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得劍
陳留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緒,想從婆婆的經(jīng)歷里找到一星半點答案。
他這些年陸續(xù)了解到,陳婆婆曾經(jīng)家庭美滿。
她出生于本地富商家中,十七歲嫁給同鄉(xiāng)的秀才,先后育有一女一兒。
然而從她二十歲開始,曹州先是兩年大澇,又是一年大旱。
鋪天蓋地的蝗蟲吃光了一切草木,然后鋪天蓋地的流民吃光了樹皮草根,開始吃人。
公婆和爹娘跑不動被吃了,丈夫舉著菜刀護著她和兒女逃跑。
他們遇到了前來平叛的朝廷大軍,歡天喜地自以為得救。
沒想到丈夫被一刀砍了,腦袋被當作流寇報功,身體成為軍兵們的加餐。
她被帶兵的將軍強納為妾反復(fù)凌辱,但一心求活曲意逢迎,只想讓一雙兒女活命。
但兒女不久之后被將軍的正室放狗咬死了,尸骨無存。
她瘋魔了,一天夜里在將軍醉酒又快活后,綁了手腳,堵了嘴,用剪刀剪了他的那一根和兩顆。
那天夜里,將軍流血哀嚎而死,一場大火又使他闔門盡喪。
她正要自盡,卻被人救了下來。
那個救她的人,是神母教的青霄元君,養(yǎng)丹境圓滿的大修士,整個易安界最頂尖的人物,沒有之一。
陳婆婆侍奉青霄元君四十年,從一個弱女子成為武道九品的大宗師。
直到三十五年前青霄元君棄世而去,臨走前遣散青霄仙府。
陳婆婆也回到老家曹州,開了所孤兒院,并在十六年前收養(yǎng)了穿越而來的陳留。
而陳琳大陳留四歲,是在兩周歲時被收養(yǎng)。
這座諾大的孤兒院只有他們兩名孤兒,彼此是姐弟,也是唯一的玩伴。
他呆坐許久,直到傍晚的時候,陳琳坐到他身邊。
陳留轉(zhuǎn)頭直視著她,眼里帶著怒火:“陳琳,你最好給我好好解釋!”
陳琳的眼神毫不退縮,用力拍了下他的腦袋道:“呵,小屁孩翅膀硬了,這么和你姐說話?”
“如果你早幾天回來,婆婆可能還活著!”
“陳留你聽著,別說是我,就算我?guī)熥鎭砹耍簿投嘣拑商?!?p> “你不是修仙嗎?難道沒有神藥秘法能救婆婆?”
“阿弟,就算此世最頂尖的修士也都不能真正長生久視!
婆婆壽數(shù)到了,肉身神魂俱都衰敗,本就神仙難救!”
陳留依然怒視著她。
陳琳嘆了口氣,抬頭望向東方,那里明月正剛剛在地平線上冒出一半。
“阿弟,若不把話說開,只怕你是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我確實不想見她最后一面,因為不知如何面對她。
她確實曾殺我全家?!?p> 陳琳又深吸了口氣,繼續(xù)道:“這一切是她親口說的。
那是在我滿兩周歲的生日宴上,她走進我家門,當著滿門賓客的面,把我父母吊在房梁上,割了整整兩千刀,才讓他們咽氣。
然后又帶走了我。
在我十二歲以前,她待我真的就和親孫女沒有兩樣,又費盡心思把我推薦給我?guī)煾?,去學(xué)道修仙。
在師父帶走我之前,她把這一切都告訴我,說讓我好好修煉,再回來找她報仇。
阿弟,你說我該如何?”
這是什么狗血的劇情!
陳留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他艱澀地開口:“為何會這樣?”
“因為他們確實該死!”陳琳露出自嘲的笑容,眼中卻一片冰冷,“他們原本經(jīng)營一家鏢局,后來開始販賣人口。
他們走南闖北,到那些偏遠鄉(xiāng)下搜尋合適的貨源,或拐騙、或強搶、甚至滅人滿門,然后賣給大城里的青樓或達官貴人。
從剛出生的女嬰到十幾歲的少女,或者長相清秀的男孩,不計其數(shù)。
他們做的最后一單大生意,是和一個姓朱的賤人里應(yīng)外合,把一座孤兒院里二十幾個孩子賣給一個常年合作的大客戶。
據(jù)教里調(diào)查,那位大客戶其實是邪魔信徒,他收的貨都成為了祭品。
而最后這二十幾個孩子,都是婆婆辛苦撫養(yǎng)長大的,就像你和我一樣。
那個姓朱的賤人原本是她的同僚,她們一起經(jīng)營這家孤兒院,就在我們腳下這個地方!
我親自去查過檔案,她說的都是真的!”
隨著她娓娓道來,陳留的憤怒和恐懼已經(jīng)消散無蹤,只是喉嚨里仿佛被壓上了巨石,堵得慌。
他沉默片刻,伸手從懷里拿出了一把玉簪子,遞給陳琳。
“阿姐,婆婆說這是那位小姐留下的玉簪,讓我交給你?!?p> 陳琳接過玉簪,神情忽然一肅,臉色變得沉重,口中囔囔自語道:“這就是她提醒你提防修士的原因?”
