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攤牌以后，李海陽真的再也沒回家。徐佳子在家里悶了這幾天后還是決定去找婆婆“告狀”。徐佳子的婆婆家住在杭州近郊一個富裕的村子里，三層小樓外加一個寬敞的院子，這幾年這個村子賣地、開村辦工廠、家具城、旅游度假村等多種產(chǎn)業(yè)，所以村民的福利也特別好，生活普遍富庶。徐佳子一見婆婆便哭著將一切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她想讓婆婆給她做主，婆婆聽完徐佳子的哭訴也很是震驚，但她一句也沒指責(zé)李海陽，反而勸徐佳子道：“佳子，這婚可不能離啊，昊昊才那么小，你忍心讓他在不完整的家庭里長大嗎？”
“又不是我要離的，是李海陽要跟我離！”徐佳子眼角還掛著淚，說，“媽，您出面勸勸他吧?！?p> 婆婆卻顯得有些猶豫，沉默了片刻后說道：“我會跟他談?wù)劦?，可陽陽什么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什么不一定好使，關(guān)鍵還是得看你啊……”
“我要有主意還來找您干什么？”徐佳子埋怨婆婆道。
婆婆感慨道：“你比陽陽大兩歲，我本來覺得你能管得住他的，結(jié)果你也……”
徐佳子有些不高興了，婆婆這話仿佛是把所有的責(zé)任甩給了自己，于是說道：“您是他媽，要管也是您管，您怎么好像還怕他似的？”
婆婆長嘆一口氣，有些失落的說道：“有時候我常想，要是陽陽能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里長大、有爸爸管教，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她沉默了片刻后繼續(xù)說道：“我就是你這么大歲數(shù)的時候跟陽陽他爸離的婚，這么多年一直覺得對不起陽陽，他可能是讓我慣壞了吧……”
在徐佳子看來婆婆依舊在推卸責(zé)任，她索性不接話了。
婆婆卻繼續(xù)說道：“我現(xiàn)在沒把你當兒媳婦、你也先別把我當婆婆，咱們就是說點女人之間的體己話。佳子，你現(xiàn)在這個孩子要是實在不想要就不要了吧，我是過來人，明白女人生孩子帶孩子的不容易，但是婚最好別離，我不想讓你走我的老路，更不想昊昊變成第二個陽陽……”
徐佳子看著婆婆，她相信這一刻婆婆是真誠的，從埋怨轉(zhuǎn)為了傷感。
婆婆又勸慰道：“你先別跟你爸媽說，說了可能就沒有回頭路了。這段時間昊昊就住在我這，你們放心。你先自己靜下來想想，跟陽陽再好好談?wù)劙伞逼牌庞中踹秶诟懒税胩欤ビ變簣@接昊昊放學(xué)了，徐佳子也跟著一起出門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徐佳子有些懊惱，她來找婆婆本來是讓她給自己主持公道的，結(jié)果等于白來一趟。她看得出婆婆對她也是真誠的，只是李海陽不管不顧、任意妄為的性格，婆婆確實沒辦法做什么?？磥砥牌攀侵竿簧狭耍亲约河帜苤竿l呢、自己能否處理好這件大事呢……徐佳子越想越害怕，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停好車回到家，她早已忘了婆婆的囑托，立刻撥通了父母的電話，又將一切前因后果都告訴了他們。
徐佳子不是杭州本地人，父母在鄰市一個縣城生活，聽說這個消息，老兩口立刻坐上長途大巴，當天夜里就趕到了徐佳子家。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又讓自己懷孕了！”媽媽一進門反倒埋怨起徐佳子來了。
“我怎么知道！我們一直都避孕的……”徐佳子有些不快，但是她習(xí)慣了媽媽這種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也并未計較。
“這婚不能離，你都快三十了，離了婚要是還帶著孩子的話不好再找了，再找一個未必條件就比小李好”，爸爸十分冷靜的說道。
“他是因為你要打掉這個孩子才跟你離婚的？”媽媽追問道。
“可能是吧，那天我中午跟他說完這事，他晚上回來就跟我提的離婚……”徐佳子回答道。
媽媽又勸徐佳子說：“懷孕都八周了，孩子不能打啊，你是不知道這個時候做人流對身體損害有多大啊?！?p> 徐佳子沉默了，這一夜媽媽陪著她睡在一張床上，還說了很多關(guān)心的話。但即使有媽媽的陪伴，徐佳子還是一夜未眠，她有些不甘心，不明白為什么偏偏自己的婚姻會如此坎坷……
