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湍氵M(jìn)城,你替我殺人,怎么樣?”
丹緊緊抓著秦文思的胳膊,懇求的說道。
受驚的秦文思,本能的握住身上的包裹,不相信會有那么巧的事情。
“為什么?”
丹松開秦文思的胳膊,轉(zhuǎn)到一邊,似乎很不情愿的說出這句話:
“他是我父親?!?p> 秦文思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朝廷派下來的巡撫,是她的父親?回憶著丹之前訴說的身世,怎么也無法和當(dāng)朝的從二品官聯(lián)系上。
“那個把你賣掉的父親?”秦文思不敢相信。
“對?!钡c了點頭,“他當(dāng)初就是為了籌措進(jìn)京趕考的路費,才把我像物件一樣在集市上給賣了?!?p> 清涼的晚風(fēng)貼著城墻穿過二人的身體,頭頂又傳來了兵士巡邏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丹繼續(xù)說道:
“就是因為他,我才過了那么多年噩夢般的日子。這是我現(xiàn)在最想做得事。殺了他我就了無牽掛了?!?p> 了無牽掛?秦文思不懂她的意思。但自己身上的東西必須要交給這個巡撫,若殺掉他,這些天他們豈不是白忙活了?還有因此受傷的小老頭和小福。
還有昌。
秦文思雖然可以不管什么大義,但想到依舊沒有清醒過來的小福,還有自己出發(fā)時,所有人看向自己拜托的目光,他也不能毀了這趟任務(wù)。
“對不起?!鼻匚乃嫉穆曇艉茌p,輕的連自己都聽不清。
“什么?”
秦文思看著丹,鼓足勇氣,又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丹直直的盯著秦文思躲避自己的眼睛,她本以為秦文思會答應(yīng)自己,因為他應(yīng)該對自己感到虧欠。
“除了這件事,別的我都可以幫你。”秦文思補充道。
丹看著面前這張充滿內(nèi)疚的臉,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有一點無奈,還有一點欣慰。
“算了,你應(yīng)該有你自己的理由?!?p> “跟我走吧?!钡ね饲匚乃家谎?,轉(zhuǎn)過身沿著城墻根朝遠(yuǎn)處的角樓走去。秦文思緊緊跟在她的身后,遇到頭頂有巡邏的腳步聲,就停下來等一等,一直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城角。
丹舉手示意秦文思蹲下不要動,自己拿出一根短笛,吹出的聲音像蟋蟀叫一樣。但這季節(jié)哪會有蟋蟀呢?
連吹了三聲長,兩聲短,城頭緩緩降下一個竹筐。
“我先上去,你在這等一下?!?p> 說罷,丹便提著裙擺坐了進(jìn)去,城墻上方傳來滑輪的轉(zhuǎn)動聲。
丹翻進(jìn)城墻后,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竹筐才再次被放下。秦文思心中打著鼓,但自己也沒有別的方法進(jìn)城,只能搏一搏。
上了城后,幾個穿著甲胄的兵士立馬圍了上來,秦文思心中一緊,本能的把手按在劍柄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背著手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
“靈山學(xué)院的?”
“嗯。”秦文思看著他,點點頭。
“好了,錢都收了,你問那么多干嘛?”丹從后面擠進(jìn)來,來到秦文思身邊。
軍官哼著嘴,點點頭?!氨緛碚f好一個人的,忽然多了一個,也是看在昌的面子上才通融的,下次可不能了啊。”
丹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表示對他的感謝,伸手挎著秦文思的胳膊向城墻內(nèi)側(cè)走去。這邊一樣有一個竹筐,秦文思和丹,先后坐在里面,被這些兵士拉著慢慢下放到城內(nèi)。
丹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后,對秦文思說:“那,我們各走一邊?”
“不,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樣的?!?p> “???”丹張大了嘴巴,又趕緊捂住,“怪不得你說不行,原來如此。正好我不知道地方,你帶我走吧?!?p> 秦文思在心里苦笑,沒想到面前這位一心報仇的人,竟是這么莽撞的就闖進(jìn)城來。不由擔(dān)心的問道:
“你自己可以嗎?”
