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風(fēng)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嗚嗚的打著號子。
左宗岐拿出一柄布滿血色紋烙的玉刀，在八只已經(jīng)被踩斷脊椎而死的白皮大肥豬脖子下方狠狠一扎。
洶涌的血液頓時噴涌而出。
這些肥豬不愧是那豬妖的子嗣，盡管還沒有啟靈成為精怪，但是其氣血之昌盛，已經(jīng)足以成為一道寶藥了。
只見那已經(jīng)死去良久的肥豬們，此刻血液已經(jīng)灼熱，在左宗岐一刀劃斷血管之后，噴涌而出，并且著濃郁的血液中并沒有絲毫的血腥之氣，反而散發(fā)出一絲絲濃烈的馨香之氣。
甚至引來不少野獸，但卻又礙于豬妖的威勢而不敢上前，于是躲在林中暗暗窺伺。
寶血澆灌在祭器之上，那古樸堅硬的龜殼、玉璋等祭器竟仿佛有生命一般，將那寶血一滴不剩的吸進(jìn)其中，甚至還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吮吸聲。
不一會，那八只肥豬，便成了干巴巴，發(fā)枯發(fā)黃的干尸，左宗岐只是輕輕一踹，便化作粉末隨風(fēng)飄散，只留下八件血瑩瑩的祭器。
左宗岐想將此刻寄居者孽靈的豬妖軀體拖動到祭器中央。
重達(dá)數(shù)萬斤的豬妖此刻給左宗岐造成了巨大的麻煩，但將祭器方位變換，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被捆靈索縛住的孽靈不斷發(fā)出劇烈的尖嘯聲，祂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運，不甘、憤恨，但無濟(jì)于事。
而后他從獸皮囊中掏出一展青銅燈盞的底座，那燈盞手把上刻畫著一幅幅巫覡祭祀、祈禱的畫面，燈盞之上篆刻著密集的紋路，那是饕餮紋。
他又掏出一個油布包裹的小包、一個金色的龜殼、一個木質(zhì)的人偶、一個紅面大眼黑齒的面具。
將面具戴在臉上，將獸皮囊放在懷中牢牢綁緊，將油布小包、金龜殼和人偶妥帖的放在腰間，確保觸手可及。
這些東西，就是他最后的身家了，他明白，盲山大妖沒有按照預(yù)期留在盲山等待豬妖的氣血煉制啟靈香，而是跑去了江北，去了他不確定是不是的肉林山。
但事已至此，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原本從盲山到這里足有九百里之遙，就算盲山大妖精于飛遁，也需要三個時辰。三個時辰，足夠自己以儺術(shù)初步將點燈熬油，初步練成一種秘藥——氣血蠟帶走。
而后從容布置血祭場景，隱藏自己的痕跡，并將百里之外追尋山靈神術(shù)的連月齒引來。
肉林山，距離此地卻只有三百里，以盲山的飛遁速度，只需一個時辰，甚至更更快，就能到這里。
這樣一來，他就只能以儺術(shù)與血祭之術(shù)同時祭練豬妖了。
這樣做或許會留下很多破綻，會很危險。
而且最關(guān)鍵的，儺術(shù)與血祭之術(shù)似乎天生相斥，若要同時施展，不但難度很大，還會使得術(shù)種崩壞，身軀靈化速度加快。
但是這豬妖關(guān)乎他性命，他帶不走，又不能放棄，而且第二步計劃還需要這里作為引子，引出那個關(guān)乎他前路的東西。
事關(guān)姓命與前路，他一步都退不得。
將目光投向還在豬妖體內(nèi)不斷掙扎著的孽靈，左宗岐從哪油布包中用指甲蓋輕輕挑出一點青色粉末，但想了想孽靈之強(qiáng)大，便狠下心，直接降一半青色粉末灌入豬妖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借著豬妖口中的唾液融入祂的四肢百骸。
豬妖體內(nèi)，一座黑色的山巒虛影不斷顫抖掙扎著，但緊緊纏繞著的一股金色繩索禁錮的祂動彈不得分毫，使得孽靈發(fā)出一道道尖銳的厲嘯，嘯聲中滿是怨恨與憤怒。
緊接著，便見仿佛一道道青光從天而降，仿佛一陣青雨一般。
孽靈錯愕，想要帶著黑色山巒躲避，卻避無可避。
青色光芒沾染到黑色山巒之上，迅速融入其中。不一會，就見那原本還在掙扎尖叫的孽靈頓時發(fā)出快意的笑聲，而后又是一陣哭泣。
仿佛傻了一般。
這種粉末名叫迷神香粉，一種稱做見手青的菌菇所制，這見手青可是十萬大山中迷蒙山特產(chǎn)，每年唯有驚蟄春雷炸響，春雨淋過之后，方才能于雨霧懸崖的夾縫之中，長出一點，極難采摘。
