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當(dāng)空,鄉(xiāng)野間炊煙裊裊。寬敞平坦的官道上,緩緩行進(jìn)著一列隊(duì)伍。道兩旁立著高大繁茂的榆樹,不遠(yuǎn)處田壟交錯,田地里的麥苗雖不高卻綠油油嫩生生的,長勢極好。
老農(nóng)穿著粗布衣裳,背手在壟道上來回踱著,忽聽得車馬聲,不由抬頭細(xì)細(xì)的打量起來。那男男女女腰間都系著紅綢,車馬上也都披著紅綢,掛著紅結(jié)。為首一男子穿著靛藍(lán)衣裳,戴著高冠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
老農(nóng)想原來是迎親的隊(duì)伍,可奇怪的是隊(duì)伍后方為何跟著許多穿盔甲持刀的兵士。不由想或是哪家豪門顯貴怕外面不安全,特派了兵士來護(hù)衛(wèi)??纱笙仓?,見兇士刀兵,總是不吉利的,不由搖了搖頭。
他又看去,只見中間那輛馬車窗戶處露出穿著紅衣的女子面容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便知是個美人。他不由心內(nèi)嘆道:“新郎有福?!彼膊辉倏戳?,背手往家去了。
這一列隊(duì)伍中有三輛大小不一的馬車,只見中間那輛馬車中一雙素手挑起了窗簾,露出少女紅潤的臉龐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下是小小巧巧的鼻子,而嘴唇天生上翹臉含笑意。右眼角處有一小小的圓形胎痕,遠(yuǎn)看著像朵桃花,生生添了幾分媚色,加之穿著紅衣更襯得如花朵一般。這少女姓林單字一個晚,是前燕國鎮(zhèn)海將軍林覺之女。
林晚身體隨著馬車一晃一晃的,卻仍目不轉(zhuǎn)睛地透過道旁的榆樹看向遠(yuǎn)處田地里種的麥苗。
馬車中忽響起了說話聲,“小姐,你在看什么呀?外面的風(fēng)景都一個樣?!眳s原是車內(nèi)一穿著杏色短衫長裙,梳著雙丫髻,抱著水囊的少女向林晚問道。
聞言,林晚放下了窗簾子,靠在馬車后壁上看著晃動的簾子和漏進(jìn)車內(nèi)的春色問道:“杏子,你知道那田地里種的是什么嗎?”杏子也如林晚那般靠在馬車上,懶懶答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又不能吃?!?p> 林晚聽了側(cè)頭看了杏子一眼,自顧自說道:“那是麥子,我在書上看到過,面粉就是用它的種子磨的,只可惜我們鹽城不適合種麥子,麥子都是從別的地方運(yùn)來的?!?p> “怪不得那些粉餅子那樣貴,不過很好吃”,杏子咽了咽口水笑著說。
林晚聽了也咽了咽口水,陷進(jìn)了美好的回憶里。
“小姐,我們都坐了大半個月馬車了,還要多久能到京城啊。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酸痛?!毙幼雍鋈粶惤滞磬洁斓?。
林晚被她嚇了一跳,眨了眨眼,想了想說:“再忍忍吧,若天氣好,小半個月就到了。待會兒停了馬車,我們下去走走?!毙幼勇犃艘仓皇钦V⊙劬?,嘟嘴盯著馬車頂發(fā)起呆來。
林晚的心思也飄遠(yuǎn)了,想著自己離家已這么久了,也不知哥哥的傷好全了沒,父親母親可安好,鹽城的現(xiàn)況如何了?
