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瘋狂的狗
九三年,六月中旬。
天忒特么熱。
崔建。
一個拘謹、很悶的人,那是俞彥僑在一個下午的時間,走進了一間昏暗的歌廳。
天很熱,但那個沉默中的漢子一直帶著頂紅星的帽子,就那么漫無目的坐在卡座上。
在見到俞彥僑等人時,他神色略微拘謹,像是從個老農(nóng)在飯店請鎮(zhèn)長吃飯那般,手腳不知道該放哪里,他道:
“你好,我叫崔建?!?p> 他似乎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特意道:
“我是唱搖滾的?!?p> 八六年五月,在京城開辦的世界和平年演唱會上,以一首《一無所有》吹響了那個年代獨屬于青年們的“叛逆”號角。
也讓“崔建”這兩個字化作某種符號,在某些青年們的心中流傳。
只不過有的人陷了進去,徹底的、狹隘的抱怨整個世界,只因為那束“光”拋棄了他。
……
張元這代的導演們給后世影迷留下的爭議很多,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是真的愛電影。
個性不同的他們用自己的風格塑造出獨屬他們標志的影片。
但他們擁有一個相同的影片角度詮釋,他們的鏡頭永遠的對焦著某個城市昏暗的“邊緣”。
……
一間雜亂無序、墻體斑駁落灰,各種帶著人物封面的書籍或畫報分散在各處角落,顯得此地主人是個得過且過的主。
一臺使用35mm的膠片攝像機就那么明晃晃的架在人前,旁邊還有個人拿著收音機盡量把控距離,不至于入了片子內(nèi)。
張元頂著特眨眼的刺猬頭,圓乎乎的臉龐,眸子里透著凝視,雙手報肩沉默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黑黢黢的屋內(nèi),唯有從窗戶透過的幾束路燈散出的光。
俞彥僑飾演的配角搖滾樂隊成員卡子,以及俞妃鴻飾演他的女朋友毛毛,兩人在夜里相互糾纏一如天雷勾地火。
當然,俞彥僑早早在廁所用繩子綁在了腰下,免得在人前立帳篷。
“不行…不行……不行~”
黑暗中,也瞅不清俞妃鴻的臉,俞彥僑覺著她估計在樂呵,他如是想著。
兩人你來我往推推搡搡,就是不進入正片,沒辦法,導演說不行。
“我懷了。”
“什么?”
一束暗黃的燈光投射在俞妃鴻如鵝蛋般光滑白潤的臉龐上,只不過她的神色中透著期盼以及忐忑。
期盼,他能同意要這個孩子。
忐忑,他知道這個男人,眼里除了搖滾,或許自個在他心里顯得很輕,輕到似乎隨時消失一樣。
沒有往日的道德束縛,我們“輕裝上陣”。
我們厭惡著眼里的一切,覺得那都是丫的操*蛋玩意。
我們不屑,我們瘋狂。
我們……隨心所欲!
毛毛走了,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甚至沒有留下一張紙條。
卡子嘴里每天念叨著著她,可身體卻是每晚流連在不同的床鋪上,聞著不同于她的味道。
他一邊找一邊走,想著那天能找到毛毛,告訴她“孩子可以生下來,我們一起養(yǎng)”,但她就像故意跟卡子躲貓貓一樣。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
而卡子,面對不同的女人,他一如既往的選擇“從心”……
……
“action!”
一間歌廳里,崔建抱著薩克斯駐足在舞臺上,昏暗黑黢黢的空間里,他額頭上的頭發(fā)被汗水打濕,目光深沉的盯著下方。
“我們要尋找那憤怒的根源…”
崔建的嗓音低沉而又如烈火灼燒著現(xiàn)場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高呼“崔建”,高高舉起右手,向舞臺上的那個人表達著致敬。
張元算是跟崔建是老朋友了,知道這幫愛聽搖滾青年們的尿性,一說崔建的名字,大把的在街頭巷尾的青年們踴躍積極的表示免費當群演。
“彭啦…巴拉巴拉!”
震人心懸的動感重金屬的音樂節(jié)奏一響起,那令人側(cè)目而聽的渾厚嗓音猛然嘹亮唱道:
“可我只能迎著風向前,
我要發(fā)泄我所有的感覺,
可我們只有迎著風向前,
我們要忘記我們曾經(jīng)被傷害,
……”
他們喜歡黑夜,喜歡在這么靜謐的夜晚,因為他們可以肆意揮霍自己的青春,忘記自己曾是白天里獨行的“鬼”。
歌廳那群陷入狂歡的青年們,吼著已經(jīng)嘶啞的喉嚨,舞著漫天的衣袖,
更有甚者,一把揪出女同志的內(nèi)襯,跳上舞臺,高舉旋著圈,好似他手里的不是內(nèi)襯,而是豎起的旗幟。
瘋狂、叛逆、撕裂、迷茫、發(fā)泄……
眼下,已然盡顯于此。
歌廳的某處遠離那群人的角落,俞彥僑手指夾著煙,緩緩吞吐著,像是在看一群狂熱者在跳舞,覺得挺新奇,但也僅于此了。
這輩子都不可能這樣!俞彥僑如是想著。
“覺得特無聊吧!”
俞妃鴻走到他身邊,同樣的朝那群人瞧去,只不過在她眼里這群人很無聊。
“還行吧,反正人是主角,片子拍的就是他們這個群體,我們其實就是個添頭,不至于讓這片子太過單調(diào)!”