少量進(jìn)食便會從靈性根本上使生靈產(chǎn)生幻覺。
祭祀之時在焚燒的香燭之中加上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點，便可以飄蕩著使數(shù)十近百人陷入迷幻之中，見到所謂神靈。
安樂死，想必孽靈現(xiàn)在，很快樂吧。
江崖邊，體型奇大，肥胖無比，如今上半身還腫脹而起，活似一個葫蘆的豬妖橫躺在中間，盡管豬臉上布滿傷痕，但卻面容安詳，只是身體中卻不住的發(fā)出陣陣笑聲，有時又是哭聲，或是又哭又笑的聲音。
豬妖之外，按八方方位，擺放著龜甲、玉璋、骨筒等等各式流淌著血色光澤的祭器。
將一切準(zhǔn)備做完，左宗岐深深吐了一口氣。
現(xiàn)在，最艱難的時候，要來了！
他手上拿著震靈鼓，赤足正色而立。
輕輕敲響蟒皮小鼓。
第一聲鼓，只有輕微的聲音夾雜著塵土落下的聲音，微微回蕩，仿佛在解開塵封已久的封印。
但山林之中依舊鳥雀噤聲，猛獸止足。
第一聲后，左宗歧停下，但整個河岸邊，就只剩下在奔騰咆哮著的水聲和呼嘯的風(fēng)聲依舊，充滿肅穆之氣。
夜空中，陰云翻滾，忽然，似是云開，一縷慘淡的月光從彎彎的殘月投射而下，穿過濃密的陰云，照在祭器之上。
也在此時，左宗歧又重重敲響震靈鼓。
緊接著，他的體內(nèi)，一顆又一顆刻錄著滄桑符文的漆黑種子微微顫動，古老奇異的符文上漆黑的光華，溢出身體。
塵封已久古老鼓聲帶著再現(xiàn)世間的玄妙意味滌蕩四方。
一下接著一下，抑揚頓挫的鼓聲仿佛古老神秘的樂曲，引得他身上黑色靈光涌動。
一時間，仿佛奔騰咆哮的水聲都隨之安息。
八方祭器仿佛忽然間綻放各色靈光，靈光與凄冷慘淡的月光相合。
頓時光芒大放，絢麗而迷幻的光芒映照山河林間。
“嘩——”
左宗歧的口中竟忽然發(fā)出暴雨之聲。
同時伴隨著手間輕微的鼓聲，聲聲相合。
仿佛春雨飄然，頓時原本周圍肅穆莊嚴(yán)的氛圍為之一變，而后頃刻之間，濃云之上月華普降，八方祭器各自來風(fēng)。
這是儺逐之術(shù)，包括鼓聲與他的擬聲以及接下來所發(fā)出的一切聲響，控制并引導(dǎo)著這場祭祀的方向。
緊接著，他縱步而躍，肢體招展，圍繞著祭壇舞動身軀，整個人好似一株生命勃發(fā)的初生草木。
這是儺舞之術(shù)，以身化自然之靈，銜接巫覡之意志與天地之靈。
儺逐、儺舞相配合之下，祭器、豬妖，在這一刻都好似化作虛無，沒了任何存在之感。
不，應(yīng)該說是化作了天地之間的一份子，是像飄蕩的風(fēng)，是奔流的河水，是招搖生長的花，是一塊石、是一粒沙、是一朵云，徹底的融入了這一片自然之中。
而左宗歧，就像是這祭器的影子，替這座祭器發(fā)出呼喚與頌歌。
與此同時，左宗歧身上彌漫的黑色靈光也如影子一般，與祭器相連。
黑色靈光與各色靈光來回涌動，即沖刷著左宗歧，也引導(dǎo)著祭器。
隨著他的舞動與高歌，一道道自然之靈匯聚，借著八方祭器，齊頭涌向豬妖。
廣闊的自然之靈匯聚。
一道絢爛的靈光從正中直沖而出。
首當(dāng)其沖的碩大豬妖，頓時在靈光的沖刷中，身上的皮毛、血肉、筋骨從外而內(nèi)的開始漸漸融化。
而后融合在一起，化作泛著晶瑩之色的血色液體。
而后，在靈光沖刷之中，液體中飄散出厚厚的血色雜塵，最終化作潔白溫潤如玉的油脂。
但還是太慢。
左宗岐咬牙，濃郁的黑色靈光涌入臉上的面具之中。
面具頓時被激發(fā)出一道濃郁的血腥之氣。
這是他奪自連月齒的祭器，應(yīng)當(dāng)是連月洞寨中那個族人犯了錯，被硬生生摳出了術(shù)種，放在這面具之中。
這血腥之氣一出，頓時那八方血色祭器仿佛收到指引般，放出浩瀚的血光，血光隨著自然之靈凝聚，透過豬妖之軀，直沖天際。
但下一刻，那血色光柱猛然消散，這些匯聚而來的自然之靈與那血光之間仿佛相看兩厭般，相互排斥著。
而主持著這一切的左宗岐也頓時如遭雷擊般，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體內(nèi)的儺術(shù)術(shù)種在造反，而那只祭器面具也轟然間破碎，化作一枚殘月般的殷紅術(shù)種，掙脫出那儺術(shù)的控制，猛然一吸，將左宗岐吐出鮮血吸收一空，頓時放出耀眼光芒，射向左宗岐。
反噬，眨眼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