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深藏功與名

　　隋欣靠著生冷的墻坐了一會兒。

　　她仰頭望著天空，啊，還是那種透亮的藍，和最初來的那天一樣，晴空萬里，這就有點諷刺了。

　　現(xiàn)在的她，又和那會兒有什么區(qū)別呢？反而還沒有了那種魄力，被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給束縛住了。

　　她終于理解了抑制激素的作用，那種針管早被她來到這個世界后就全數(shù)扔掉，這時她真的相當想要給自己來一針。

　　情緒是毀掉一名成熟殺手的最大殺器，而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屬實有些太狼狽了。

　　她暗罵自己太沒出息，太沉不住氣了，任真只不過是說出了一個客觀事實——是，自己就是殺手，目標是他。

　　可這又有什么好瞞的呢？從一開始，隋欣便直白地警告他，小心別被殺掉，到后來卻是她自己失去了刺殺的意愿。

　　隋欣痛恨自己此刻的畏手畏腳，什么時候竟然為目標開始難過了？

　　是的，任真就是自己的一個任務(wù)目標。既然他從一開始便把自己當危險的殺手，一切的示好或許僅僅為了保命，那么她完全不應(yīng)該自己的情感傾注于此。

　　隋欣告誡自己，也該醒醒了，那種小女孩的夢，實在是不適合自己。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她心里似乎又不那么堅定了。

　　任真在哭。隋欣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眼淚，任真他這么有自尊的人，什么時候竟把最脆弱的一面都暴露在她的面前了？

　　她抱住自己的膝頭，將自己蜷成一團，低下頭去，默默觀察地上搬家的蟻群。她一個個數(shù)過去，直到眼睛發(fā)澀，也沒有數(shù)清楚螞蟻的個數(shù)，只有一行淚水劃過臉頰。

　　有些累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制式皮鞋映入眼簾，她緩緩抬頭，凄然一笑。

　　“你說……我是不是該聽聽他想說什么呢?！?p>　　她這才意識到，天空早已褪去了湛藍，被一層昏黃籠罩，夕陽正被山巒一口一口地吞噬著，只剩下殘缺的半輪，以及那灑滿了天邊的余霞。那人在她面前站定，身上被霞光披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看著隋欣這落魄模樣，凌遠嘆息著搖頭，然后彎下腰去，附身將她強行從地上拉起，在她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

　　痛感冷不丁襲來，隋欣嘶了一聲，開始心疼地揉起自己的腕子，聽著凌遠的數(shù)落。

　　“我tm才不管他想說什么，我只覺得你現(xiàn)在是需要跟我說說?！绷柽h挑眉，“咱們走吧？”

　　隋欣盯著她那頗為無奈的表情，終于忍不住破涕為笑。

　　“怎么找到我的？”

　　“任真怕他再一不留神說錯話嚇到你，跑警局找我求助?！绷柽h聳聳肩，“真是的，調(diào)解小情侶的各種矛盾，警察的一大重要職能。放心，幫你罵過那慫貨了。”

　　“他……”隋欣欲言又止，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問什么，只好自暴自棄道，“算了，別調(diào)侃我了，已經(jīng)失戀得透透的了?！?p>　　凌遠不由分說拉著隋欣往警局走。

　　“不管怎么說，今晚陪我值班，我保證你見不著他，怎么樣？”

　　隋欣樂了，“我聽說你們這里的人遇到麻煩都要找警察叔叔，沒想到警察阿姨也這么靠譜?！?p>　　“你……”凌遠覺得隋欣又恢復(fù)了那沒個正形的樣，真是令人頭禿，“……再喊阿姨就把你扔大街上了！”

　　今晚凌遠的值班在后半夜，她先送隋欣去換了身干凈衣服，然后帶她回宿舍休息，安置在自己上鋪。

　　此時宿舍里只有她們二人，也正適合好好開導(dǎo)開導(dǎo)，出于謹慎，凌遠悄悄鎖上了房門。

　　“我說你啊，到底怎么回事，任真他沒具體跟我說?！绷柽h想起當時任真閃爍其詞的樣子，他大概是不清楚自己了解到什么程度，不敢亂說。

　　“他知道我是殺手了。”隋欣干巴巴地說。

　　凌遠終于理解任真那有點猶豫的樣子，他要是真的在警局說隋欣是個殺手，那就徹底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凌遠當時就覺得，任真是知道她跟隋欣聯(lián)系不少，才選擇找她求助的，而不是因為她是警察。