第二天一早，徐佳子便撥通了李海陽的電話，她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是因為我要打掉這個孩子才跟我離婚的嗎？”
聽筒里沒有聲音，李海陽只以沉默來應(yīng)對。
徐爸爸和徐媽媽也湊了過來，徐佳子開了免提讓爸爸媽媽也能聽到通話的內(nèi)容。
徐佳子又說道：“要是我留下這個孩子，你還一定要離婚嗎？”
聽筒那頭傳來李海陽的嘆氣聲，聲音聽起來很痛苦很糾結(jié)，沉默了良久后，李海陽才回答道：“我想想吧……現(xiàn)在有事，先掛了?！?p> 李海陽掛了電話，徐佳子跟爸爸媽媽面面相覷。
李海陽含糊其辭的回答讓徐媽媽也猜不透，倒是徐爸爸思索了片刻，說道：“唔，可能還有挽回的余地……佳佳，處理孩子這個事上你是有點冒失了，不跟小李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張要打掉，那也是他的孩子，你怎么也得考慮他的感受吧？”
徐佳子嘆了一口氣說道：“讓他想想吧……”她心里覺得只要自己愿意生下這個孩子，婚姻也許還有救。
正在這時，徐佳子的手機突然響了，她以為是李海陽來電連忙拿起手機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徐佳子接起電話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是徐佳子嗎？”
“你是誰？”
“你老公是不是要你離婚了？”
“你到底是誰？”
“我知道你老公的事，我們見面說吧?！?p> 徐佳子滿腹懷疑的跟這個陌生的女人約好了時間和地點，便赴約了。令她意外的是，現(xiàn)場竟有兩個女人在等著她。徐佳子落座后，長發(fā)女人便十分確定的對她說道：“你老公還是因為那個女人跟你離的婚?！?p> 徐佳子一驚，回答道：“他一年前就已經(jīng)跟那個女的斷了呀……”
旁邊的短發(fā)女人譏諷道：“你怎么這么實在，男人的話你也信？”
徐佳子看著眼前這兩個女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了，于是問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們家里的事的？”
長發(fā)女人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什么人？跟你一樣的人！那個女的也勾引過我們老公！你老公叫李海陽、是開汽修店的吧？我老公和你老公還為了那個女的爭風(fēng)吃醋呢！你看！”
長發(fā)女人一邊說著拿出了手機，向徐佳子展示自己存好的微信聊天截圖，密密麻麻全是李海陽、長發(fā)女人老公以及那個女人相互的聊天記錄。徐佳子震驚之余有些尷尬、尷尬之余又覺得三個遭遇老公出軌的女人湊到了一起，竟然莫名有些喜感……
長發(fā)女人繼續(xù)滔滔不絕的說道：“一年前你老公為什么跟那個女人斷了，那是因為那個女人跟我老公好上了！后來被我發(fā)現(xiàn)了，房子、車、還有家里的工廠都在我名下，我老公不敢胡來就跟那女人斷了，結(jié)果那個女人又去撩你老公去了，鬧得你老公現(xiàn)在要跟你離婚。哼，那女人還真是閑不住，跟你老公還有我老公周旋的時候，還勾搭著她老公”，說著指了指旁邊的短發(fā)女人。
短發(fā)女人義憤填膺的說道：“這種女人真是不得好死！”
長發(fā)女人一番長篇大論后問徐佳子道：“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徐佳子一時語塞，說道：“我還沒想好……”
長發(fā)女人拉住了徐佳子的手，關(guān)心的說道：“妹妹，一看你就是個單純沒主意的。我已經(jīng)查清楚那個女人的住址和工作單位了，我們準備找人一起上門找她算賬去，你也跟我們一起吧！”
徐佳子納悶的問道：“你老公不是已經(jīng)跟她斷了嗎，你怎么還……”
短發(fā)女人似乎看不下去一樣插嘴道：“你可真是人善被人欺，不去鬧一通能出得了這口氣？”
徐佳子不置可否，兩個女人都由不得徐佳子說什么，裹挾著她一起約定好了時間，準備上門大鬧。
很快，那一天就到了。
徐佳子應(yīng)約來到了小三居住的小區(qū)，只見那兩個女人帶著各自的表弟、表哥、妹夫等各種男親戚的在小三居住的樓下聚集。