“怎么?你想幫我了?”丹迎著月光看向秦文思。
“我不能幫你殺人,但我可以在外面接應(yīng)你。如果你遇到危險的話?!?p> 丹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的笑容在月色里是那么溫柔。
“篤篤——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篤篤——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深夜的街道,只有驛站門口掛著的羊皮竹燈,孤零零的亮著光,馬廄里的馬匹不時的哼哧著聲響。除此以外,整條街道再沒有一點亮光,再沒有一絲聲音。打更人走了后,更顯得寂寞。
一個黑影貼著墻壁走到燈光外圍,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沿著驛站的圍墻繞到后院。圍墻不高,黑影輕輕一躍就扒住了墻頭,翻身落入院中,像飄落的羽毛,沒有一絲聲音。
黑影抽出匕首,在木窗外抵掉了里面的木栓,努力的控制著木頭“吱呀”的聲響,僅開出一條窄縫,整個身子就像黑貓一樣竄了進(jìn)去。
適應(yīng)了屋內(nèi)的黑暗后,黑影摸索著來到大堂的柜臺后面,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翻找出入住記錄,確認(rèn)了自己要找的房間。
忽然,樓上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黑影趕忙蹲下身來,側(cè)耳傾聽,過了一陣,確認(rèn)沒有聲響后,輕輕地將本子放回原處。摸著墻壁找了個合適的位置,飛身上了二樓。
黑影握著匕首,每滑動一下門栓,就停下來注意周圍的動靜,小心謹(jǐn)慎總歸是沒錯的。
門栓被滑開后,輕輕推開一條縫,黑影側(cè)著身子,消失在了走廊上。一切又恢復(fù)到了原本的寂靜中。
床上的人睡夢正酣,均勻的打著呼嚕,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房里此時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黑影從掏出火折子,點燃桌上的油燈。踮著腳來到床邊,輕輕搖醒睡夢中的男人。
男人感覺到有人正推著自己的身體,努力的睜開一條縫隙,屋內(nèi)的燈光立刻把眼睛刺的生疼。迷糊著眼,撐起身子,嘴里嘟囔道:
“誰啊。”
“姑蘇的蘇老爺還記得嗎?”
聽到這句話,男人混沌的大腦立刻像被人揭開一層紗布一樣,瞬間清醒了過來。強睜著雙眼,看向面前模糊的人影,聲音中不自覺的透著些驚恐,開口問道:
“你是誰?!?p> 人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退到點著燈的桌邊,示意他過來。
男人起身走過去,瞇著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應(yīng)該是男孩才對。依然掛著稚嫩的臉龐,留著平頭,身穿怪異服裝。
“我是靈山學(xué)院的秦文思,受姑蘇蘇老爺?shù)奈?,有東西要交給你?!?p> “你知道我是誰?”
“巡撫汪亦,汪大人?!?p> 汪大人接過秦文思遞過來的包裹,打開看到里面有一本厚厚的賬本和一封書信。解開信封,對著油燈看了起來。
秦文思看著眼前濃眉大眼,一臉正氣的男人,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他是給蘇府帶來希望的父母官,另一方面他又是個為了自己功名,不惜犧牲自己女兒的惡父。
看完信后,汪大人又拿過賬本翻看起來,偶爾停在某一頁,用手指點著每一個字輕聲的念出聲來,好像批閱試卷的老師一樣,在反復(fù)核對答案。
“唉~”汪大人長嘆一口氣,合上賬本,望著晃動的火苗,自言自語道,“竟然會有這種事。真是膽大妄為?!?p> 忽然像剛看到秦文思一樣,趕忙站起身來,雙手作揖,躬身下拜。
“少俠一路辛苦了。姑蘇知府吳大人的事,朝廷早就聽得了風(fēng)聲,這次本官過來也是想查查姑蘇的事,有了這個賬本,真是天佑我朝啊?!?p> 說罷,拉著秦文思坐到桌邊,提起桌上的白瓷水壺倒了滿滿一杯涼茶,遞了過去,嘴中繼續(xù)問道:
“蘇老爺進(jìn)來可安好?”
秦文思接茶謝過,說道:“這個我不清楚,我沒見到他本人,這是從他府上家丁得到的?!?p> 說完,便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這一天自己身體流失了太多的水分,早就口渴難耐了。
汪大人又為秦文思到滿了一杯,摸著下巴上留著的胡須,深思片刻。
“你這一路過來可有什么人阻攔?”