俞彥僑嘬了口煙,聳聳肩,撇了眼身旁的這個氣質(zhì)如蘭的女人。
她是安靜的,安靜的像是一位書卷氣內(nèi)斂于腹的女青年。
可她又是灼熱的,就像是一杯伏特加,入口綿柔,待入了心,卻盡顯風格剛烈。
“你不是第一次演戲吧?”
“嗯,一直在跑配角?!?p> “哦,我就說嘛,跟你搭戲,感覺挺順暢的!”
“你呢?”
俞彥僑扔掉煙蒂后踩熄滅,隨口道。
俞妃鴻雙手攏了攏手臂,感覺有點冷,特灑脫道:
“比你運氣好點,有主角有配角?!?p> 除了體制內(nèi)的導演,如張元這種散兵游勇,一般找演員都是些非專業(yè)的。
說好聽點,叫人物形象貼近角色氣質(zhì),實際呢,就特么窮鬧的,不然,你叫一個普通人跟人馬龍·白蘭度同時飾演窮人,看看誰能更貼近角色氣質(zhì)。
如今時代,張元這種體制之外的導演就是人眼中的“地老鼠”,那些專業(yè)出身的演員根本不搭理他們這些草莽。
張元等人也是“自視清高”,不用就不用,嘿!沒想到讓他們自個披荊斬棘的摸出來一條“星光大道”出來。
只不過,這名聲嘛!哎,不談也罷。
深夜凌晨。
正窩在一張透著腐朽味道的粉紅沙發(fā)上睡覺的俞彥僑,倜然被張元給巴拉醒了。
“俞老板,起來喝點?”
俞彥僑坐起身來,眉角微皺,掃視一眼那胖臉帶著些討好,只不過有些僵硬。
看他這副面容,從來不討好任何人的張元,此刻卻佝僂著腰,俞彥僑內(nèi)心“噌”的一下冒起了火苗,沉聲道:
“你特碼的有事就說,那張B*臉皺的跟朵喇叭似的,這大半夜的嚇誰呢!”
見俞彥僑這個態(tài)度,張元一下挺直了腰桿,知道這個小兄弟并沒有當了老板,就和他哥幾個疏離了。
真好!張元想著。
“也沒什么事,就是曉帥折騰個劇本從三月份折騰到現(xiàn)在,拍攝資金一直沒個著落,
現(xiàn)在沒錢交房租,他就背著個床墊到處跑,我讓他到我這來,可你不知道,這孫子別看表面嘻嘻呵呵,
這丫的是個犟種,死挺著,我想著你現(xiàn)在不是開了個飯館嘛,看看你這……”
張元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了,但那意思也明了,無非就是想讓俞彥僑搭把手。
時代在翻天覆地,人心也是一樣,談感情可以,但談錢這個問題上,我相信太多人遇到太多糟心事了。
俞彥僑背靠在沙發(fā)上,掏出煙散給對方,自個點著道:
“這是你甭管了,我來處理。”
張元是個悶性子,不善言談,為了朋友拉下臉去求人,已著是不易。
“那行,你休息著,我去琢磨劇本了!”
“屁的劇本,丫的就是走到哪就拍到哪!”
俞彥僑見那寬厚的背影顛顛的離開,把指間的煙卷抽完后,倒頭就睡,明天的事明天了。
睡覺。
……
俞彥僑認為張元這次拍的片子無非就是一群“叛逆”青年們的狂歡,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隨心所欲的綻放自己的青春,也會在若干年后咽下當初的“苦果”,這其中的值不值得,也就只有他們自個知道了。
影片的最后,俞彥僑認為張元算是拿出點“誠意”了。
九二年,竇唯離開黑豹樂隊,組建了做夢樂隊。
同年十二月,“黑豹”同名專輯在香港推出,引來內(nèi)地盜版狂潮。
《Don't Break My Heart》在香港商業(yè)電臺排行榜高居榜首,《無地自容》、《別去糟?!芬矎V泛傳唱。
竇唯如同一個新的符號再次在搖滾圈掀起浪潮,豎起全新的旗幟。
影片的最后三分鐘,張元請來了竇唯演唱,算是給這部狂歡者的電影畫上句號。
彼時的竇唯還未成仙,現(xiàn)在的他仍是“風華依舊”,一雙不大的眸子透著冷清,瘋狂的對這世俗發(fā)出不屈的吶喊。
“我的寂寞我的淚,
我表現(xiàn)的我所謂,
我的心里我體會,
……”
臺下的俞彥僑,其實并不能聽清楚竇唯在唱些什么,他就像是喝醉酒的人,身子宛如蛇般扭捏著。
甚至唱到后面,脖頸青筋乍起,在昏暗的舞臺上,那雙清冷的眸子,低吟著聽不清的歌詞。
好似一個山澗“魅鬼”在你耳邊低語。
“咔!”
其實張元并沒有喊咔,因為他也正擠在人群中搖晃著碩大的腦袋。
俞彥僑在內(nèi)心自我NG,他稀里糊涂的進了劇組,稀里糊涂的結(jié)束,他覺得一部片子不該這樣的。
就如同他不理解那些青年們心里藏著的“火”,而張元似乎也不了解俞彥僑心里藏著的“水”。
“該好好的冷靜思考一下自個了”俞彥僑心里想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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