“走，上樓！”長發(fā)女人一聲令下，一幫人氣勢洶洶、浩浩蕩蕩的上樓去了。徐佳子獨自一人跟在最后，水泥樓梯響著雜亂的腳步聲、徐佳子走到樓梯拐角處向上一看，層層重疊的樓梯讓她有些眩暈和害怕，她不是怕鬧出事了，而是怕自己也變得像長發(fā)女人那樣不堪。一邊想著，徐佳子的腳步不由自主的越來越慢……
“咚咚咚！”一陣劇烈的砸門聲傳來。
“開門！”長發(fā)女人尖利的怒吼響徹在全樓。
徐佳子仿佛一下子被喊“醒”了，她轉(zhuǎn)過身去，獨自一人離開了。
開車回去的路上，徐佳子內(nèi)心反倒難得的平靜了?？催^那些聊天截圖后，她對長發(fā)女人所說的信了一大半。結(jié)婚好幾年，她竟然沒有認清李海陽，還心存幻想的想挽回跟他的婚姻，這讓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傻了；為了這樣一個不堪的男人，她險些變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樣子、變得像那個帶著家里親戚上門鬧事的長發(fā)女人一樣，這讓她覺得實在是太不值得了；而自己現(xiàn)在又偏偏懷上了這個如此不堪的男人的孩子，這又讓她覺得命運給她出了一道難題……
找完蘇眉回來后，莫徠一連幾天一直都恍恍惚惚的，為蘇眉擔(dān)憂的同時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不解，她一直自認為是崇尚自由、尊重個人意志、包容所有人不同生活方式的人，現(xiàn)在從媽媽到蘇眉，為什么她會去干涉別人的事情呢，難道一個人心靈空虛、迷失自己的時候就會從別人身上尋求依托嗎？莫徠覺得不能任由自己這樣下去以至生活完全失控，但她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正當這個時候，余憶的父母找上門來了。
莫徠開門的一瞬間，余媽媽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到了她臉上。
“你跟小眉都說了些什么！”余媽媽怒斥莫徠道。
莫媽媽聞訊連忙走了過來，質(zhì)問余媽媽道：“你干什么！憑什么打人？”
“你先問問你這個寶貝女兒都干了什么！”余媽媽理直氣壯的說道。
莫徠憑空挨了一巴掌整個人都懵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更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余爸爸走上前來，將余媽媽拉到一旁，正色對莫徠道：“那天你去見過小眉以后，她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了，可能是情緒很激動吧，差點孩子就沒了……莫徠，我們老兩口都六十多歲了，唯一的兒子已經(jīng)沒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兒子還給我們留了個念想，你能不能放過我們??？”
莫徠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問道：“蘇眉和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原本傷感不已的余媽媽聽了莫徠的話又怒從中來，質(zhì)問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死心，盼著小眉——”
余爸爸打斷了余媽媽的話，平靜的對莫徠說道：“所幸母子平安，莫徠，算我求你了，以后不要再去打擾小眉了。”
莫徠一直沉默，沒說話。
倒是莫媽媽完全摸不著頭腦，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孩子？”
莫徠沒有回答，她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盡量平靜的對余憶父母說道：“叔叔阿姨，我只希望以后你們都能善待蘇眉?！?p> 余媽媽冷笑了一聲，譏諷道：“你說這話，是忘了我們之前怎么對你了嗎？”
余爸爸以調(diào)停的語調(diào)說道：“好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今后我們各掃門前雪。我們家的事，已經(jīng)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了?！?p> 余爸爸看著莫徠，冷漠的眼神中還包含著一絲警告的意味，說完便和余媽媽轉(zhuǎn)身離開了。
