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用過早飯后，唐野跟阿爺告別，在一名仆役的引領(lǐng)下，來到學(xué)堂。
仆役引到門前往里一指，便匆匆退去，觀其神色，竟有些畏懼。
院子布置得相當(dāng)精致，花有蝴蝶，草有蜻蜓，墻上臥著伸懶腰的橘貓，墻腳趴著兩只肚子滾圓的狗，一黑一白，個頭還不小。瞧見生人走近，身子一翻，立馬齜牙咧嘴，哼哼不停。
唐野連蛇都不怕，更別說狗，雖然塊頭比村里的大，但吃飽了的狗不兇，他是明白的。不管黑白二犬如何動作叫喚，唐野瞧也不瞧，徑直往里走去。雙犬過來攔路，他也不管，擦著身子邁了過去。
兩只狗見來人渾然無畏，當(dāng)即意興索然，吐著舌頭又趴下了。
學(xué)堂里傳來玩鬧的聲音，走近一看，紫衣大小姐正蹲在講臺上，袖子擼起，露出兩截蓮藕般的小臂。堂下幾名跟班正亂戰(zhàn)一團(tuán)，灰頭土臉，格外賣力地表演著。
“聽我口令，阿虎阿龍打阿豹阿熊！”
一聲令下，跟班分作兩隊(duì)，啊呀叫喚著，沖向?qū)κ帧?p> 打得膠著之時，第二道口令下來：“阿龍打阿虎，阿豹打阿熊。”
幾人稍作反應(yīng)，當(dāng)即動手，扭做一團(tuán)時，口令又來：“阿虎阿龍阿豹打阿熊！”
戰(zhàn)局再次變化，三打一，躺地上的阿熊護(hù)住腦袋，小腿亂蹬。
“阿虎阿龍阿熊打阿豹！”
得到命令，躺地上的阿熊一個鯉魚翻身，將正在下手的阿豹撲倒，拳頭飛揚(yáng)。
危難之際，只聽一聲俏喝：“阿豹，本小姐來救你啦！”
少女從講臺躍下，左腳一個，右腳一只，剩下的那位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少女賞他一個醉花生，得意地?fù)u搖頭。
阿豹在一旁點(diǎn)頭哈腰，直呼“小姐無敵，美女救丑！”
少女拍拍手，哼了一聲，回到原來位置上。四只跟班見新來的教書先生到了，也各自歸位，立在兩側(cè)。
唐野裝作什么都沒看見，邁步走了進(jìn)去。
“大小姐，今日還上課嗎？不上課的話，我就回去睡覺了。”唐野說出這句想了一夜的話，三十六計(jì)中有一計(jì)，喚作“欲擒故縱”。
眾人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跟班的眼神從唐野身上緩緩滑到少女身上，少女腦袋都是懵的。
什么？可以不上課？不上課，他就回去睡覺啦？他不教書嗎？
“既然大小姐默認(rèn)了，那在下告辭，明日再來?！碧埔稗D(zhuǎn)身欲走，身后傳來一聲——
“站?。”敬笮〗闶裁磿r候說不上課了？小白臉？你給我回來！”
“對啊，我們小姐什么時候說不上課了？”
“你個小白臉，當(dāng)我們金刀門的供奉那么好賺嗎？”
......
唐野轉(zhuǎn)過身來，卻不動步。
“小姐，上課嗎？”
“本小姐說不上了嗎？”
“那好，”唐野前進(jìn)一步，“大小姐，令尊原本請的是我的老師李夫子，可是他病倒了，無法遠(yuǎn)行，我是他的弟子，所以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老師交代，我便會做。既然由我代李夫子給你上課，我也算不上夫子，只能算你的師兄，你我便是同門師兄妹，你可認(rèn)同？”
少女聽到這話，細(xì)細(xì)思考，倒也是情理之中，沾光的還是自己，不用點(diǎn)頭哈腰拜夫子。
“那是，你只是代李夫子授課，自然只是我的師哥?！?p> “那好，小師妹，問題又轉(zhuǎn)回來了，今天上不上課？上課的話，我就給你講點(diǎn)李夫子教我的東西，不上課咱們就去玩，反正夫子不在跟前。你要是不想跟我玩，我就回去睡覺，你自己玩?！?p> 唐野把選項(xiàng)拋出來，由少女自己選。自己選的，反抗性會大大降低。
少女仍有些懵，有些迷糊，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套路，她年紀(jì)尚小，不過十一二歲，又一直處在父輩的保護(hù)下，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么多彎彎繞繞。
四名跟班也是一般白的腦子，主子不發(fā)話，他們就是豬。
“師妹，選哪個？你要是做不了決定，我來選！”唐野又向前一步。
“不行不行，我要自己選，我選不上課，去玩！”少女咬著頭發(fā)，做出決定。
“好！那師妹，我還有點(diǎn)事，你們?nèi)ネ姘?！”說罷，唐野再次轉(zhuǎn)身！
“等等等等！你有什么事！”
“我——想，回去睡覺?！?p> “你怎么就知道睡覺！真無趣！”