說到這鹽城就不得不說一下天下大勢。這幾十年,晉國相繼滅了其余諸國,如今單單剩下了前燕國的鹽城未收入囊中。鹽城靠海,城外又有千溝萬壑,地勢易守難攻。且林家世代鎮(zhèn)守于此,現(xiàn)今守將林覺勇武非常,帶出來的兵也個個是好漢。
幾月前晉國的四殿下梁王便設(shè)計兵分兩路,一路由他帶領(lǐng)直取燕國都城,一路由其弟安王帶領(lǐng)佯裝要攻打鹽城卻并不出戰(zhàn)只與林覺形成對恃局面,為的是不讓他出兵援救燕國都城。
燕國國君昏庸,兵士散漫,晉國很快攻下燕國都城,燕國君臣獻(xiàn)書投降,燕王被送往晉國。梁王命其軍師伍先生領(lǐng)兵鎮(zhèn)守燕國都城,自己帶兵迅速攻占了燕國其余城池,派兵駐守后又趕往鹽城。
梁王派人勸林覺投降,林覺也知大勢如此,自己負(fù)隅頑抗,只會陷鹽城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便決定背負(fù)不忠不義之罵名開城投降。
投降那日卻生了變故。那晉國安王素聞林覺武藝高強(qiáng)想與之比試一番,誰知打斗中林覺劃傷了安王右手使其跌下馬去。這本沒什么要緊比武打斗受傷是常事,可誰知那安王回到營中卻發(fā)現(xiàn)中了毒,右手恐不保,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晉軍中有人說是林覺下的毒,消息傳到了鹽城,林覺長子林旭聽后氣的不輕。他本就不贊成投降,想著自己父親一生忠肝義膽,無奈背著罵名投了降,又鬧出這樣的事,心中自是氣憤不過,便單槍匹馬到晉軍營前討個說法。
可又正逢那梁王見幼弟中毒不醒,悲憤交加,便騎馬提劍趕了出來,兩人打斗起來。林旭不敵,又孤勇執(zhí)拗,被打成重傷,由晉軍抬著送了回去。
后來梁王親送安王回京城治療,林家人心中雖不平,可又不能怎樣,心也一直懸在那里。誰知一個多月后晉國派來使臣說安王殿下至今未醒,既然此事因林家而起便要讓林家女兒進(jìn)京給安王殿下沖喜。
林家聽了那還了得,當(dāng)場就鬧了起來,尤其林旭瘸著腿也提了劍出來,好容易才被勸了回去。
那使臣是皇宮里的公公,本就傲慢,如何受得了這氣,當(dāng)場撂下話來,若不交出林家的女兒來城外的晉軍立馬打進(jìn)城來。
林家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林晚。林晚剛聽了也覺得氣憤,可后來冷靜下來想,自己若嫁去晉國一來可保全城百姓免遭戰(zhàn)火,二來去了晉國也可將爹爹被冤下毒一事調(diào)查清楚。如此想著便瞞著家中人,自己去晉國使臣面前應(yīng)承了嫁去晉國之事。
林家人知道后陷入悲痛之中。林晚安慰他們說:“自己怎能因著一人的安危棄父兄母親與全城百姓不顧,豈不成了不孝不義之人,辜負(fù)了爹娘這么多年的諄諄教誨。且又聽聞那安王是仁義之士,若我此去,能讓他醒來也是一樁好事”。
林父林母聽了心中雖明白,可卻是不舍,流淚說:“我們怎能讓你小小年紀(jì)孤身去異國他鄉(xiāng),若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負(fù),如何是好?!?p> 林晚也只好忍著傷心說不用擔(dān)心,會照顧好自己等話來勸慰。然后又去勸林旭,可林旭卻像是想通了,只對林晚說:“若是妹妹不想呆在那里,就告訴哥哥,哥哥就算單槍匹馬也會將你帶回家的?!绷滞砺犃它c(diǎn)頭應(yīng)了,心里自是暖暖的。
鹽城早些年也是富庶之地,林家也靠著海運(yùn)賺了些錢財??山陸?zhàn)火紛紛,許多商路都不通,林覺又自己招募兵士,發(fā)放軍餉,加之要安置流民,花費(fèi)了許多錢財。到如今林家也只是尚能溫飽,一時之間就連林晚的嫁妝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晚母親周月荷愁得跟什么似的,雖說周月荷自己有些嫁妝是留給林晚的,可那些嫁妝嫁給一個王爺如何能看得。
林晚卻說:“娘,不用愁。又不是我們求著嫁給他的,而且不管我們準(zhǔn)備的如何好,他們也是看不上的。要女兒說娘的嫁妝也不用給我,娘留著自己用吧,女兒去了京城也是用不上的?!?p> 周月荷如何肯聽,說是女兒家出嫁怎么能沒有嫁妝,豈不讓人看輕笑話,這雖說不多可好歹是有的。
林晚無法,也只得口頭上答應(yīng)著。照林晚想,她是除了點(diǎn)體己銀子什么都不想帶的,既是晉國讓她嫁的自然吃穿用度都是由他們給的,何必還要用家里的銀子呢,家中本就不寬裕。
夜里周月荷將嫁妝送到了林晚的院子,又告訴了她有些什么東西。林晚便在夜間和杏子兩人,將周月荷的一應(yīng)嫁妝從箱子里搬了出來藏好了。將一早準(zhǔn)備好的杏脯,沙棗,海帶,小魚干裝了幾箱子,又將自己要看的書封好了裝了幾箱子,最后用鎖將各個箱子都鎖上了。
