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可憎的地方——
漫長的黑夜永不褪去,瘋狂的暴雨帶來撲面而來的粘稠潮濕。這里的體感溫度降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低點,就連“寒冷”這個概念本身都無法形容這里永不止息的刺骨寒風。而隨著這狂躁的寒風,漆黑的墨云被吹得到處翻滾,其中轟雷陣陣,不穩(wěn)定的靈能閃電發(fā)出沉重地吼叫——但就算偶爾一道或兩道燃燒的雷霆劃破漆黑的夜空,也只能照亮濃郁的瘋狂與混亂。
遠處,刺鼻的灰霧覆蓋著大地,未知的恐怖低語時有傳來。構成地表的邪異觸手與窺視的眼球肆意舞動,洶涌的浪潮沖刷著腐臭的廢土與其上遍布的尖刺和荊棘。太陽的光輝不能泄進哪怕一絲,只有變色的真理在天空中飄搖......
一切希望,美好與和諧都在那恐怖的黑暗中毀于一旦,所有對未來的渴望都在無盡的黑暗中下墜,遺忘,消磨殆盡。這里的黑暗如此壓抑,無邊無際,讓人喘不過氣來。
令人震驚的生命總是能找到出路,但被這里的“真理”浸沒的生物畸形扭曲,瘦弱不堪,莫可名狀——血肉張牙舞爪,尖銳的骨骼突起表面,像是曾試圖追求光明但最終在嘆息中沉寂的黑暗,像是曾渴望飛翔卻最終痛恨自己長不出翅膀的麻木。
即使如此,這里依舊被許多人所向往。究其原因:這里浩淼無垠、蘊藏無窮秘密。
“——這里,就是造物主的居所?!?p> 純白的面具緩緩抬起,漆黑的五官帶著笑意。長袍的牧師屹立與暴雨之中,仿佛孤獨的星火對抗著無窮的黑暗。
污染的雨點落在面具上,孔洞里,然后在光滑潔白的表面流下,在漆黑深邃的凹陷中迷失。
“有人稱這里為深淵,有人稱這里為神居;有人認為這里能帶來啟迪與救贖,有人則相信這里是一切邪異的根源。而對我們來說,這里是如此的熟悉......”
牧師懷念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爬滿青苔的石質壁爐坍塌了一半,背后是潦倒破敗的石墻。精致的雕塑在污水中腐化,只剩下坑坑洼洼的表面與看不出形體的石塊。
不知道牧師是在與誰交談——又或者整個世界都是祂交流的對象。
“不可停留...”“危險......”“保護將盡......盡快...光明......”
怪風吹來為數(shù)不多的善意,而環(huán)繞的黑暗里無以計數(shù)的危險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罕見的獵物......
“呼啦——”
暴雨沖刷著大地,環(huán)繞著火炬的神秘力量卻使它免于熄滅。救贖的神明舉著光影搖曳的火炬,小火苗在石墻和古老木門縫隙中透過的寒風里抖動。
抬起腿邁過傾倒歪斜的石墻與纏繞血肉的桌椅,后面的拐角處露出一道粗糙的泥土臺階。土路上到處都是骯臟的泥水與融為一體的殘肢,盡頭通往一座小山的山頂。
又是一陣風刮過,山上的詭異樹林發(fā)出幽幽的聲響,似乎在警示來人不要再靠近。
牧師毫不猶豫地跨步走上臺階,遠處雷聲滾滾,昭示著天神最后的通告。
“老東西,你還記得那個時候嗎?”牧師朗聲說道,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仿佛與老朋友交談一般,牧師放低了聲調:“‘混亂紀元’開始的時候,,那時恐懼的人們向我們尋求安慰,承諾善良的神照看著他們?!?p> 他用一邊漆黑的雙手——沒有關節(jié)的柔順五指仿佛絲綢一般光滑——小心翼翼地護住閃爍的燭光,一邊走向山頂。雷霆在身后閃爍,釋放出刺白亮光瞬間照亮了牧師的身影,然而投出的影子卻是一扇人形的彩繪玻璃。
暖橘色的光亮緩緩前進,比之前的遺址還昏暗的樹林逐漸吞沒了牧師的身影。
在過去,這山曾經是一座被濃霧包裹著、被風吹雨打的小島最高的山峰,一架奇跡般的銀色橋梁鏈接這這座島嶼和大陸。
但與外神的結束之后,造主的瘋狂腐化了幾乎整個世界,而這個島嶼變成了深淵中一座突出的巖石岬。
雷聲似乎消停了一會兒,在這短暫的黑暗中狹窄的山路上又一個腳步聲出現(xiàn)了。
緊接著,隨著渾厚深沉的步伐,一名身材健碩的男子走進了火光的照耀中。那個男人皮膚皮革般粗糙,曬得像一輩子都待在室外,黑發(fā)向后梳成一個短髻,而祂臉上的面具目光堅定,仿佛在眺望遠方。
“看看你現(xiàn)在,老東西?!蹦翈煼路鹗裁匆矝]看到,自顧自地向著周身說道,“真是什么都不剩了!”
