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

　　“師兄，睡了嗎？”路明非瞪大眼睛，轉(zhuǎn)頭看了看右側(cè)同樣睜著眼睛的楚子航問出一句廢話。

　　楚子航平躺，靜靜地看著天花板，被子蓋到肩頭，雙手老老實實地插在被子里。

　　“沒有，在想一些事情?！?p>　　路明非來了興趣，低聲道，“我也睡不著，聊會聊會?！?p>　　楚子航微微側(cè)頭，月光微微透過絲綢吊簾，只能約莫看清師弟的模糊身影。

　　“是在想小師妹嗎？”路明非側(cè)過身，將胳膊枕在頭上。

　　“嗯。”

　　楚子航輕嗯一聲讓路明非微瞇的眼睛瞬間再次睜大。

　　另一只床上的夏彌毫無動靜，只有某個聽力了得的不知名至尊知道，有個女孩心跳瞬間加速了好幾分，并且越來越快，像是有躁動的小鹿不斷沖撞名為冷靜的心之圍欄。

　　楚子航也側(cè)躺過來，面無表情地和路明非四目相對，通過剛剛的細微動作，他大概猜得到路明非現(xiàn)在在想什么。

　　無非就是——“好你個濃眉大眼的大耳賊，這下暴露本性了？”

　　“師弟你高中聽說過她嗎？我對她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師妹?！?p>　　路明非眨巴了兩下眼睛，“誰知道呢？師兄你也知道，我高中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衰仔，哪有可能認識師妹這種出彩的女孩子啊?！?p>　　路明非抬起頭，用手扒拉了幾下枕頭，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說不準，大家都是一個中學(xué)的，師兄你這么優(yōu)秀，夏彌師妹也靚麗非凡，相互見過面很正常啦?！?p>　　“......”楚子航?jīng)]在說話，倒像是在回味那一絲絲熟悉感到底是來自哪里。

　　路明非看楚子航半天沒說話，“放心啦師兄，如果真的見過，總是會想起來噠。”

　　“魚兒不會忘記大海，因為它一直就生活在海里，可能它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其實大海時刻都在關(guān)注它?！?p>　　路明非抓了抓頭，透過幽幽月光看見師兄那張英俊的臉，睫毛整齊，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忽然提起興趣，“師兄你知道高中的時候女生們都怎么看你嗎？”

　　楚子航愣了一下，微微搖頭，發(fā)絲和夏涼枕輕輕摩擦。

　　路明非有點興奮，“高中軍訓(xùn)的時候，男女生之間只有一墻之隔，女生們談?wù)撌裁?，只要稍稍靠近墻壁就聽得一清二楚的?！?p>　　“話題是如果泡到楚子航大家會做些什么？”

　　楚子航依舊面無表情，他對這些都沒有感覺，因為自己從來未曾想過戀愛。

　　“有強硬派表示要堅決推倒楚子航，讓他也認識一下什么叫冷面女王；文藝派則表示，要師兄你每晚上都講睡前故事，她們要醉倒在你冷峻溫柔的聲音里...”

　　路明非有些憋不住，笑意止不住的掛在臉上。

　　“賢妻良母派的女生們一致表決通過，打算把心愛的楚子航寶貝養(yǎng)的肥頭大耳，讓師兄你依賴她們，永遠不會離開。”

　　即使是楚子航聽到這話也是嘴角微微抽動。

　　“事業(yè)派則是堅決表示，都坐上楚家少奶奶的位置還哪有閑情逸致搞那些，那必然是先婆媳爭斗，爭當楚家內(nèi)廷一把手，掌握家政大全?！?p>　　路明非隱隱聽到夏彌那邊傳來微不可察的咔擦聲，是銀牙碰撞摩擦，發(fā)散出一股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意味。

　　路明非感覺這簡直是太有趣了，咧著嘴巴繼續(xù)說道，“最后脫穎而出的其實是溫情派。”

　　“有個聲音細細的女生輕聲說：要是真泡到楚子航，我只想在他睡覺的時候，就側(cè)躺在他身邊，一根根地數(shù)他的睫毛...想必說這話的時候她必然目含柔光，眉眼溫和?！?p>　　路明非故意加了幾個修飾詞，聲音微微高了幾分。

　　楚子航?jīng)]什么表示，只是抽出手放在嘴邊，“小聲點，師弟，夏彌睡了?！?p>　　路明非面上如常，極力收束想要撇嘴的沖動，在心里暗道，“師兄你是真不懂親愛師弟的良苦用心?！?p>　　“現(xiàn)在好了，當年那些女生們大多都有男朋友了，只有聽墻角的路某人和師兄你躺在一張床上，那些姑娘們肯定羨慕壞了，我一個衰仔路明非何德何能，坐擁冷面楚美人...嘿嘿嘿?！?p>　　“我也仔細地數(shù)一數(shù)師兄的睫毛，說不準跟數(shù)羊一樣，不一會就能睡過去了。”

