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工作后,我遇到許多新的人,在與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回憶起成長路上遇到過的許多人許多事,盡管偶爾也只是零星的片段,但仍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把它們拿出來重新品味。
一直覺得閾值這個詞聽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裝滿水的鐵箱子,打開閥門,情緒就嘩啦啦地涌出來,擊潰我醞釀許久的理智。
聽說人臨終前也會如此——把這輩子開心的不開心的遭遇全部走馬燈似地在腦海中全部清晰地播放一遍。再奢侈些就是你的親朋好友聚在你的碑前述讀你的生平,而你躺在這碑的另一側(cè),安靜地聽。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死亡就成為了一個極為嚴(yán)肅的話題,我是指從什么時候開始,大部分人普遍性的避諱這個話題,甚至年紀(jì)大些的人更談虎色變,原因倒是不得而知。從小到大,我的身旁也或多或少地有人去世。他們或者是我素未謀面的,聽周圍人八卦才說起,或者是家中隔著半遠距離的親戚。
我有幻想過我的死亡,甚至希望我這個沒什么朋友的人碑前親友滿堂,大家穿著自己喜歡顏色的衣服,碑前代替鮮花的是我生前最喜歡的書,不,或許可以放一些桔梗花,我很喜歡桔梗花,又或者會是其他一些小玩意兒,大家唱著送別,惋惜的同時能夠通過我生前的喜好對我再一次地加深印象。
從小到大,我的身旁也或多或少地有人去世。他們或者是我素未謀面的,聽周圍人八卦才說起,或者是家中隔著半遠距離的親戚
她們或者會流淚,或者會談笑風(fēng)生,但都再也沒有異常理智地去壓抑自己的情緒。
——你路過我的生活那么短暫的時間,卻讓我的心里好難過。
【貳】
小時候生活的小鎮(zhèn)上有一個垃圾站,因為大家生活的地方本就不大,成本不高,且那時并沒有什么干垃圾濕垃圾之分,所以不管是什么類型的垃圾通通都會堆積在那個唯一的垃圾站——小孩子的紙尿布,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的廚余垃圾,甚至有時會有些人類以及動物的混雜的糞便……大家除了扔垃圾,幾乎不會想去主動靠近那塊堆雜著許多污穢的地方。
但就是這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該如何去形容,在他這渾身邋遢的衣著間,甚至散發(fā)出那么一股自然而然的雋秀、凜然與清澈。
他的眼神蒼老但不疲殆,身姿佝僂卻并不飄搖,正因為他的眼神和他如此與此格格不入的氣質(zhì),那一瞬他曾給予我至極的震撼。
——接著他從那輛堆滿垃圾的鐵桶車?yán)锱醭鲆槐竞艽蠛芎竦臅鴣?,然后佝僂著背坐在垃圾站旁認(rèn)真地看——在拾垃圾的間隙——我沒有敢上去問過他的身份——甚至我不該!我怎會有如此想法——竟認(rèn)為他是同網(wǎng)絡(luò)上流傳的,落魄的家境不凡的學(xué)者?——可不論他的身份與境遇究竟如何,怎樣生存與生活都是他最三平二滿的選擇。
我并不能夠狠心去褻瀆這幅美絕的畫,我遠遠地望,直到他推著疊滿垃圾的鐵車步履蹣跚地走遠。
我再想不到任何足以表述的言語,他給予我的巨大的復(fù)雜的情感與震撼遠大過我于他于此景一閃而過的悲憫。
——在我離開小鎮(zhèn)前的一個月,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那方臟污的片界,收垃圾的人也變成了一位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
沒有人知道他的所終,但我明白自己為著當(dāng)時不切實際的揣測狠狠被扇了一耳光。
他的身上滿布污穢,他的精神是那樣純潔。
而我——這荒唐的不知所措的局促——終究源自心中不滿知足的羞愧罷。
【叁】
我很久沒更新歌單了,打開最近播放,排名前三首分別是《丁香花》、《國境之南》和《有西瓜吃何必要喝水》。
我在洗澡時聽歌,乘地鐵時聽歌,出游閑逛時聽歌……仿佛音樂已成為我的精神食糧。
但這樣一個依附于電子食糧的我,已經(jīng)不在乎從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再去更新自己的歌單,直到最近認(rèn)識了新的朋友,同他聊起喜歡的音樂和歌手,出于和他分享的目的才象征性地往前翻了翻歌單,竟發(fā)現(xiàn)很久以前收藏的許多歌曲大半以上已經(jīng)灰掉(失去版權(quán)或者沒有音源)了。
或者遇到新的工作伙伴,大家一起去K歌唱的都是最近流行的短視頻熱曲或者什么正在流行的某某歌手的大火作品,然而我一首都沒聽過!