然后祂轉過頭,鎮(zhèn)定對著這位沉默不語的旅伴開口道:“你好,你又是哪個部分?”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然后說:“你可以稱呼我為‘真相’。”
祂的臉龐嚴厲但并非無情,與祂身上的軍人氣質并不相符。
祂轉過頭來,對牧師繼續(xù)開口道:“我原以為你這種人陰郁且沉悶?!?p> “我這種人?”牧師稍稍走進一些,以便聽得剛清楚。
“牧師?!边@個詞就像有毒一樣,從那人的牙縫里蹦出來。
“那我覺得你沒遇見好的牧師?!蹦翈熣f。
“有好的嗎?”
“當然,我就覺得我還算不錯?!卑咨拿婢呱衔⑿Φ奈骞倌刈⒁曋侨恕?p> “那么,我有個問題給你?!蹦侨说恼Z調突然認真起來,“我想知道,當全世界為了科學和理性的進步,拋棄對眾神和神性的信仰時,是什么讓你堅守在這里?”
牧師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環(huán)顧周身,然后才開口:“當你投身于這個世界時,總有一個瞬間會使你對這個神圣的作品感到深深的折服,不是嗎?”
“非常偉大?!蹦侨速澩?,“神圣?不,我不那么認為?!?p> “嗯......看來你對這個世界多有不滿?!蹦翈熾S意的點頭,繼續(xù)道,“在這個方面我其實和你一樣,但‘信仰善的,拯救善的’是我的教條,只要善還存在于這個世界,那我的信仰便是有意義的?!?p> “你知道你的主親自違背了這一信條么?”那人說道。
“我知道?!?,牧師說,“但是對我而言沒有什么區(qū)別。除了主,我信仰的善良也曾不止一次使我被欺騙,被利用——但最終總是會有那么一個兩個人,讓你明白純粹的善者依舊存在。所以我信我所信的,不論這個世界變得怎樣,我的信仰也都未曾改變?!派疲悄愕纳瘛??!?p> “真是固執(zhí)的觀點。”真相說。
“這是信仰?!蹦翈熤赋?。
“信仰?!闭嫦嗪吡艘宦?,“一種不可信的自愿信仰,沒有任何證明……”
“就因為不需要證明才讓信念如此強大。信仰就足夠了?!?p> 真相笑了?!澳阏f信仰強大,我說它危險。想想過去緊緊抓信住仰的人們做了什么,數(shù)個世紀以來有信仰的人們犯下了怎樣的暴行。當政治殺死數(shù)千人,宗教就殺死數(shù)百萬人。”
“那恰巧是偽善的不信者為自己披上的偽裝。我個人的信仰仍未收到污染?!蹦翈熯@么說道。
“那當你只在乎自身的所謂‘信仰’而忽略對受苦者的拯救時,你又如何聲稱自己未受改變呢?”
“你說的也是一個方面。但我相信沒有哪怕一個‘舊神’還能擁有足夠的力量去影響現(xiàn)實?!?p> “那也應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全力,不是嗎?”
“可你的幫助,能讓這個世界上的苦難都消失嗎?”牧師問道。
”當然不能,但能消失一點算一點,能救一個人算一個人,不是嗎?”真相說道。
“這完全是消極的想法,如果不能徹徹底底地消滅苦難,那就永遠沒有辦法真正的拯救他們?!蹦翈熯@樣答道。
“只能說,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想法?!闭嫦鄵u了搖頭。
“這是一個復雜的哲學問題,古今有無數(shù)的爭議,討論起來十分地復雜?,F(xiàn)在,還有一件大事等著我去做,請您先讓一讓?!蹦翈熃K結了話題,而真相則禮貌地點了點頭,隨后緩緩地融于黑暗之中消散了。
牧師繼續(xù)走向山頂,孤身一人舉著火把。
輕微的聲響回蕩與山間,然后消散在暴雨......
“沒了信仰...又沒了唯物......老東西,你接下來又打算給我個什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