次日,林晚帶了杏子,周月荷身邊的方婆婆和春竹,夏竹,林覺又派了府里的大半侍衛(wèi)跟著同去,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鹽城。
這一行人要說最不高興的便是晉國的那個使臣海公公,他本以為鹽城是個富庶之地且林家?guī)状硕荚谶@兒,或許能撈上一筆??烧l曾想不僅沒撈上一筆,就連衣食住行都不如意。他著實(shí)氣的不輕,自然一路上也沒給林晚她們好臉色瞧。
杏子和春竹、夏竹三個丫頭忍不住罵道:“哼,不過是個公公,說白了也是下人,就這樣給我們小姐臉色看,什么東西。山中無老虎,他猴子倒稱起了大王,騎著高頭大馬,一會兒累了就去馬車?yán)镄?。最可氣那破馬車還行在我們小姐前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主子呢?!?p> 林晚倒不覺得怎樣,也是無聊了且又是背著人,就由著幾個丫頭說嘴。倒是方婆婆聽了訓(xùn)斥道:“早早的就教導(dǎo)過你們,要少說話多思量。如今這點(diǎn)子氣都受不了,到了京城那滿大街的皇親國戚,豪門顯貴他們看得上誰,一句話就能要了你的命,看到時候你們有幾條命。讓你們來,你們不說幫小姐,反倒給小姐惹禍,如今還是趁早回去的好?!币环捳f得三個丫頭啞口無言,再不敢說嘴。
方婆婆又回過頭來叮囑林晚:“小姐,這比不得家里了。那京城是非之地,您還這樣放縱著她們,如何了得?!绷滞硪仓坏眯χ饝?yīng)了,說再不會了。
過了半月,林晚一行人終于看到了京城的城門。這日天氣倒好,林晚坐在車內(nèi)挑了簾子瞧著,端的是朱闕雙立,馳道如砥,樹以青槐,亙以綠水。
進(jìn)得城來只聽見車外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可她也顧不得看熱鬧繁華景象了,只想快點(diǎn)到了,好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一覺。又因昨日下了點(diǎn)雨,方婆婆著了涼須得好生休息調(diào)理著,更是一心想著能早些到才好。
行了幾刻鐘,道路相較于城門口窄了些,路旁的店鋪倒氣派得多,街上行人衣著瞧著也是非富即貴的。
林晩正在車上閉目養(yǎng)神,忽聽到一陣叫罵聲,馬車停了下來。林晚睜眼說道:“這是到了嗎?”
旁邊杏子聽了微挑了簾子,小心向外看著,說道:“小姐,好像還沒有到,像是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p> 剛說完,林晚便隱隱聽到有小孩子的哭聲求饒聲。林晚聽著沉了沉臉,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向杏子道:“把簾子放下吧?!?p> 杏子雖不忍,也只得放下了簾子,小聲說:“小姐,我看到有個胖子在用鞭子打人呢,那小孩子好可憐?!?p> 林晚輕聲說:“我們初來乍到不好出面幫他”。杏子重重嘆了口氣,哀怨道:“這京城一點(diǎn)都不好?!?p> 話音剛落,便傳來海公公與人說笑的聲音,不一會兒馬車又重新動了起來。林晚透過簾隙看到道旁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正跪在地上磕頭。忙又閉上了眼,握緊了雙手,片刻后說:“杏子,等到了地方,讓趙二哥去找找那孩子,看需不需要幫忙?!?p> 趙二本名趙義因家中行二相熟的便喚“趙二”,他還有個哥哥叫趙信如今在林覺軍中。
杏子聽了忙說:“小姐我知道了”,她又聽林晚說道:“讓他小心些”,杏子點(diǎn)頭應(yīng)下。
又過了一刻鐘,馬車停了,有人來傳話說到了。林晚下得車來,瞧著是到了一所府邸門口,上方一塊匾額寫著“典客署”三個大字。
那海公公與穿著官服的人說了幾句,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杏子見了,翻了個白眼,在心里又把他罵了一頓。
那穿著官服的人送走了海公公忙上前來跟林晚見禮,林晚這才知道他是鴻臚寺負(fù)責(zé)接待她的官員,又聽他說鴻臚寺本是接待外賓,因林晚還未嫁,所以才由著他們接待,又說明日林晚可安心休息,后日才有太常寺的人來教林晚晉國的禮儀規(guī)矩。
林晚一一聽了,跟著他到了住處,一個兩進(jìn)的院落,雖不大倒也典雅別致。林晚又煩他請了郎中來,替方婆婆瞧了瞧,說是并無大礙,只需吃幾副藥好好休息便是。
林晚放下心來,回了自己房中,梳洗了一番,便聽杏子說趙義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