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桑德拉是個很擅于觀察與分析，好奇心充沛，卻又冷靜而謹慎的年輕人。
她似乎在有意識地觀測著我的一舉一動，試圖去找尋有關未來世界發(fā)展變幻的蛛絲馬跡。
尚若她直接詢問我，我當然不可能直言不諱地以實相告，并且絲毫不因此而產生一星半點的心慌意亂。
諸如些“拯救人類”、“終結災變”、“編纂法典”、“啟蒙文明”的彌天大謊，我都臉不紅心不跳地將之搬運進圣典往自己臉上貼金。幾千年如一日地聆聽著那堆不明所以的信徒擱那里天天贊美太陽，還毫無愧疚之心地把這些狂熱的崇敬和欽佩照單全收。這足以說明我是個貪天之功的寡廉鮮恥至極的邪惡之徒，扯謊對于我而言好比吃飯喝水。
就連所謂的欺詐之神遇到我和我的兩位相鄰途徑的“老朋友”，以及諸如黑夜（魔狼）、大地（吸血鬼）、黃昏（巨人）這樣從第二紀元存活下來的所謂的正神（實際上連個人都不是），恐怕都不得不甘拜下風。祂整天調換人們的生家性命算什么——這哪里就算得上是絕無僅有的喪心病狂了？祂敢于把歷史當做可以隨意涂改的草稿紙一般瞎搗鼓，分明是引發(fā)災變的源頭，卻厚顏無恥地自認為庇護眾生的救世主。還將半個舊日的豐功偉業(yè)一股腦地冠以自己的名頭，瓜分了祂的遺產還不夠，還要徹底泯滅祂曾經存在的痕跡嗎？
……一個只敢躲在已經瘋掉的父親的神國里逃避現(xiàn)實，天天就知道和自己的分/身玩過家家的大齡兒童，遇到序列零時跑得和見到天敵的烏鴉一樣慌不擇路。羅賽爾都比祂瀆神。
可惜，在那一次談話后，她并沒有再詢問我任何有關未來的事跡。這讓我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有什么失望的。
我忙著糊弄那只越來越癲的不死鳥，忙著搜集晉升的材料和制定未來的計劃。在這個非凡生物的巢穴與我朝夕相處，但我卻一個也懶得記住與之對應的名字與臉，并且正一天天地愈來愈數(shù)量稀少，擔驚受怕而又傷痕累累的人類——以及那位只是稍微有了些不同尋常之處，然而生命的重量在這個動蕩不安的紀元依舊如同一根飛鳥的羽毛一般輕飄飄的“卡桑德拉”，老實說，我并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人們就像蜉蝣一般朝生夕死，短暫而渺小的一生在漫長的歷史中留不下任何痕跡。無論是幸福的喜悅還是悲哀的絕望，最終都會被歷史的迷霧所吞沒。
在神秘學世界中，非凡者物質意義上的消亡并非一生的終點。特殊點的，一座陵墓，一個奇跡；尋常些的，一個復活后手，一縷精神烙印中的意志。高位者總能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自冥河中歸來，在這些奇詭的方法中，自然也有令我印象深刻的內容。
空想家途徑的赫密斯是以身試藥的先驅，是創(chuàng)造了最初的屬于人類的神秘學文字和語言的啟蒙者。只要早已成為神秘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赫密斯體系不滅，即使祂本體隕落，諸多后手皆被趕盡殺絕，也終有一天會從心靈領域的潛意識大海中重回世間。
只要不被遺忘，就不算真正的死亡——反而言之，在這個被黑暗與寒冷所籠罩的混亂的時代，死在非凡生物的利爪下、死在饑餓與疾病的折磨下，親人與朋友也因類似的原因陸續(xù)死去，最后淪為荒野中散落在地面的殘缺不全的骸骨，連一塊墓碑也沒有……就這樣悄無聲息、毫無意義地失去了性命，連自身的存在在此以后都無人知曉，這就算是徹徹底底地灰飛煙滅了。
——而我不同。
過去的那個孱弱而愚昧的人類奴隸見到如此凄涼悲慘的景象，他的心里會冒出什么樣的念頭？我一點都不記得，也絲毫不在乎。
我只知道現(xiàn)今的我——或者說，這位忘恩負義的弒主之徒自選擇了斬斷一切道德的枷鎖，歡天喜地踏上那條成神之路，會想方設法、不擇手段地登上序列的頂端，成為真正永恒不滅的神明。即使是死去，所遺留下來的精神烙印也會成為后來者永生永世無法擺脫的夢魘。
繼續(xù)搜集魔藥，繼續(xù)構思法術回路吧。你的目的就快要完成了。我對自己說。
日子一天天過去，緋紅的血月升起又降落。不死鳥的狀態(tài)依舊是愈來愈癲，而卡桑德拉碧綠的眼眸總是那么憂慮而悲傷凝望著我，叫我一方面是一頭霧水，一方面又隱隱約約覺得頗為不自在。
那一天終于到來了。不死鳥用它的兩顆頭顱上的四只眼睛目不轉睛地瞪著我，還表達了一大通內容顛三倒四，我也沒有仔細聽的表示什么殷切期待，大意就是它更近一步后我也可以雞犬升天的話。
我只覺得它吵鬧至極。不過一想到這畜生已經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我便按捺下心中升騰而起的不耐煩情緒，當著這雖然瘋狂，卻也有著謹慎狡猾的一面的牲畜服下了調配而成的“公證人”的魔藥。
斂攏思緒，集中精神，體內無形的火焰正緩慢地降下溫度。我看到那只死神與門途徑混雜餓不死鳥被連續(xù)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忽略——或者說，對于靈性的警示不以為然。它本就畸形的身軀扭曲而丑陋地變換著形狀，猙獰的頭顱如同花朵一般綻開，宛若沾染著油脂的羽毛如同尖刺一般刺穿了翻涌蠕動的血肉，其上纏繞的蒼白火焰逐漸夾雜上金紅的陽炎。
在那些鮮血淋漓的羽毛與血肉中，無數(shù)雙閃爍著星光的眼睛正漠然地俯視著我。
……嘿，還整得挺大。
這個念頭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不死鳥的兩張嘴里爆發(fā)出瘋癲而狂喜的嘶吼，它的嘴咧到最大，我能夠清晰地看見其中泛著森冷的寒光的一排排利齒，以及那些咕嚕咕嚕亂轉的猩紅的眼球。
“哈哈，噫，我成了，我成了。我要成神了！”
你成了甚么……我謹慎地退后，腦海中勾勒出傳送的法術模型，手中的符咒蓄勢待發(fā)。
如果它在臨死前想給我整個大的，那我也會給它整個大的。保管它永生難忘。
“噗?！?p> 伴隨著一聲悶響，不死鳥膨脹到極限的整個身軀瞬間炸開。鮮血、內臟、肉塊，甚至是一些胃里還未消化的非凡生物和人類的殘渣爆了一地。
堂堂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