　　“啊……那他怎么說的？”

　　“他是想說點什么，但我沒聽就跑了?！?p>　　“你在害怕？”凌遠微微合目養(yǎng)神，“你不想聽他的后文？”

　　“是啊，我也知道，我只是個殺手?！彼逍揽嘈Φ?。

　　“你可以自信點?！绷柽h忍住把一個哈欠憋了回去，“我看他可是挺擔心你的?！?p>　　“擔心我？他心里能過得去這檻？”隋欣可是完全睡不著覺，她坐起身來，“我可是隨時可以下手殺掉他的哎，他也知道他自己就是我的刺殺目標，他能安心和我待在一起？”

　　“他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一點的？”感受著上鋪床板吱吱呀呀的動靜，凌遠睜開眼睛，反問道，“距離你上次刺殺，過了多久？”

　　“只有那一次……”隋欣搖搖頭，聲音里盡是苦澀，“自從我和你們開始為了另一個目標努力，我就已經(jīng)放棄將他解決掉的念頭了?！?p>　　“等等，他當時當場就發(fā)現(xiàn)了？”隋欣突然意識到了些什么。

　　“他需要理解，他也花了不少時間消化?！绷柽h重新閉上眼睛，“他消化好了，然后也接受了你的身份，那么你呢？”

　　“我……”

　　“看開點，你是沒見到他下午那個著急樣，都來不及換身干凈衣服，身上全是臭味，嘖嘖?！绷柽h想起那個狼狽的場面，笑道。

　　“他能接受？他為什么……”隋欣難以置信地伸手卷著自己的一縷長發(fā)，相當茫然。

　　“我一個要殺他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覺得他有點喜歡我？可他既然清清楚楚知道，又為什么要喜歡我，受虐狂嗎？”

　　“你也清楚地知道你的刺殺目標就是他，又為什么要喜歡他啊?！绷柽h覺得哭笑不得。

　　“我沒……”

　　隋欣生氣地將頭探向下鋪，只見凌遠嘴角微微上揚。

　　“好吧?！苯┏忠魂嚕J慫道，“可能就是拋開任務(wù)有點欣賞罷了?！?p>　　“是吧？那他又怎么不能喜歡你了？”凌遠也不再嘗試假寐，她凝視著隋欣的眸子，“他喜歡的又不是殺手，他喜歡的是你呀?！?p>　　凌遠坐起身來，重新?lián)Q上值班的警服。

　　“行了，你再想想吧，我值班去了。不早了，你睡吧。”

　　“不過，有一點我相當贊同——”凌遠意味深長地笑笑，“這種剛把人救出來就瞎得瑟亂說話的行為，確實欠教訓(xùn)?！?p>　　“我覺得干得漂亮，晾他一晚上算輕的，不過別糟蹋自己就是了?！?p>　　“哎？”

　　隋欣突然撞上凌遠眼中那打趣的神色，微微一愣，然后和凌遠相視一笑，目送她出門。

　　是啊，隋欣，自信點唄。她暗想著，你有這么好的朋友和這么……

　　切。

　　隋欣冷哼一聲，翻回床上重新躺下，順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想他做什么。

　　……

　　“辛苦了，凌警官。”

　　凌遠回到警局的接待臺，并不怎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任真的身影。

　　“需要我去叫隋欣嗎？”凌遠承認，她對這個主意實在不怎么熱心，“或許她還需要再冷靜一下?！?p>　　“她睡下了？”任真問道。

　　“嗯……是?！绷柽h確實給她安頓在床上了，但誰知道她還能不能睡得著。

　　“那我先不打擾了?！比握纥c點頭，在警局的長椅上坐下，“我?guī)Я穗娔X，先工作一會兒。”

　　任真也是大半天沒休息了，疲憊得很。聚精會神了一會兒，待到電腦屏幕那昏黃的熒光已經(jīng)無法刺激起他的神經(jīng)時，他終于迷迷糊糊放棄了掙扎，合眼向一旁歪去。

　　凌遠坐在接待臺前，望著在長椅上睡過去的人，冷漠地打了個哈欠。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覺得置之不理未免太沒有人情，便起身把隋欣放在外面的外套給他披上了。

　　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