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后會有期(一)
“我確實能夠感知人類的思想?!彼f。
齊菲兒站住了,她回頭深望了男子一眼,故作淡定地邁向一下個臺階。
這個回答可以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假如是三個月前,齊菲兒聽到這樣的言論,一定會驚掉下巴。但在做義工的三個月里,各種神鬼奇譚聽得多了,此刻她已然能夠接受“超能力者”了。
道姑們口口相傳的“先祖顯靈”的故事,還有方丈“隔山打?!钡母叱涔?,還有那些神出鬼沒的山中瑞獸的傳說,雖未親眼所見,但聽得多了,便也相信了幾分。再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自打見他第一眼起,他就是個不同尋常且又直白的人。如果他不屑于透露自己的真實目的,他甚至無需告訴齊菲兒此行要見方丈,只當自己是山中游客,也并無不可。
而且如果他真能意識感應(yīng),那一切也就都說得通了。
齊菲兒剛才被夢魘住時一定是思潮起伏非常劇烈的,意識感應(yīng)者會感知到這洶涌澎湃的腦波也不奇怪。
所以,他是擔心我驚魂未定,才要執(zhí)意送我下山吧?看來他還真是個好人。
齊菲兒又一想:前幾日還誤以為他只是個在俗世中修行的居士,恐怕還真是小瞧了他了。
齊菲兒又問:“你真是得道高人?”
“算是?!蹦凶铀菩Ψ切?,說不清是驕傲還是謙虛,他的語氣始終是波瀾不驚的。
“可是你這么年輕?!饼R菲兒用自己有限的人生經(jīng)驗估摸著他的年齡,他至多不超過三十歲。
他臉上的皮膚好得過分,纖薄白皙,唇紅齒白。倘若要從他的外表來判斷,甚至還要更年輕些,只因他舉手投足間的老派和守舊,齊菲兒才將他的年齡猜大了一些。
可是,印象中那些世外高人不都應(yīng)該像方丈那樣的?
貿(mào)然問對方年齡顯然是不禮貌的,齊菲兒沒將問題深入,又轉(zhuǎn)去問別的。
“那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此地?”齊菲兒的說話方式也在不知不覺地被他“同化”。
“這幾日我每天都來山上和方丈論道。我送你下山之后,還要重回紫霄宮去?!蹦腥素撌衷谏砗?,勻速而緩慢地走著。
他說與方丈連日論道,可方丈不是從早到晚都坐在大殿中督促弟子們練功嗎?
“那我怎么沒在紫霄宮中見過你?”齊菲兒問。
“我和方丈是意識交流。只是距離太遠不行,閉關(guān)的規(guī)矩我也不便打破,于是便一直藏匿于附近的竹林之中?!?p> 齊菲兒聽懂了,男人的意識交流必須在紫霄宮的領(lǐng)地才行,他并非有意硬闖,只是恐怕在那個場合下,他無法解釋給齊菲兒聽。
“那天多有冒犯了。”男子停下腳步又拱手作揖。
“請問居士尊姓大名?”對話進行到此,齊菲兒對這男子更多了幾分敬重,他好心“護送”她下山,她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未免太失禮了。
“于鶴翀。仙鶴的鶴。羽中翀。”男子自報家門。
“我叫齊菲兒。整齊的齊,草字頭的非?!饼R菲兒眉頭舒展笑了笑,向于鶴翀伸出了手。
于鶴翀猶豫了一下,與齊菲兒短暫“握”了一下手就放下了,說是“握手”,其實不過是手掌與手掌輕觸了一下。
不愿意握手?與之前的熱心又判若兩人,此乃真怪人,總有出人意料之舉。
齊菲兒尷尬地笑笑,立刻縮回了手。
齊菲兒心想,這位大師也許有潔癖,我還是保持些社交距離的好。
齊菲兒于是往邊上挪了一步,又往山下走。男子眉頭微微一蹙,尊重地落后兩步,護送著齊菲兒。
走著走著,漸漸的,兩邊山崖上的植被豐富起來,小鳥在樹枝間歡跳著鳴叫,空氣也不似在山上時那么的清冷料峭,應(yīng)該離山腳不遠了。
“你送我到這兒就行了?!饼R菲兒說,“不要耽誤你和方丈論道?!?p> 于鶴翀站定,佇立片刻看著前方,良久點頭說:“那在下就護送到此地。”
男子那剔透的眼神又看向齊菲兒,在齊菲兒的身后聚焦成一點。
齊菲兒真誠地道謝:“謝謝你,于鶴翀。”
男子淺笑:“后會有期,齊菲兒?!?p> 又是“后會有期”!
齊菲兒心中一蕩。
齊菲兒再度回頭與男子揮手道別,又繼續(xù)往山下走去。男子一直目送著齊菲兒,直到她的身影化作遠處的一個黑點。
……
“大人。”于鶴翀身后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聲音來自一個“奇裝異服”的男人。他有一頭漂染成灰白色的長發(fā),梳成馬尾藏在棒球帽下,他的身高比于鶴翀略矮一些,一身腱子肉鼓鼓地撐起了棒球夾克和黑色休閑褲,腳下卻格格不入地搭配了一雙布鞋。他的身影從背后看挺壯實,像保鏢。
“清平,跟著她?!庇邡Q翀的語氣不似剛才那般柔和,是威嚴而不容抗拒的。
“是。大人。”后面的人態(tài)度亦十分恭敬,立刻以拳擊掌叩手領(lǐng)命。
隨后,一身腱子肉的保鏢連跳帶跑,他似乎還嫌不夠快,兩腳蹬地騰空而起,一個飛身輕盈地躍在空中,十幾層臺階便在他身下倏然滑過,這一身功夫敏捷如燕,在幾個跳躍后他便消失在了視野中。
于鶴翀眼神定定望著遠方,確認他已追上了齊菲兒,這才返身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