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凝符造術(shù)（一）

　　“主人?！?p>　　彩色巨面頷首，口中發(fā)出音節(jié)，正是來自左宗岐的神靈之語。

　　只是從它的口中說出，卻沒了左宗岐念誦之時那等抑揚頓挫所塑造出古老、荒蠻、神圣的韻味，只剩下呆滯的木然。

　　以及潛藏在木然之下的瘋狂。

　　但此時的左宗岐并未理睬，他還沉浸在與神魂與符文相合的境界中。

　　古老莊嚴的冕服散發(fā)出熠熠光輝，加持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的目光深邃而犀利，仿佛傳說中庖丁之刀。

　　泛著絢爛彩色的碩大面孔此刻在他的眼中被一點點分解開來。

　　那絢爛彩光遮蔽之下，看似相面流轉(zhuǎn)、神異非常的巨大面孔，此刻竟浮現(xiàn)出一條條細微到了極致的裂痕。

　　這裂痕如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密密麻麻的布在面孔之上。

　　將它劃分成無數(shù)碎片。

　　也使它看起來彷如一件布滿裂痕的精妙瓷器，雖看著極美，但仿佛稍微碰觸，便會當場碎裂片片紛飛。

　　而將這些碎片粘合在一起的，則是潛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團絢麗至極，蘊含著各種極端情緒，散發(fā)著極端氣息的靈性。

　　每當有心懷情緒之人往這面孔看去，這團靈性中都會有一部分相應的情緒仿被牽動。

　　這時，靈性之中深藏的關(guān)于這些靈物的記憶就會被牽動。

　　從而反映在面孔之上，引得部分碎片綻放光芒，而后這面孔便呈現(xiàn)出那九副面孔中的一副。

　　并且此刻都不需要這面孔張口嘶吼，彩光照耀在神魂之上，左宗岐便感受到自己的各種情緒正在被引動，沖擊著心神、理智。

　　他也相信，只要此刻他一聲令下，這面孔便會撕咬而出，將對手的神魂撕咬殆盡。

　　這是浮現(xiàn)在那團炫彩靈性之上，那枚若隱若現(xiàn)，與他的此刻形象頗為相似的符文給他的自信。

　　正是符文加身之時，他所吟誦的神靈之語在面孔靈性深處所留下的痕跡，因此，這面孔才會說出靈語，才會眼中泛出本不應出現(xiàn)的忠誠，稱他為主。

　　可以說，現(xiàn)如今這幅面孔的這些神通，已經(jīng)將那九副面孔和那些七情六欲水的潛力發(fā)揮殆盡，也將左宗岐剛探索出的儺神術(shù)種的功用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自豪的說，這是他祭練各種靈物以來最得意的作品。

　　但此刻儺神符文加持，他在看向這面孔，卻總覺得它差了點什么。

　　差了點什么呢？

　　他冥思苦想，泛著符文加持的雙目一遍遍探查著面孔里里外外的一切。

　　在左宗岐這樣充斥著絕對理智、冰冷的，如刀一般的目光一遍遍的掃量之下。

　　彩色靈性似乎是感受到了壓迫一般，本能的劇烈翻滾，但其中所蘊含的各種各樣極端的情緒卻又生出不同的反應，絢麗的靈光之中各種色彩，在這一刻開始相互傾軋廝殺。

　　一時間，剛剛?cè)诤隙鸬撵`性竟又有分裂之危。

　　這時，左宗岐也顧不上再去探看。

　　連忙再度念誦起神靈之語，彩色靈性之上的人形符文頓時生出變化，也隨他一起肅立而起，念誦符文。

　　佶屈聱牙的神靈之語帶著難以言喻的神妙意味響徹，散發(fā)出安定神靈的力量。

　　神靈之語之下，那情緒翻滾的靈性才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般，漸漸安定下來。

　　“這是……”