　　楚子航聽著路明非的吐槽，沉默了一會，“那要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

　　一記犀利的反擊，讓路明非大張開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師兄。”路明非忽然開口。

　　“嗯。”

　　“我以前看過一本叫做《上海堡壘》的書，里邊說全世界會有大概兩萬個人是你一見到她就會愛上她的，可你也許一輩子也遇不到一個?！?p>　　楚子航愣了愣，“有這么多嗎？”

　　路明非沒有回答，而是輕輕說出一段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

　　“南洋風(fēng)味的甜醬是讓人沒齒難忘的情迷意亂，夏天的法蘭西多士加一份紅豆冰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喝起來有一股子戀人的味道。站在冷風(fēng)里牛飲一份手作咖啡比不上女孩陪你踩上一段楓葉小道。”

　　“讀一讀詩詞歌集，我們都知道深情不可辜負，她肯定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說過愛你。”

　　“笑著唱起悲傷的歌，不要用脆弱的心臟迎接到來的利刃?！?p>　　楚子航?jīng)]聽懂他說的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微微抬頭一瞧，路明非就已經(jīng)平躺，在嘀咕中悄然睡去了。

　　這樣的師弟他早已習(xí)慣，時常說一些不能理解的怪話，譬如剛才，譬如打斷婚車車軸...

　　其實他很想知道路明非到底是什么？和龍王硬碰硬，擁有如此偉力，有時候又幼稚地像個小孩子，有時候又是一副一切全在掌握的無雙姿態(tài)。

　　楚子航知道，能對抗龍王的只有龍王，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的答案，每次想到他只是深呼一口氣，將紛亂的念頭壓在心底。

　　他不在意這些，他想到師弟和自己研究出來爆血辛秘，把自己拉出那個逐漸逼近死亡的深淵。

　　楚子航知道深淵里的光并不溫暖，而是冰冷且刺眼。

　　但是這時候有個人忽然跳到自己旁邊，一邊二不兮兮地拍著自己的肩膀，一邊寬慰自己沒事，然后拿出來各種各樣的神奇道具，給自己搭出來一條梯子。

　　一條通向正常世界的云梯，閃爍著溫暖的光亮，自己就悄悄跟在路明非旁邊。

　　他一直沒有詢問，因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徹底信任這個偶有稚氣的師弟。

　　就像路明非沒問他為什么要尋找奧丁，沒多說一句就給自己任務(wù)打掩護，他也不必多問。

　　“如果你在世界的對立面了...”楚子航在心里想到，“我會和你站在一起?！?p>　　他翻了個身，此刻正對著夏彌的那張床。

　　窗外微微有風(fēng)吹來，微風(fēng)輕輕掀開一點窗簾，燦然的月光將房間內(nèi)鋪設(shè)上一層瑩白薄紗。

　　借著月芒，能看清夏彌已經(jīng)熟睡過去，很安靜。

　　月光照在她柔軟的額發(fā)上，被子一直裹到了后腦勺，只露出一張精致的小小的臉兒，容色晶瑩如玉。

　　楚子航從未如此靠近一個女孩，看著夏彌修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兩痕陰影，他的心跳忽然就加快了幾分。

　　這也是他從未感受過的，一股莫名的情緒就在心底滋生，安靜的她和吵鬧的她逐漸和記憶里的模糊身影重合。

　　楚子航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會有人想要做數(shù)睫毛這種無聊的事情。

　　她的睫毛一根根歷歷可數(shù)，仿佛計數(shù)時間，一遍遍細數(shù)下來，她的影子，她的模樣，就在時間回廊渲染下中深深地印刻在你的記憶里。

　　楚子航沉默著，恍惚著，便也悄悄睡去了。

　　在安靜的夜，房間內(nèi)只有路明非細微的鼾聲。

　　夏彌睜開眼睛，栗色的瞳孔反射著月的光弧，銀芒在她周圍勾勒上一層模糊的清冷邊界。

　　她就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男孩，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她的凝視穿越漫長時空，將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時光定格，她有看到那個曾經(jīng)離群的孩子現(xiàn)在也有信任的同伴在身邊，看到他的冷酷面容上不經(jīng)意間也會露出“幾個像素的微笑”。

　　她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無聲的話語在房間內(nèi)盤旋開來，順著風(fēng)穿過窗戶，撒向漆黑但是群星散漫的夜空。

　　“你真傻啊，夏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