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
大周武威元年的第一個新年。
當(dāng)今人皇，宴請文武百官，與民同樂。
江寧府人文鼎盛。
每逢佳節(jié)，大型廟會必不可缺。
新春廟會，都在浣花河畔舉行。
天剛放亮，寧離便來到浣花河練攤兒。
挑了一處堆滿了干草，坐北朝南的的墻角。
木偶匠畢竟和撈陰門扯上關(guān)系了，都自覺的找個偏僻點的地方。
把攤子鋪開。
靠著干草堆，披著一件四處露棉絮的破棉襖躺尸。
他現(xiàn)在的修為，就是數(shù)九寒天光著膀子，也不會覺得冷。
可出門時，看到床頭的破棉襖，他就挪不開腳步了。
前身在藍星時。
小時候，在陽光明媚的冬日，穿件破棉襖，靠著干草堆曬太陽的景象涌上心間。
就兩個字。
舒坦！
寧離雕木偶時，把前世的一些現(xiàn)代元素融入進去。
雕出的木偶呆萌搞笑。
沒想到成了爆款。
小童路過，都挪不動步子。
撒潑打滾也要買上一個。
那些一兩歲的幼童，對買賣沒什么概念。
更是上來抓住木偶就不撒手，大人出不出銀子不關(guān)他們的事。
既然生意這么好，那得加價！
剛到晌午，木偶就賣出了大半。
以往，都是晚上生意最好。
晚上，人更感性。
煙花燭火一烘托，氣氛到了，花錢也就痛快。
中午。
游人都打發(fā)肚子去了。
寧離半躺在干草堆上，曬著太陽，一本老黃歷蓋住腦袋，思索著成仙本命經(jīng)的事情。
下午生意依舊火爆。
木偶很快銷售一空。
寧離伸了個攔腰，收拾好攤子，打算去戲臺子下面聽上一段。
主要是那小娘子的身段太誘人了。
前世藍星上時，看電視每次看到戲曲就換臺。
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那唱腔、那身段，這么迷人。
寧離左手拿著串糖葫蘆，右手捏著一個糖人，東瞅瞅、西瞧瞧。
“小離？是你嗎，小離？”一道興奮中帶點心虛的聲音從側(cè)后方傳來。
寧離一驚，轉(zhuǎn)身看去。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激動的看著寧離。
男子四十歲左右，面容清癯，書生氣十足。
寧離皺眉回憶，試探著問道：“你是...楊叔叔？”
這個世界的寧離，出身江寧府寧家。
在江寧，當(dāng)年的寧家也稱的上名門。
不知什么原因，八年前全家遷往雍涼邊關(guān)。
父母并沒有和寧離解釋。
到雍涼僅僅一年后。
寧家遭異化妖魔夜襲，一夜覆滅。
寧離父母慘死，家族兩百多人，只逃出來六人。
在逃難路上，五人陸續(xù)死去。
最終，寧離孤身一人，一路流浪的江寧府，準備投奔表叔楊致遠。
在江寧時，寧、楊兩家關(guān)系極好。
只是不知為何，中途卻做了木偶鋪的一名伙計，這段記憶丟失了。
楊致遠一把抱住寧離，只是不住的說，“好！好！好！...”聲音哽咽。
“爹，我要那把木刀?！?p> 一名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少年遠遠跑過來。
后面跟著一名三十歲出頭的美婦。
美婦面若桃花、鳳目含威。
楊致遠放開寧離，朝兩人招招手，“婉君、文雄，快過來，看看這是誰？”
美婦是楊致遠的夫人柳婉君，少年是兩人的兒子楊文雄。
柳婉君美目流轉(zhuǎn)，上下打量著寧離。
“是小離啊！寧離！不記得了？文雄，你四歲那年和小離一起把房子點了......”