　　這時，看著安定下來的靈性，左宗岐忽然一愣。

　　他忽然明白這這面孔一直缺的是什么了！

　　之前是他陷入了誤區(qū)。

　　將煉制這面孔，當成了以往煉制靈香。

　　但卻并未意識到，以往靈香的煉制，都是選用一些奇花異草、靈石神水，或者妖物殘骸為材，他們最大相同之處，便是要靈性純粹而穩(wěn)定。

　　并且這些靈物的選用，則是他的師父，乃至往前一代又一代人不斷的試錯，最終才形成這帶帶流傳，代代皆可使用的香方。

　　如此才能方便他使種種靈性相合，最終化作靈香。

　　他可以煉制，別人只要掌握方子，也一樣可以煉制，只是作為修行儺術(shù)的他煉制的更好罷了。

　　換句話說，這些靈香都是身外之物！

　　而這面孔不同。

　　或許一開始，他們還只是左宗岐煉化靈境靈魚所誕生出的附屬品。

　　可隨著吞噬兇猿、傾飲七情六欲之水、神靈之語浸染、儺神符文壓制，這一半天生、一半人為煉制而生出的面孔，也與那些天生奇物的天生靈性早就不同。

　　靈性早就混雜不堪，不再純粹。

　　它雖然沒有智慧，但卻蘊含各種各樣極端的情感，并非那種穩(wěn)定的靈性。

　　并且它雖在左宗岐不斷的祭練之下，各種靈性混合如一，但同時其中又蘊含著各種不同的執(zhí)念。

　　就像是某種傳說中一身九首，九首各有其智的神獸。

　　尤其這還是在剛剛誕生的巔峰之時，靈性充盈卻又不穩(wěn)定，就像一個渾身精力無處宣泄的少年。

　　因此，稍稍受到壓迫，便生出亂子，需要他以符文安撫鎮(zhèn)壓。

　　“等等，符文！”

　　左宗岐忽然一愣，旋即又仿佛被點醒一般，恍然大悟。

　　“對！就是符文！”

　　這一刻，想通其中關(guān)竅的左宗岐恨不得擊掌而贊。

　　符文代表了什么？

　　它是一門術(shù)的核心，甚至可以說，一枚術(shù)的強弱，世人對于一種術(shù)的認定，統(tǒng)統(tǒng)來自于其中符文。

　　就像行墨之術(shù)，只是這世間最為平凡常見的九等雜術(shù)，所以其符文之簡潔，左宗岐初學也只是幾個時辰便學了透徹，甚至還能在頃刻之間便重修成功。

　　而龜息之術(shù)便不同，雖然也有靈物的因素，但其符文之復雜至少也是八等雜術(shù)，所以左宗岐只是簡單的應用，而沒有費工夫重修。

　　至于更加繁復的儺逐、儺舞之術(shù)，是他整整臨摹了十幾年，其中符文方才凝種的，因此在傷好之前，他沒有絲毫重修的想法。

　　而且根據(jù)他的猜測，最少也應該是六等靈術(shù)！

　　否則與之同根同源的儺神之術(shù)，絕難在他探索出符文之用法后，顯得如此神異！

　　他以往修術(shù)，雖然速度奇快，但卻極少關(guān)注其中符文演變。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因此才會在現(xiàn)在，收到啟發(fā)之后才開發(fā)出儺神符文的用法。

　　自然也不會關(guān)注一門術(shù)到底是如何誕生、一枚符文到底是如何演變的。

　　但現(xiàn)在意識到這些，也并不晚。

　　因為，現(xiàn)在他有充足的條件去探究！

　　現(xiàn)在的這副面孔剛剛形成，其靈性之豐厚，正處于巔峰時期，且由于剛剛形成，也是最不穩(wěn)定，最為容易變動的時候。

　　與此同時，其靈性又處于有情無智的奇妙狀態(tài)，雖化作一體，卻又各為其事，看似井然有序卻又暗藏隱患。

　　這靈性之上，還有左宗岐以神靈之語演化符文為鎮(zhèn)壓。

　　最關(guān)鍵的是，其靈性與面孔相連，在對外應對之時，卻又暗含規(guī)律。

　　這規(guī)律，便是他衍化符文，將這面孔化作術(shù)種的契機！

　　他要凝聚符文，造出一門術(shù)來！

　　他心中隱隱有感，若他此番真的凝結(jié)符文，將這巨面化作了一門術(shù)。

　　那他從此以后的修行，將會進入另一個境界。

　　想到此處的左宗岐，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至于他所感覺到的，這巨面的不和諧之處，若此番他真的能凝聚符文、化生術(shù)種，那么這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倘若這次不成，那面孔崩毀，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問題存在了。

　　靈感迸發(fā)，徹底想通之后，他根本再也顧不上其他。

　　只見他的將儺神符文化作的冕服一把扯下，扔向那面孔。

　　冕服當空變化，重新化作那個古老、荒蠻的符文，符文變得巨大，將整個面孔都牢牢遮住。

　　仿佛給這彩色面孔這上了一層黑紗。

　　儺神術(shù)種隨之而動，混元術(shù)種之上一道厚重靈力洶涌而出。

　　左宗岐神魂隨之而動，他念誦出剛剛得自儺神符文的神靈之語。

　　儺神符文與術(shù)種也一同隨之而動，顯化出一幅畫面。

　　正是那個一個身披冕服長袍，頭戴古老玉冠，看不清面容之人，肅立天地曠野之間念誦著佶屈聱牙的神靈之語。

　　伴隨著他的念誦，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虛幻，山、水、天、地，都不在是原本的樣子，而是變化成一個有一個的神靈，或俯臥大地，或高聳云端，或佇立天地之間。