“有?!鼻匚乃加趾雀闪瞬杷?,“我們遇到劫匪了,本來一行七個人,沒辦法才兵分兩路。我怕你明天就離開金陵,好不容易才進(jìn)了城來找你?!?p> 秦文思不好意思讓一個巡撫再為自己倒茶,伸手拿過水壺,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粗匚乃即罂诤炔璧哪?,汪巡撫笑著看著,似乎頗為欣賞他的樣子。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p> “真年輕啊?!?p> 秦文思一連喝了五六杯,這才覺得滿足。
“只是,可惜了?!?p> “可惜什么?”秦文思望著汪大人,不解的問。
“你只是個平常人家的孩子,不應(yīng)該摻和官場上的事情。你沒有資格。”
秦文思心中疑惑,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說自己,想要張嘴發(fā)問,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感覺不到嘴唇的存在了。
秦文思一臉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摸著嘴巴的位置,毫無感覺。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抬手都感到費力,兩邊的太陽穴劇烈的跳動著,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從兩邊不斷地吞噬著自己的大腦。
眼前的男人不知去了哪里,秦文思努力撐起身子,轉(zhuǎn)身在房里尋找著,膝蓋撞倒了凳子,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秦文思感到自己的雙眼逐漸變得朦朧,他感覺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蒙上了一層濃霧。在門口,有三四張臉一齊盯著自己,看不清樣貌,也看不清表情。這幾張臉越來越大,當(dāng)它們快要融為一體的時候,秦文思只覺腦袋像鐵塊一樣沉重,眼前一黑,沒了視覺。
腦袋好疼啊。明明感覺腦中已經(jīng)沒了東西,卻又覺得要炸開一樣。四周的黑暗像江中的激流一般,疾速的流動著,秦文思感覺自己一會兒被推到浪尖,一會兒又被拍進(jìn)深水中,無法呼吸,緊接著又被吸進(jìn)了漩渦,把自己的五臟六腑攪得亂七八糟。渾身冰冷的厲害。
他很想抓住點什么,好讓自己浮出水面,大口呼吸一口空氣,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雙手的位置,只能絕望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在黑暗的潮流中逐漸沉沒,沉沒。
“喂!秦文思!”
“秦文思!”
有人在呼喚自己。那聲音仿佛從深邃的洞穴中隱隱傳來,秦文思想這個聲音應(yīng)該是在呼喚自己。
火紅的光線戳破了周圍的黑暗,模糊的視線里秦文思隱約看到有人在對著自己張口說著什么。
“秦文思!”
這次聲音近了一點。但炸裂的腦袋禁止自己在這個時候接受太多的信息,強行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秦文思感覺有人架著自己,正在移動,不斷有溫暖的感覺從四周傳來,身體里的冰冷一時間被壓制在最深處,無法擴(kuò)散。
但這種溫暖的感覺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暫時被壓制的冷氣,再次囂張了起來,在身體里肆無忌憚的游蕩,破壞著路過的所有器官。
秦文思的大腦雖然已經(jīng)失去了功能,但身體自救的本能,讓秦文思像嬰兒一樣蜷縮在一起,渾身的肌肉劇烈的打顫,想要制造出足夠的熱量來對抗這股冷氣。不過,效果微乎其微。
突然一股惡臭像發(fā)了瘋的蠻牛一樣沖進(jìn)秦文思的鼻腔。緊接著,心中涌起一股無法阻擋的惡心,大量的茶水從秦文思的口中,鼻孔里向外涌出,像被追殺的難民一樣慌不擇路。
身體中僅剩的一點力氣,全都聚集到了胃部,劇烈的痙攣把里面的東西排得一干二凈。身體中那股囂張的冷氣,也隨著嘔出的茶水排出到體外。
秦文思感覺到有一個柔軟的身體,緊緊貼在自己后背。一雙溫暖的雙手抱在自己胸前。緊接著飄來一陣甜絲絲的幽香,聞起來分外舒服,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午后:小河,樹蔭,光斑,暖風(fēng),還有如雪中梅花一樣奪目的紅色。
真是一個適合打盹的天氣啊。蕩漾在身體周圍的裙擺,垂在腦后的烏黑亮發(fā),搖晃著的相思珠鏈,雪白的脖頸,與笑容配合默契的魚尾紋,開心上揚的嘴角,丹紅色的紅唇……
秦文思正沉靜在如此美好的感覺中時,忽然伸來了一張大手,將秦文思從溫暖的陽光下,拉進(jìn)了冰冷的黑夜中,天空懸掛著一輪已經(jīng)失去大半個身體的玄月。月下一個高大的黑影,舉著一柄巨大的彎刀,當(dāng)月亮染成血紅色的時候,彎刀朝著自己的門面直直劈來。嚇得秦文思汗如雨下,失聲喊道:“救命??!”
當(dāng)彎刀劈到自己腦門的時候,秦文思感到下體一陣酸痛,迷迷惑惑的睜開了雙眼,調(diào)整好焦點,凝視起自己面前的雙手,確認(rèn)自己仍舊活在這個世界上。
強撐起身體,惶惶地看著周圍,秦文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感覺自己心中——若有所失。
抬起手準(zhǔn)備揉搓一下自己面孔的時候,感到手指碰到了什么東西。低頭看去,在自己的佩劍旁邊放著一把插在黃楊木制刀鞘中的細(xì)長彎刀,比自己的佩劍長了很多。
另一邊,則是一支斷成兩節(jié)的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