“疼不疼？”莫媽媽憐惜的撫摸著莫徠的臉，追問道，“到底怎么回事？蘇眉有孩子了？怎么又那兩口子扯上關(guān)系了？”
“她懷上了余憶的孩子，還決定生下來……”莫徠向媽媽解釋道。
媽媽也有些震驚，進而又試探的追問道：“那你去找她，跟她說不能要這個孩子？”
莫徠點了點頭，道：“我就是提醒她一下……”
媽媽長嘆一口氣，埋怨道：“生不生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莫徠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媽，明天我回杭州了……”
媽媽仿佛沒有聽見莫徠的話，她仿佛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久久的打量著莫徠，有些擔(dān)憂又有些疏離。
莫徠注意到了媽媽的眼神，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問道：“您干嘛這樣看著我呀？”
媽媽這才回過神來，說道：“行，我炒幾樣你愛吃的小菜，算給你送行了”，一邊說著，媽媽走進了廚房。
這天晚上，媽媽主動邀請莫徠到自己房間睡，母女倆又一次同床而眠。關(guān)了燈，樓下的街燈在天花板上打出斑駁的光影，媽媽輕聲的問著莫徠：“你真的想回杭州嗎？”
“不回去，還能去哪……”莫徠回答道。
“是了……這次從你回來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你好像挺茫然似的，不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神，好像總在琢磨事一樣……”媽媽說道。
到底是母女啊，媽媽其實早已經(jīng)看穿了自己，這幾句話仿佛從自己肺腑里掏出來一樣，那么親切。
見莫徠沒說話，媽媽又說：“有什么煩難還不能跟媽媽說嗎？是陸洲傷著你了？”
“媽，其實我一直想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跟什么人有什么羈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自私，可我真的就這樣做了。我辭了職、分了手，一個人去了杭州，去了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開始我是很開心的，還認識了跟我志趣相投的陸洲?？珊髞砦野l(fā)現(xiàn)我很難擺脫那些羈絆，余憶、您都先后去杭州找過我，余憶的死也不能說跟我一點責(zé)任都沒有，如果我沒有選擇這條路，他也不會死……當我為了我選擇的這條路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甚至背負一條命的負擔(dān)的時候，我有點懷疑了，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值得、是不是對的……這時候陸洲要我跟他一起去終南山，我本來只是想去感受一下與世隔絕的生活，可陸洲卻決定留在山里隱居，我呢，也是到了那兒才發(fā)現(xiàn)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那我想要的是什么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何以自處了，我好像把自己弄丟了……”莫徠終于敞開心扉，跟媽媽道出了一切。
媽媽伸出胳膊摟住了莫徠，笑著安慰她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這些千奇百怪的念頭到底是從哪來的，反正肯定不是從我和你爸那遺傳來的……我只知道不管怎么樣日子還得過，人還得往前走，可能走著、經(jīng)歷著，慢慢的也就踏實了……”
也許是媽媽這些樸實的話、樸素的道理，也許是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困惑帶來的那種放松，莫徠心里也輕松了不少。這一夜，和媽媽同床而臥的她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