　　這畫面隨著左宗岐神靈之語的念誦，繼續(xù)不斷流轉(zhuǎn)。

　　只見天地之間的神靈皆顯出身形之后。

　　那看不出面容之人，忽然語式一轉(zhuǎn)，原本莊嚴肅穆，帶著祭祀之意的神靈之語，變的妖異、魅惑，一字一句之間，仿佛要勾人神魂一般。

　　那矗立天地之間的偉岸神靈們，頓時心神為其所奪，猛然的一步步走向這人面前。

　　這時，左宗岐方才看清，這人腳下，踩著一方高大無比的九層祭壇，祭壇高聳，宛如萬古神山。

　　仿佛被一層看不清的迷霧籠罩，左宗岐看不清這些神靈的具體形貌，但就看著他們就這樣一尊尊從地下、從天上、從天地之間，帶著無上神威走來，踏上層層祭壇。

　　但那人卻不為神威所動，只是不斷念誦神靈之語。

　　他看見迷霧之中，一尊尊神靈佇立祭壇，仿佛朝圣一般，帶著狂熱的目光，齊齊面向九層祭壇頂端的那個人。

　　這一刻，諸神拜我！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天地之間的神靈盡數(shù)踏上祭壇。

　　這時，那人話語一頓。

　　渺小的身形猛地拔地而起，漆黑華麗的冕服迎風招展，仿佛化作一面遮天蔽日的旗幟。

　　將祭壇之上的天空籠罩，將整個祭壇周圍都圍成一片黑暗。

　　而后那玉冠沖天而起，一道悠遠綿長的吞吸之聲猛地傳來，一道狂暴的龍卷般的旋風涌現(xiàn)，只見那祭壇之上，一個個原本恢宏偉岸的神靈盡數(shù)被卷到旋風內(nèi)，通過玉冠盡數(shù)沒入那人天靈之中。

　　這正是儺術(shù)最終的奧秘。

　　先以自我之靈立身天地，溝通天地之神靈，而后操神弄神，壯大自身靈性，強我壯我！

　　最后，其性唯我！

　　而后，這畫面消失，在左宗岐神靈之語的催動之下，儺神符文化作一面遮天蔽日的冕服，將整個面孔遮擋起來。

　　與此同時，儺神術(shù)種渾圓的種身一起一伏，韻律悠揚，仿若吐納呼吸。

　　隨著它的呼吸，上溪村祠堂，乃至整個上溪村的地下，一道道神靈之語輕輕響起。

　　土地之中，星星點點的靈性冒出，而后匯聚一起，仿若一條土黃色星河一般，盡數(shù)涌向左宗岐。

　　隨著他肉體那悠遠漫長的鼻息，涌入他的體內(nèi)。

　　體內(nèi)，儺神術(shù)種仿若一顆漆黑大日懸于高空，放肆吞吸著土黃色星河，而后又將更加磅礴的漆黑的儺神靈力吐向左宗岐天靈的。

　　他縱身一躍，那將面孔齊齊包裹的冕服忽然裂開一條口子，將他沒入其中。

　　此時面孔之中的靈性早已經(jīng)開始翻江倒海，相互傾軋廝殺，晦澀不全的神靈之語中夾雜著一聲聲劇烈的嘶吼，就連那高懸其上的人形符文發(fā)出的神靈之語，幾乎都被壓了下去。

　　此時左宗岐的神魂進來，這些靈性便找到了新的目標。

　　頓時化身成一張張五彩斑斕、張牙舞爪的臉，圍攻撕咬了上來。

　　左宗岐也被那氤氳而起的彩霧，侵染心神。

　　這時，他頭頂之上，那頂承接著儺神之力的玉冠頓時發(fā)出靈光。

　　將一張張猙獰面孔連帶著那氤氳的彩霧盡數(shù)驅(qū)逐。

　　與此同時，左宗岐手指一揮，那玉冠之上的神光便分出一股，盡數(shù)沒入那人形符文之中。

　　原本還若隱若現(xiàn)，聲若蚊蠅的符文，頓時化作一個黑袍烈烈的高大人影，雙眼怒視下方混亂靈性，發(fā)出如若洪鐘大呂的神靈之語。

　　滾滾音波肆虐，這靈性頓時仿佛僵住了一般。

　　左宗岐趁勢，在玉冠之上再度分出一道靈光，化作無數(shù)縷黑色絲線，盡數(shù)沒入那一道道各自為戰(zhàn)的靈性之中。

　　黑色絲線然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上無孔不入。

　　這些靈性根本沒所有絲毫反抗的余地，便被儺神靈光化作的絲線沒入其中。

　　隨著靈光絲線的蔓延，左宗岐漸漸窺見了無數(shù)根色彩斑斕的絲線。

　　這絲線密密麻麻縱橫交錯，自靈性深處混雜繁多的記憶而起，將每一只星星點點的靈性緊密相連，而后又通向那張布滿裂紋的面具，連接在每一片碎片之上。

　　但同時又分作九份，仿佛有跡可循一般。

　　左宗岐頓時明白，自己凝結(jié)符文的契機便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