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一會,就聽見門內(nèi)吵嚷的聲音,越走越近,小張出來了。
二十來歲的樣子,身著華麗錦緞長衫,頭上扣個瓜皮帽,短粗脖子齊肩寬,凸起的肚腩將錦緞長衫撐的能清晰看到衣縫的針腳,整個人往那一站,像一頂披著華麗布料的水缸。
見到小張,我壓制住脾氣,問他:“為何揍家寶?”
“你誰啊?”小張并不搭話,瞇著眼睛反問我,一貫的囂張。
“我是他老師,你揍了我的學(xué)生,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并且跟家寶道歉?!蔽依碇睔鈮训恼f。
“呦吼,之前就聽說咱們村里來了個文化人,閑出來屁了在村里搞什么學(xué)習(xí)……原來就是你啊,哈哈哈?!毙堈f完,對著身旁的下人哈哈大笑,兩人張著大嘴仰天大笑。
“對,就是我。”我極其淡定,說:“說完了嗎?說完去跟我的學(xué)生道歉?!?p> “老子就不去,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么玩意?還老師……狗屎吧,哈哈哈。”
“狗屎在說誰呀?”
“狗屎在說你!”
我哈哈大笑……
小張和下人見我哈哈大笑,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中了圈套。
小張氣的臉色都變了,伸手就朝下人腦袋上使勁揍了一巴掌:“媽的,你他媽個廢物,笑啥?”
下人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立刻低頭不語,后退站遠(yuǎn)幾步。
小張丟了臉,見我一臉笑意,更來氣了,挽起袖子就要朝我面門揮拳來,我也掄起拳頭準(zhǔn)備相迎……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陣震天喊聲,殺氣凜冽。
我和小張掄起的手都停在了半空,側(cè)過頭去看。
就見家寶和虎子帶著學(xué)生們?nèi)缋撬苹愠@邊飛奔而來,有手里拎著鍋鏟的、有拎著板凳的、還有執(zhí)著教鞭的、更有甚者手里拎著一只鞋,光著一只腳跑的……所過之處腳下塵土飛揚,勢如千軍萬馬齊飛闖。
小張驚得呆在原地,傻愣傻愣的,拳頭還舉在半空中,就被下人一把抓住往門內(nèi)扯……
因他身子太重,下人扯的太急,小張一個趔趄腦門撞在了大門上,瓜皮帽掉在地上也沒來的及撿,暈頭轉(zhuǎn)向的就被下人塞進門內(nèi)。
一陣如虎風(fēng)煙旋即剎住,停在我面前,學(xué)生們個個義憤填膺,叫嚷著讓小張滾出來,一定要揍的他滿地找牙。
小張閉緊大門不出,只在里面做縮頭烏龜與學(xué)生們對陣,正在這時,大門突然打開了。
是地主老張。
五六十歲的樣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身著一身藏青色長衫,態(tài)度倒也恭謹(jǐn),并不似傻愣小張那般無禮。
我跟地主老張道明此番前來的緣由,老張了解清楚后,代他兒子向家寶鞠躬道歉。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令家寶一下子手足無措,或許他從來不曾想過,他這樣窮苦人家的孩子也配得到地主的親自道歉。
家寶原諒了他,但我并不覺得老張這么做有何道理,我跟老張說:“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做錯了事就要勇于承擔(dān),您能幫他一時,卻不能幫他一世,何況,我從不認(rèn)為您這樣是在幫他?!?p> 老張沉思了一下,叫下人把小張叫來,小張礙于他老爹的威勢,才不情不愿的給家寶道了歉。
臨走前,我跟老張說:“你們是大戶人家,是這個村里最有錢的人,手中掌握著村民的命脈,但我從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值得夸耀。相反,如果能利用自己的資源,為國,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實事,才真正值得人景仰。”
老張只是看著我,并未接話。
回去的路上,我和同學(xué)們手拉著手,歡快的走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同學(xué)們對今天的師生團結(jié)行動贊不絕口,一個個興奮的樣子像出征凱旋的王。
我教育他們:“我來找小張,是為家寶討要說法的,并不是打群架,任何時候都要理智做事,不要沖動?!?p> 但對于這些少年們英勇團結(jié)的行為,我還是要表揚的。
只是,我一直揪心一件事,看家寶時,他也心事重重。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傻愣小張說的話,究竟有否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一個人,她叫我:“胡秋同?!?p> 那聲音清脆悅耳,如鶯聲燕語,好聽極了。
我回頭一看,竟是一個女孩子,她上身穿著月白短衫,下身藻綠色半身裙,背著個斜跨包,正站在那里,露出一排漂亮的貝齒,眉眼彎彎,笑意盈盈。
我疑惑的問:“你……是在叫我?”