她指尖在簪身一抹。
原本樸實無華、不見雕飾的玉簪似乎有一層外殼被打破,光芒自縫隙中透出,而后通體流光溢彩。
片刻之后,只聽一聲仿若金玉交擊的清鳴,那玉簪子光華盡斂,化作一支三寸長短的玉劍,自陳琳手中鉆出,在二人身上各自繞了一圈,最終懸浮在陳琳眼前。
隨著這一聲劍吟,陳留身上有一股意念不由自主地被激發(fā),直想抽出腰間鐵劍,將這支玉劍斬落塵埃。
自從三歲起,陳婆婆便教他習(xí)武練劍。
他十歲開始便頻繁狩獵山中飛禽走獸,后來更是敢直面財狼虎豹而取其血肉皮毛。
這玉劍發(fā)出的鳴聲明明悅耳非常,不知為何卻勾起了他心中戰(zhàn)意。
說時遲那時快,那玉劍懸在陳琳眼前不過一息時間,他手已握住腰中劍把。
那玉劍忽然又一聲清吟,劍尖往他身上一點,陳留只感到手中一空,腰間的鐵劍連同劍鞘、劍把便化作飛灰。
似乎一盆冰水當頭淋下,陳留渾身一激靈,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他已感知到這玉劍的氣機已將他牢牢鎖定,他稍有異動,只怕要如同方才的鐵劍一般灰飛煙滅!
“阿弟莫動!”陳琳一聲大喝,急切說道,“前輩莫怪!他只是凡俗劍客,被激出劍意,沒有惡意!”
那玉劍竟似乎能通人言,聞言便垂下劍尖,劍身輕顫,陣陣清泉滴石之聲不絕于耳。
“前輩,我確實是神母教弟子,但并非劍修,更非青霄元君后輩?!?p> 陳琳搖頭,復(fù)又指著陳留道:
“不過我阿弟自幼隨我家婆婆練劍,學(xué)的便是元君所遺《青蓮劍歌》,雖尚未入道,卻也勉強能算得上是她的后輩!”
那玉劍聞言又繞著陳留飛了一圈,似乎躊躇了會兒,最終發(fā)出一陣低鳴,化作一道流光直射陳留眉心。
陳留絲毫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它沒入自己眉心。
直到此時,那股隨時便要被抹去存在的危機感才消失不見!
陳留一陣猛烈地喘氣,隨后急切問道:“阿姐,剛才那是?”
陳琳拍拍自己胸口,長長松了口氣道:“這是青霄元君的佩劍,名叫‘瑤光’,世人都以為它已隨元君棄世。
難怪婆婆要你小心提防,阿弟,莫要讓任何人知曉它在你手上!”
陳留鄭重應(yīng)聲稱是,復(fù)又好奇問道:“阿姐能與它交流?”
陳琳點頭道:“仙劍有靈,若你入了道,自然也能與它交流?!?p> “它怎會成為婆婆的玉簪?”
“是青霄元君將它封印,化作玉簪贈給婆婆。
只可惜婆婆雖然于劍術(shù)頗有天賦,卻始終未能以劍入道,故也未能解開玉簪上的封印?!?p> 陳留歉聲道:“阿姐,婆婆說把它留給你,可現(xiàn)在卻在我體內(nèi)了?!?p> 陳琳擺擺手,微笑道:“無妨,我不修劍道,給我亦無用。
更何況她不曾教我《青蓮劍歌》,說不得只是想讓我解封后轉(zhuǎn)交給你罷了?!?p> 陳留默然不語,心里卻有了另外的猜測。
陳婆婆很可能并不知道這是瑤光仙劍,但是也察覺它并不平凡,才讓自己轉(zhuǎn)交給陳琳。
只是機緣巧合之下,讓姐姐有了誤會。
這個誤會對他而言,似乎并不是壞事。
只是心中難免覺得對她有些虧欠。
陳琳見他不語,開口安慰道:“阿弟,你我從今往后便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仙劍在誰手上又有何關(guān)系?
你嘗試內(nèi)視,看看它是不是在你識海里?”
陳留點了點頭便盤腿坐下,心神沉入識海。
陳婆婆雖然不曾修道,卻從青霄那里習(xí)得識海內(nèi)視之法,在他倆很小時就傳授給他們。
他的識海之中,有一道金輪高懸空中,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發(fā)出陣陣金色光暈。
那是一個圓環(huán),自從他五歲時第一次學(xué)會內(nèi)視便發(fā)現(xiàn)了它。
但這十數(shù)年來他想盡辦法,這圓環(huán)除了發(fā)光之外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漸漸的他也便習(xí)慣了它的存在,也就將它當成自己識海的固有之物了。
而此時,識海之中多了一道流光。
那玉劍穿梭其中,一會兒潛入海底,一會兒躍出海面,一會兒又竄上高空,繞著那圓環(huán)轉(zhuǎn)圈。
陳留試圖捕捉這玉劍,卻毫無頭緒;用心呼喚,對方也根本懶得理他。
得,又多了位大爺。
他回過神來,對陳琳道:“阿姐,它確實在我識海之中,但是不肯回應(yīng)我?!?p> “莫急,待你修道有成,自然會有辦法。”
陳留點頭,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開口問道:“阿姐,我時常聽婆婆談到青霄元君,可每次都語焉不詳。
三十五年前她為何棄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