楊致遠在一邊滔滔不絕。
寧離躬身行禮，“見過叔叔、嬸嬸?！?p> 楊致遠趕忙扶住寧離。
楊文雄大聲道：“離哥兒？是你？我記起來了！你臉上怎么那么多傷疤??？我要吃糖葫蘆！額...那糖人也要?！?p> 寧離把糖人、糖葫蘆遞過去，摸摸楊文雄的腦袋。
在江寧的時候，寧離經(jīng)常帶著楊文雄玩兒。
柳婉君皺了皺眉，終究沒說什么。
廟會也逛不成了。
楊致遠興沖沖的拉著寧離回家。
馬車上，楊致遠看著寧理那件破棉襖，長吁短嘆。
琴臺巷。
一處兩進兩出的宅子，門匾上寫著“楊府”二字。
楊文雄少年心性。
馬車還沒停穩(wěn)，就迫不及待的跳下來去扣門。
開門的是一名瘦弱少女。
少女面容姣好，氣質(zhì)溫婉典雅，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書卷氣。
一雙剪水雙瞳，仿若能看穿人心。
只是全身裹在厚厚的大氅中，臉色蒼白的不正常。
“姐，你怎么出來了，你這身子怎么受的了？王管家呢？”
楊文雄連珠炮的發(fā)問，匆忙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來罩在少女身上。
少女愛憐的摸摸楊文雄的頭，看著寧離微笑道：“你是小離？”
聲音溫婉軟糯
在原主的記憶中，少女叫楊依依，比寧離大半歲，從小體弱多病。
寧離趕忙行禮，“是我，見過依依姐?！?p> 柳婉君在后面驚叫，“依依，你怎么出來了？快進屋去？”
楊文雄用力把楊依依往房間里推。
“依依姐身體好些沒有？”寧離問。
“唉！以前還能出去走走，現(xiàn)在連家門也出不去了，大夫說可能沒有幾.....”
楊致遠看著少女，聲音哽咽，雙眼泛紅。
楊依依天姿聰穎、善解人意。
他和柳婉君極為疼愛，視作掌上明珠。
誰知從小就得了怪病，夫妻四處求醫(yī)問藥，楊依依身體卻越來越差。
寧離安慰道：“表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有法子的?！?p> 以他前世的醫(yī)學(xué)知識判斷，
表面上看，因為常年病魔纏身，五臟六腑俱都受損。
只是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楊致遠只長嘆一聲，不住搖頭。
楊家布置的簡單素雅。
最多的就是書。
寧離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楊致遠的衣衫。
至少，楊家表面上對他不錯，他沒必要穿個破棉襖膈應(yīng)人。
晚宴上。
楊致遠問起寧離從寧家逃出來的經(jīng)歷。
寧離打著哈哈哈應(yīng)付著。
“對了，小離，現(xiàn)在在哪高就？可有成家？”
柳婉君故作不經(jīng)意的問道。
“回嬸嬸話，打理著一間木偶鋪子，勉強渡日，尚未成家。”
楊致遠點點頭，“嗯，自食其力，很不錯了。不過終究讀書才是正道。木偶鋪...”
驀地！
本來溫馨和諧的氣氛突然詭異起來。
房間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楊文雄奇怪的看看眾人，“離哥兒，木偶鋪子就是做木偶人的吧？我想要把木刀，你會不會做？”
楊致遠怒喝，“閉嘴！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雖然楊文雄平時跳脫搗蛋，但父親發(fā)怒，也不敢亂來。委屈的低頭扒著米飯。
楊依依輕聲道：“表弟遭逢巨變，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
楊致遠平復(fù)了下心情，顫聲道：“木偶鋪，可是那......”
“對，就是南市街木偶鋪，撈陰門的?！睂幚砗芄夤?。
柳婉君插嘴道：“那你臉上是？”
“尸斑?！?p> “哇！”柳婉君捂著嘴沖出去。
“咣當(dāng)！”
楊致遠手中飯碗沒端穩(wěn)，掉在地上砸了個稀碎。
眾人看看寧離滿臉的尸斑，黑黃干枯的手指。
手里的飯突然不香了。
這倒不是寧離故意膈應(yīng)人，武龍之死的風(fēng)波剛過，負責(zé)此事的劉嵩又死了。
雖然表面都和寧離沒什么關(guān)系，但斬妖司未必這么想。
斬妖司的耳目遍布全城，他要是一會兒滿臉尸斑，一會兒肌膚白皙，估計活不過明天。
撈陰門的，大概是這方世界最被看不起的職業(yè)。
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撈陰門的和鬼也沒什么兩樣。
大家都避之不及。
尤其楊家這種書香門第。
楊府沒有當(dāng)場把寧離轟走，已經(jīng)是極其有涵養(yǎng)了。
此后除了楊依依偶爾打個圓場，再也沒人開腔。
新春團圓飯，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