我是個太懷舊的人,我貌似提到過這一點??吹侥切┳兂苫疑母枨?,會開始懷念——高中為了高考家里不讓用智能機,覺得壓力大的時候就用那種老人機窩在被子里聽收音機調(diào)頻,音樂廣播,每天也會有男女主持人準(zhǔn)時準(zhǔn)點地推送每日音樂。
其實這樣說來,那段時間里,我的創(chuàng)作也有一部分依附于這種來源于收音機中的小小寧靜。
——而每當(dāng)那種或舒緩或帶有強烈節(jié)奏感的旋律緩緩地順著信號從那方狹小的空間流淌出來時,會讓我覺得那種沉郁的壓力有所減緩。
或者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小時候會用家里的座機(就是那種連著線的老式坐臺電話)打電話給音樂點播臺,然后花三塊錢的話費去點一首自己喜歡的歌。
——記得大概在2007年,那時候卷起一股“炫舞”風(fēng)潮,單色凌、徐良和汪蘇瀧這之類的原創(chuàng)性選手一度大火,那時我的歌單幾乎是被他們占據(jù)——跟隨一波“青春疼痛”;但不過說起我的“音樂史”,印象深刻的是在我五歲那年,家里就已經(jīng)有了DVD和磁帶機,還有MP4——那時候這些物件已經(jīng)算很新奇的存在。家里紅色漆木的雕花柜里也珍藏了許多磁帶,是媽媽早些年從日本帶回來的。在我印象里,每天她都會邊放著磁帶洗衣服,或者忙著其他事情,磁帶里大多是鄧麗君,張學(xué)友之類,再比較流行的明星就是張惠妹,周杰倫和張韶涵、蔡依林。
我亦喜歡閑逛,總在工作結(jié)束后休息的日子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四處閑逛。逛到離家10公里左右的書屋坐下來看看書,或者是偶然間碰到的,記不得在哪條路上的舊貨市場——遇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態(tài)的書,在快快的節(jié)奏中慢慢流淌的時間;彌漫著咖啡、荷爾蒙與時尚融織的大型商場,以及漫游在其間的、時快時慢的音樂節(jié)奏。
我循環(huán)這些音樂,所以不再去更新我的歌單——我喜歡它們給予我的懷舊的情感和再一次那段熟悉的旋律響起時,我腦海中閃現(xiàn)的零零碎碎的有關(guān)過去的美好的片段。
我已不再是個懵懂青澀的中學(xué)生——就算是工作的空余無限重復(fù)著再也沒有更新過的歌單——我都無法再次去擁有能夠躲在被子里用老人機準(zhǔn)點收聽調(diào)頻廣播緩解壓力釋放情緒的機會。
蝴蝶飛不出靈柩。
【肆】
我叫她焦,是我高中一段時期里的同班同學(xué)。
與她同學(xué)時我和她常頻繁地以傳本子的方式在紙上寫信,寫我的苦惱她的苦惱,她的歡喜我的憂愁……
那個本子早已經(jīng)不見了,可我卻還能想起她。
她的人緣真好——她總是愛笑的,笑起來牙齒白白亮亮的,襯得她有些黝黑的皮膚水滑滑的。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一個這樣的人——而我那時是那樣孤身獨影,那樣格格不入……
她愛閱讀,我也愛的。我們總能孜孜不倦地同彼此分享曾讀過的深刻,我們說到張國榮說到魯迅說到近期的煩惱,說到納蘭的情深不壽海子的夢與惆悵……
我們在紙信中無所不談——我仿佛從她筆下躍動的字符中聽見一聲聲余音回旋。
一封兩封,一來一回,有落石沉入譚底淺而清的回響。
那時我在想,世有子期伯牙豈非此乎?
至于期間我或許有些歡喜得忘乎所以了,甚至是自鳴得意?我滔滔不絕地回應(yīng),我們相互欣賞珍惜。
——我不知道之后我還會遇到怎樣能夠像她一樣懂我賞識我的人,只覺我晦暗的篇幅添紅一筆。
……
——直到我為我的格格不入付出了代價——我總能在任何寂寞的時刻去回想起她們成群結(jié)隊的攻擊。
是的。
“野獸總是孤獨的,牛羊們成群結(jié)隊?!?p> ——她站在那里,用悲憫的初生羔羊似的眼神望住我。
從始至終——僅是我們在紙上書寫過的斑駁。我們心照不宣地守口如瓶。
——那場巨大的狂歡里,她從始至終沒有和我說過一個字。
那個本子我也再沒有留著。
【伍】
小時候生活的小鎮(zhèn)上有個要飯的瘋子。
一個女瘋子,看上去年紀(jì)稍大了,常年穿著一條已經(jīng)不堪的紅色長裙,拿著一個布偶娃娃在鎮(zhèn)上到處溜達。
——她的身上常年是那些破爛的物什,惡臭發(fā)舊。
孩子們大人們都早已對他們熟若無睹,她們像凝腐的泥污,緊密地依著在這塊粘膩的皮膚上。
后來,聽大人說小鎮(zhèn)要搞建設(shè),歸到了臨近的一個縣城管轄,然后我親眼看到鎮(zhèn)上開來了一輛異常氣派的白色面包車,這兩個瘋子就被人架上那輛氣派的白色面包車上拉走了。
我想到《城南舊事》中那個瘋掉的女人——小桂子的母親——秀貞。
或許是瘋了,或許又是另一種清醒著的疼痛。
……
……
……
我夢到過這里——我曾屬于這里——晦暗的苦澀的臨界地——他們就像一只只沉重深邃的黑山羊,他們帶著我曾經(jīng)的悲喜與遺憾,朝著日落的方向蹣跚,愈行愈遠。
從他們身上散落下的一根根青黑色的絨毛,拼湊成獨屬于我兒時記憶中足夠沉重而又疼痛的碎片。
……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p>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