“困了嘛?！碧埔坝樞Φ?。
“那也不行，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上課！”
“這——”
“怎么，你不想教書來這里干嘛！”
“好，那就上課吧?！碧埔巴敌σ幌?，“無可奈何”地走進(jìn)學(xué)堂。
第一步已經(jīng)完成，第二步便是將其他不利因素通通剔除。
于是，進(jìn)來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說講什么內(nèi)容，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四名跟班，露出狠氣。
“小師妹，這四名少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做？他們在這里也，不方便，李夫子的學(xué)識，不能都聽了去，你說是不是？”唐野沖他們眨眨眼，又沖少女眨眨眼。
四只呆子不太明白這個眼神的含義，但似乎是善良和好意。
少女也不明白小白臉為什么向自己眨眼睛？也不像是那些求親的登徒子發(fā)出的眼神，什么意思呢？雖然想不明白，但直覺告訴她是件不錯的事，于是裝作了然于胸，回以甜笑。
“小姐那我們——”阿龍小心詢問。
“去去去，玩去吧，本小姐要上課，你們哪聽得懂，遠(yuǎn)遠(yuǎn)的，別來打攪我?！鄙倥∈忠粨]，頗為熟練。
于是幾只呆子屁股掉頭，一溜煙兒便沒了影子。
唐野隱約瞧見有人朝他眨眼，卻分不清是哪個。
轉(zhuǎn)過頭來，少女也在朝他眨眼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唐野似乎有點(diǎn)不祥的預(yù)感。
“說吧，把人都支走了，想做什么呀？師哥~~”少女忽然變了副模樣，從講臺上搖步下來，伸出一只玉指，輕輕點(diǎn)在唐野胸前，劃過一圈。
左胸，左臂，后背，右臂，右胸，然后停在中間。
唐野嗓子禁不住聳動兩下，少女的身子正處于萌發(fā)時節(jié)，動作嫵媚而不失童趣，姿容妍雅而不顯艷俗。
被看破了嗎？
但又沒完全看破。
似乎還有些誤會。
“師妹，《龍傳》會背嗎？”唐野冒出一句。
“會啊，師哥，師妹背給你聽，”少女頗為享受唐野此時姿態(tài)，只要再努力一些，便能打敗他，男人嘛，裝腔作勢，有的得喂拳頭，有的得喂些“非常之舉”。
“人之初，”少女幽幽吐字，故意對著唐野哈氣，“性——本——善?！?p> 唐野差點(diǎn)中招，只是這兩句詩出來，便瞬間清醒，撤出幾步，低頭又抬頭，正色道：“師妹背錯了吧，這是《三字經(jīng)》。”
“喔，是嗎？”少女并不想放棄，舞步近身，又道，“那《龍傳》是怎么背的呢？師哥~~”
少女聲音簡直跟跳舞一般，轉(zhuǎn)了好幾圈兒才漸漸消落。
“天地混沌，宇宙洪荒，有神龍者，萬里尋光。南北飄游，東西遙望，上下無極，前后無疆?！毙垡羰幤穑瑲庹齽莅?。
“然后呢，師哥~~”
“路遇兇魔，爪牙惡張，紛紛涌涌，勢大力強(qiáng)。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伏尸百萬，神通大廣。”
“再然后呢，師哥~~”
“群魔囂囂，或碎或亡，神龍頹然，遍體鱗傷。一步三停，心戚茫茫，哀鳴不已，落地安鄉(xiāng)?！?p> 少女靠得更近了些，踮起腳尖，媚眼如絲。
“垂死化身，乾坤造創(chuàng)，左目為月，右目為陽。呼吸成風(fēng)，低吼成雷，濛濛雙淚，雨從天降。”
少女已然技窮，正猶豫要不要使出最后一招。
“日升月落，作物勃興，春榮秋白，生靈益壯。獸有獸王，人有人皇，神庭之上，諸神飛揚(yáng)?！?p> “背錯了吧，小白臉兒，”少女倏然撤步，坐到講臺之上。
唐野微微一笑，道：“哪背錯了，師妹？”
“明明是，拔毛作林，撩須作原，血為江河，骨為山崗。五臟守本，是為五行，精元固本，是為神藏。你少背一節(jié)，還夫子呢，丟人現(xiàn)眼?！鄙倥藗€大大的白眼，盤起腿來，雙手托桌。
“還真是，師哥慚愧，那最后一段，想必師妹也會背吧?！?p> “風(fēng)調(diào)雨順，民之所盼，尊天敬道，神之所望。九州共日，兄弟同宗，相親相善，四海同鄉(xiāng)......”
少女一字無誤地背了出來，氣勢陡然又變，額頭之上，冒出金色龍鱗。
一枚。
兩枚。
三枚。
四枚！
少女咯咯一笑，抬眉眨眼，額頭上金光不減，登時有浮現(xiàn)出一枚龍鱗！
當(dāng)真罕見！
“師哥，你有幾重龍魂呢？”
少女俯身起勢，如同一只紫紋金龍，振足欲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