那女孩點點頭,笑著朝我跑過來,她并不羞澀,反而大方極了,挽著我的手臂。
我被嚇傻了,像地主老張的傻愣兒子一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起來傻極了。
我瞧著她,長的真是好看,我不禁臉一紅,囁囁喏喏道:“你,你誰呀?”
孩子們一見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都傻眼了,紛紛問道:“你誰呀?”
“我?我是你們的師娘啊?!?p> 還沒等孩子們反應(yīng)過來,我嚇的一口吐沫差點嗆著:“你,你別胡說啊,他們還小……再說,我也不認(rèn)識你啊?!?p> “不認(rèn)識我沒關(guān)系,你只需知道,你爸爸已經(jīng)找了媒人,向我家求親,我爸媽同意了?!蹦桥⒆诱f起話來,落落大方,一點都沒覺得有何羞澀。
經(jīng)她這么一說,我才恍惚想起,吵架那天,爹說過已經(jīng)說了一門親事……可惜,我當(dāng)時以為他在嚇唬我,沒想到這老頭竟然來真的,這可如何是好?
現(xiàn)在她人都已經(jīng)跑到這來了,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只獵物,被架在火上烤。
“那是他們的意見,我還沒同意,不算。”我態(tài)度堅決。
“哼,你同不同意還有用嗎?你們家親朋好友都知道了,你爹已經(jīng)下了正式通知,就等你回去擺席了。”
我被父親的行為氣的說不出話,他是故意為之,故意讓我騎虎難下,最后妥協(xié)于他。
這招可真狠??!
我看著那女孩嬉嬉笑笑跟孩子們玩樂的樣子,真氣啊,我朝她叫:“你就任由別人安排你的婚姻和命運?”
女孩一邊跟孩子們玩笑,一邊回頭跟我說:“不然呢?”
我真恨她不爭氣啊,沒好氣地慫恿她:“起來反抗啊?!?p> “你別說,一開始我還真抗議過,就因為抗議,所以出來找你嘍,現(xiàn)在看到你,我還蠻歡喜的,所以我只好向父母和命運妥協(xié)嘍,咯咯咯……”
我一把手捂住臉,無奈的蹲在地上:“祖宗啊,你能不能堅定一些啊!”
“為什么要堅定?喜歡就在一起嘍?!?p> 我看著她跟孩子們一起跑著玩,沒心沒肺的樣子,只能蹲在地上仰天長嘆。
經(jīng)過幾天的了解,我才知道,她叫賀伊天,據(jù)說她爹善于經(jīng)商,好不容易老來得女,她出生那天,她爹把宗族朋友請了個遍,歇工慶賀一天,為了紀(jì)念這一天,索性就給她取名叫賀伊天。
她同我一樣,畢業(yè)于杭州中西聯(lián)合學(xué)院,當(dāng)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既震驚又感慨,同是校友,竟從不認(rèn)識。
賀伊天的脾氣秉性極好,她留在村里教孩子們語文和數(shù)學(xué),孩子們非常喜歡她,她也總能跟孩子們打成一片,自從她來,我都覺得自己被孩子們冷落了,反倒她成了這里的“王”。
我一直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那天正上課,地主老張的兒子小張就晃晃悠悠的跑到教室來,對我說:“你看,我沒說錯吧,家寶爸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