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人死了,錢沒花完
天還蒙蒙亮,城門準時開放。
李松溪從東門進入。
慶城縣城有東南西北四門,其他三邊都是官道,唯有東門外沒有像樣的道路。
附近村民到縣城辦事,做小買賣,也都是走得東門。
李松溪進來后,徑直走到不遠處的包子鋪前,摸摸身上,打袖子內袋里掏出兩個銅板丟給包子鋪老板。
“老包,兩個包子。肉的,不要香菜,不要蔥,不要姜,不要……”
李松溪突然止住嘴,看著一臉懵逼的老板,尷尬笑道:“就隨意來兩個吧,能吃就行?!?p> 包老板這才說聲“好唻”,手腳麻利地用油紙包好兩個包子,遞給李松溪。
一個銅板一個包子。
物美價廉。
李松溪作為捕快,平日里走街串巷巡邏,對縣城市每一家店鋪都了如指掌。
里面的人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誰家老婆屁股上有顆痣,誰家老公公總是喜歡爬灰,哪家的少爺和小娘勾勾搭搭,哪里的寡婦門檻一年換了五六次……
家長里短,里里外外就那點事。
構成這個大離王朝西北小縣城的全部故事。
如果沒有妖魔橫行的話。
自從王朝氣運崩壞,原本被王氣鎮(zhèn)壓的妖魔邪物紛紛冒出來,普天之下邪氣滋生,已漸能和正氣抗衡。
暫憑斬妖司壓制,隨時都可能打破平衡。
人們不敢想,一旦大廈傾倒,普普通通,在紅塵中掙扎只為吃飽肚子的老百姓,面對身體強悍,邪術詭譎的邪門左道,又如何對抗?
李松溪依然帶著一絲警察情懷,心里不僅在思考自己求生之道,也憂心普通百姓。
“李爺,喝點熱湯?!?p> 李松溪坐在桌前邊啃包子邊想事,包老板將一碗熱胡辣湯放在面前。
包老板主營包子,兼賣熱湯。
他沒有給熱湯起名字,李松溪根據(jù)記憶,覺得和胡辣湯味道很相似。
他剛要喝,突然止住手,略帶尷尬,“不湊巧,我適才外出公差回來,身上就最后兩個銅板……”
“哈哈,李爺見外了不是,”包老板用衣襟擦擦手,憨厚地笑道:“您為我們這些老百姓除妖鎮(zhèn)邪,我請您喝碗湯又算什么。況且,您一直挺照顧我們這些小生意人,大家都知道您是個大好人。”
李松溪心里微暖,無論前世的他,還是這個身份原身,都是衙門當差,甚至職業(yè)都相同。
悲劇的是,兩個人都因為正道而犧牲。
他以前臥底時一直在想,比起那些身在陽光下的警察,他這種行走在黑暗里的影子,真的有人在意他嗎?
會不會直到他犧牲,其實也都是默默無聲的呢。
聽到包老板的話,給他莫大鼓勵。
因為弱女子對抗富商公子的小捕快,雖然已離開這片人間,依然還有人在惦念著他的好。
這就足夠了。
他端起胡辣湯,喝了一大口,熱乎乎地,很帶勁。
“李爺,您這衣服?”
包老板沒忍住,詢問起李松溪衣服的事。
他被人埋在泥土里,又下過雨,身上基本被泥糊了個遍。雖然后來就著雨水坑大致沖洗處理,卻還是泥水斑斑。
“不打緊?!?p> 李松溪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這兩天,城里可有大事發(fā)生?”
包老板的店在城門口,如果有事,他消息會很靈通。
李松溪其實想知道,那個陳公子變成無根公子,有沒有掀起什么波浪。
包老板的回答讓他微微有點失望。
包老板沒有提到陳家,倒是說了另外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縣令家的女兒,竟然消失了。
“消失了?”
李松溪的湯碗停在嘴邊,萬分驚訝。
聲音不由變大很多。
“爺爺喲,你小點聲。這種事情我可不敢放大聲說,要是被那些巡街的差役聽到,我這條小命不得丟在縣衙的大牢里。”
包老板嚇得臉色發(fā)白,急忙左右看看,確認附近沒人,這才小聲制止李松溪。
“哦,你詳細說說?!?p> 李松溪放下碗,喝湯的興趣消失殆盡。
委實是這件事太過離譜。
雖說因為妖邪橫起,郡府州縣在原來官制的基礎上又新設各級的斬妖司。
但名義上,斬妖司依然是各地的二把手。
真正的話語權還在原來的老爺們手里。
慶城縣縣令柳儒林是大離天寶初年進士,第二年便出京調任地方官,在這慶城縣的縣令位置上已經整整十五年。
他為人剛正不阿,不畏權貴,深得慶城百姓愛戴。
但也正因為和官場格格不入,所以遲遲沒有得到升遷,已是不惑之年,依然只是七品縣令。
柳儒林只有一個女兒叫柳曲,聽說是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今年剛好十六歲。
這種大家閨秀未出閨,很難見到。
李松溪即使經常出入縣衙,也偶爾會到后院,但卻從未見過小姐的模樣。
倒是聽人說,那柳小姐有種隱疾,活不過十八歲。
沒有嫁人,一直待在閨中。
小姐住在縣衙后院,可謂是慶陽縣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不僅有縣衙的衙役,更有斬妖司的兩支鷹衛(wèi)一直守護其中,怎么會神不知,鬼不覺把人丟掉呢。
怪不得官府不讓消息四處傳播,這不僅是關乎小姐生命安危,搞不好還會讓官家聲譽受損。
亂世波蕩之際,官家很需要老百姓統(tǒng)一信心,最是不能出現(xiàn)民心背離之事。
李松溪告別包老板,一路上繞過許多人多之處,回到自己位于小林巷的家里。
他雖然只是斬妖司編外皂衣捕快,但畢竟是斬妖司,收入還算可以。
每月二十兩俸銀,還偶爾有些補助的喝酒錢。
一兩銀子可以換1000個銅板,而一個銅板就能吃一個包子。
前身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也無妻兒。
純純的天煞孤星。
平日里花銷很少,發(fā)的俸銀和補助基本都積攢下來,放在床后面的暗格里。
足足有一百六十兩還多。
天可憐他小子,人死了,錢還沒花完。
純純便宜了接盤人。
李松溪先是舒服洗個澡,換掉身上的臟衣服。本想將那些衣服洗掉,但想了想,放在火盆里全部燒掉。
他猜測雖然陳家人將他活埋,但并不一定記得他的模樣。
他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長相普普通通,給別人不會留下太多印象。
除了兩個埋他的打手,其他人應該對他沒危險。
那兩個打手嘛,要找機會徹底解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