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娜知道,是有一種傻女人,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就像她的母親。
不顧醫(yī)生一再的勸阻,非要拼上性命生下她來。
偉大么?
或許在很多無關的人來看,是的。
偉大的母親用生命換來女兒的生命,多感人,多偉大,多讓人敬佩!
可換在那個孩子的角度呢?
別的孩子出生后,首先感受到的是母愛,感受到的是她沒出生前就熟悉的氣味,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溫暖,而她,面對的是陰陽永隔。
她連母親都沒看到過一眼。
在她呼吸到這世界上第一口空氣的時候,那個孕育了她十個月的,她最親最愛的人,停止了呼吸。
初生嬰兒是沒有感覺的嗎?
敏娜覺得不是,那最初的無助悲傷與冰冷的感覺,始終埋在她心里。
所以后來她一度有人際溝通阻礙,整個青春期幾乎拒絕所有人的接近,嚴重自閉。
父親對她超乎尋常的溺寵,從小到大不曾呵斥過半句,無論她提出多離譜的要求,都會想盡辦法滿足她。
年近三十成家立業(yè)的人了,還要給配上保姆司機保鏢若干人,她又不是什么政企要員。
父親對她特別的關愛,不只因為她是他唯一的女兒,更是因為她是林苑唯一的骨血。
敏娜,是林苑留給敏宇軒的,愛他勝過自己的最大見證。
她可以為了生育他的子女而不顧一切,去闖那九死一生的關。
這或許也是敏宇軒終生不娶,一直對林苑念念不忘的原因吧?
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對那樣的女人視若珍寶,刻骨銘心呢?
就像今天的富強,看到從手術室走出來的劉欣欣時,一言不發(fā)抱起劉欣欣的時,回到住處為劉欣欣跑來跑去愚笨而認真地忙碌時。
敏娜從沒想到,自己那個向來開朗外向的小叔子,竟然還有那么沉穩(wěn)深情的一面。
在敏娜的印象里,沉穩(wěn)而深情的應該是富興。
富興也知道今天劉欣欣要做手術,晚上回家邊換衣服邊問敏娜情況怎么樣,順不順利。
“還算順利吧,就是手術時間有點兒長,三個半小時,別人都是一個多小時就出來了。三倍的時間,差不多就是受了別人三倍的罪?!泵裟茸诖扒暗能浺紊?,臉色似乎沾染了窗外黃昏的點點落寞。
富興換了家居服坐過來:“人怎么樣?”
“還好,醫(yī)院給吊了水,觀察了一段時間確定沒問題了才讓出來,現(xiàn)在和富強在東直門那邊住著呢,說休息一天再回家?!?p> 富興點點頭:“人沒事就好?!?p> “可走出來的時候看著真是特別慘,臉上完全沒有血色,腳像沒有根兒似的,虛弱得隨時都像要癱倒。”敏娜嘆了口氣,又重復了一句,“欣欣這回真是受苦了?!?p> 富興在一邊的酒柜上拿了瓶飲料,順手擰開瓶蓋:“醫(yī)院都說沒事兒了那就是沒事兒了,你也別跟著瞎擔心了,生孩子么,當媽的都得受苦。”
“那怎么一樣?別人生孩子是苦一回,欣欣要好幾回。兩天后還要做回輸手術,之前檢查做了不知多少次,就我見到的那次通水都把她給疼哭了,還扎了半個月的針,一天三四針呢?!泵裟燃殧?shù)著劉欣欣的辛苦。
“那她不是身體有問題么,做治療做試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备慌d仰頭喝了一大口飲料,狀似很隨意地說,“你要是真心疼她,咱們生一個不就結了?只要咱們有了,欣欣就算不想遭那份罪不想生了,我爸媽也不能再那么催他倆?!?p> 敏娜以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著富興。
富興和敏娜對視了一下,而后移開眼,又仰頭喝了口飲料。
“你說這話,這是認真的?”敏娜問。
“什么?”富興一臉莫明其妙,仿佛不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么。
“我們生個孩子啊,你是認真的?”敏娜再問。
“這不是你心疼弟妹么,我就是給你提個建議,就是順口……”在敏娜認真的注視下,富興說不下去了。
他畢竟不是富強,插科打渾顧左右而言他的蒙混過關,那些并不是他的長項。
于是富興也收攏了笑意,變得認真起來。
“我確定是這么想的?!备慌d放下貪舒服而翹起的腿,腰桿也下意識地挺了挺,雖然還穿著家居服可已經(jīng)有了種討論重大問題時的凝重。
然后開始給敏娜分析,理清頭緒:“整件事是由我爸媽想要抱孫子開始的,而爸媽想要的孫子,或者是孫女,只是想傳續(xù)富家血脈,并不一定非得是富強欣欣生,我們有了也是一樣?!?p> 敏娜微抬了抬下頜,示意他說下去。
“我們因為工作,生活習慣和其他各種原因,不想生,所以這個責任就落到了我弟弟他們身上。”
敏娜眨眨眼——
工作生活習慣和……其他各種原因?
富興在避重就輕,那個婚前協(xié)議,不要孩子做丁克的協(xié)議,被他用“其他原因”一語帶過了。
敏娜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聽他繼續(xù)。
“本來我們不生也沒什么,富強有了孩子,孩子姓富是富家骨血,爸媽抱上了孫子孫女,也就皆大歡喜了?!?p> 他雖然沒說想要一個“自己的骨血”,可是對“富家骨血”也很在意的。
敏娜從富興的話里,分析著他的心態(tài)。
“可欣欣偏偏有那個病,這就讓原本很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了?!备慌d說,“欣欣做那個手術要吃苦,這只是一方面,另外那些針啊藥啊手術的,一個周期下來或者對身體還沒有大的影響,可如果重復幾次,會不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那可就不好說了。”
一直不動聲色的敏娜終于點了點頭。
這一點她倒是同意的。經(jīng)過半個月的催卵,劉欣欣今天取了十二個卵細胞,這是其實是很違反生理規(guī)律的。
如果這次手術不成功重新再做一次,甚至幾次,對身體能沒有傷害嗎?
“所以我想……”富興頓了頓,這是他要說到重點時的習慣。
短暫的停頓后,富興說一鼓作氣地說下去:“如果這次欣欣成功懷上了自然好,萬一失敗了,就別讓她再受這個罪了,也別再讓她和富強為難,別再讓他們承受那么大的壓力。不如我們,生一個吧……”
說到最后一句時,最于還是又停了一下,聲音也略失了之前的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