎么表達(dá),忘記了自己的恐懼。
我不知疲憊地思索著,直至七日后的初晨終于到來,牢門在我的意料之外被打開,我對來押送我的人露出了個一個意料之中的笑。
信任,情感,目標(biāo),在我眼中,自己又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呢?我已毫無知覺。
路過河水初融的橋上,我仍感覺到如履薄冰。
一個月前,在前往器峰的路上,我的眼中,只有對自己的迷茫和恐懼,和現(xiàn)在一樣,腳下的地面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自己的選擇又開始舉棋不定,那天下午很灼熱,我的腳步近乎是被推著走的,我不明白為什么別人有求,我就一定要去必應(yīng),更不明白自己找劉瑾昭到底想說清楚什么。
我應(yīng)該拒絕,可又無法對這份期待輕易放棄。
總之在她的背后,我還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卻在她回眸時又收回。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彼⑽⒙N起了嘴角,卻也不知如何繼續(xù)言語。
近乎是半推半就,我們還是回到了亭子里坐了下來。
臨了,還是她又開了口,“那天的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等那么久的,只是今天早上來術(shù)峰找你的時候我出了點意外?!?p> 沒有了遲疑,她很自然地順著我的話說了下去。
“你今天早上來術(shù)峰了嗎?那你一定是迷路了吧,術(shù)峰的路很不好走,我從外門晉升到內(nèi)門的時候,還是術(shù)峰的師兄帶我進(jìn)去的,說起來,我能踩著末尾進(jìn)入內(nèi)門真的沾了好多運氣——”
“其實那天下午,我并沒有因為你那塊比翼鳥的玉佩而討厭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訴說我的想法,所以這一次,能否給我一個機(jī)會,給我一點時間......”我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怕一會兒再次不知自己所想。
她也明白了我的決意,靜靜地任我起身,把話說開
“也許那天的提問有些突然,但我還是想再問一次,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樣子?或者說在你眼中,我希望我是什么樣子?
我想無法作出選擇的人應(yīng)該是我才對,就像誓師大會那一次,我想我做出了我的選擇,結(jié)果你也知道,很不明所以不是嗎?
所以現(xiàn)在,再看看我,和你初次見面時,那個慌慌張張的我沒什么不同,對吧?
我很喜歡這種被人信賴的感覺,你并不用對此感到愧疚,把自己一直放在處于我之下的位置,關(guān)于那張符紙上所寫的東西,我已經(jīng)從中得到很多了,我并不覺得與你之間的往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p> 看著自己不斷比劃的雙手,我想說的難道就是這樣嗎?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向最初的那張符紙,那張沒有任何保證的符紙,這樣就好了嗎?我有些語塞,自己的內(nèi)心之中似乎又丟了答案,任由我們之間,被同類才有的恐懼填滿,看著她獨自確幸。
“是......是啊,還好......還好我得到了那張符紙,幸好遇到了你,你真的幫了我好多好多,我想找你只是......我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好,你能知道我的想法就好,那天是我失態(tài)了,還好你愿意來找我,話說開了就好,時候不早了,我們以后再聯(lián)系吧?!?p> 不應(yīng)該只是這樣才對,我盡了可能地抬頭,可最后目光還是停留在了她腰間那塊單翼鳥的玉佩上,那只鳥正在離開這個圓柱形亭子,非常匆忙,在經(jīng)過下去的臺階時幾欲墜落。
這樣不就跟那天沒任何區(qū)別了嗎?
霎時間,我的腦袋又產(chǎn)生了寒冷的錯覺,河面閃爍著的粼粼波光似乎又成了記憶中的塊狀,處于恍惚之中的我無法動彈,只覺得這些碰撞的聲音吵鬧,快要將我的頭撕裂。
我無法處理那么多的信息,自己的雙手又在發(fā)抖,一切又變得那么觸不可及,這雙從恐懼懦弱中伸出的雙手真的值得去渴求她牽起嗎?
搞什么???鳳云悠!在來這里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啊!拿出你前幾天的那種決心??!
“師姐!”
余光外的河面又開始流動,時間卻仿佛還在像前一刻那樣靜止,這灼熱的日光在我的身邊不曾變過,而她腰間的那塊玉佩已然停止,留在了亭子所投出的陰影之中,她回眸仰望,正巧對上了低下頭的我。
在我眼中,你是什么樣子?如那雙眼眸所見的那樣,是自卑?是仰慕?還是對同類的認(rèn)同?這該被稱作心意相合嗎?也許再堅定一點,我們就會被彼此所左右。
所謂的拯救并不是誰都需要,但我無法否認(rèn)這份錯信所帶來的希望。
“師姐,像我現(xiàn)在這樣還在吞吞吐吐的家伙,真的值得被托付嗎?”
處在光影的兩側(cè),我們卻始終都沒有再更近一步,一時間,唯有亭中的鳥兒還在嘰嘰喳喳,駐足在了這廣袤的籠中。
“到此為止吧,師弟,你應(yīng)該還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吧。”看向器峰那邊的洞口,她莞爾一笑。
不知為何,那時我只是駐足留在了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望著她跟趙燕走到了一起,消失在了高瞻等一眾器峰弟子的身后。
“去追她啊,兄弟,你為什么只是這樣看著?”
面對著高瞻的詢問,我一時間也很是語塞,更不知后來我為何會忘卻。
可以我現(xiàn)在的情況,我真的非常慶幸,那時她拒絕了我。
所以現(xiàn)在,劉瑾昭,在你見到現(xiàn)在的我之前,我希望你對我已經(jīng)不會再有任何的念想了。
就像我許諾的那樣,我能獨自承受我所面對的一切。
即便無法知曉自己腳下踩過去的寒冷,即便無法知道自己是否在前進(jìn),即便無法知道自己是否誤入了歧途。
我也會在靈魂的孤島上一直走下去......一個人一直一直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