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書的這邊近梅園,要拐過一段橫墻,墻頭瓦上的雪,悠然的滴著雪后融化的雨,幾支梅花伸出墻頭,風一來,它就不情愿的剮蹭著瓦片上的雪,蕩出無限雪屑!正好皇上從下邊過,一下被飛了一頭的雪!幾個人笑著,子佩推他道:“偏你就比別人不同!”皇上笑道:“無防,你忘了那句話嗎“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我們也算同淋雪了?。 弊优搴鋈幌肫鹱蛱戾\兒特意叫自己去淋雪。不由就放慢了腳步,發(fā)起呆來!夫子也明白他,回來拉著他一起走入梅園!
進了月亮門,就是一個亭子,亭子后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梅園!幾個人走上亭子,子佩看到那個靜亭二字,忽然想起錦兒說過,曾經(jīng)夢到過,如果有來生,一定在這里等自己!不覺又有點發(fā)呆!皇上回頭看到,拉他過來道:“怎么,不記得這里了嗎?”子佩笑道:“我想,來生如果到了這里,我一定會想起曾經(jīng)來過!”賀書一把把他拉過來,道:“行啦,我也會記起來,你在這里欺負我妹妹掉眼淚!”大家都笑起來,岑夫子道:“原來大人也喜歡欺負小姑娘!”皇上也明白,不覺苦笑道:“我也記得,有一次那個傻女子在這里哭,原來這里竟然是你們的傷心地?”子佩嘆氣,道:“也不是,就是那天錦兒做夢,忽然說的話有點奇怪,今天到了這里,就想起來。她說,如果有來生,就在這里等我!”幾個人坐下。有人端了茶上來!四個人喝著茶,看著雪后的梅園,陣陣花香飄來!
夫子道:“你家里可有琴?不如我們撫琴為樂吧?”賀書道:“我妹妹樓上有,我讓人去?。 闭f著喊了在亭子下侯著的童子,童子答應(yīng)一聲就去了!這里岑夫子笑道:“看來,夫人在閨中也是個雅人!”子佩笑道:“可惜到了我家,她從沒有撫琴給我聽!”賀書過來拍他一下,道:“你家里可預(yù)備了琴?卻說我妹妹的不是,哼!”子佩苦笑,岑夫子也笑,皇上驚訝的看著賀書,道:“錦兒在閨中?哈哈可想而知多調(diào)皮吧?”賀書笑道,“可不是,那時,這位表弟有病,我母親帶著妹妹去看他,我妹子還當著好多人說,”學著我的聲音道:“表哥!你快好起來吧!你好了,我嫁給你!”看看大家的表情,都張著嘴看子佩,不由哈哈笑道:“那時也就十幾歲,可算是女兒家的最調(diào)皮的吧!”子佩臉上一紅道:“我沒想到她忽然說這個。吃驚非小!”這時,有人拿來了琴,道:“姑娘不在屋里,是太太親自拿給我的!怕琴放的太久了,音色不好!還望有會調(diào)琴者給調(diào)一調(diào)!”說著就下去了!
賀書接過琴,把琴袋拿下,里面就是一只黑漆木琴!琴身一塵不染,琴角刻了小小的兩個篆字“錦佩”,賀書苦笑,道:“你們看,這小小的女孩子,心里在想什么?”賀書以前也只知妹子有一把琴,卻從沒看到過!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子佩也拿過琴,輕輕撫摸那兩個字,想著認真刻下這字的人,不覺嘆氣。把琴遞給岑夫子,岑夫子一直盯著這把琴,然而,接過來時,卻有點遲疑。好像是要打開久久塵封的一個秘密,莊嚴鄭重。放到石桌上,用指尖輕輕撫了一下,聲音清脆婉轉(zhuǎn)。于是,沉肩墜肘,輕輕一曲“鳳求凰”。
琴聲如行云,優(yōu)雅飄蕩,回蕩在梅園上空,一時又如同流水,跳躍過朵朵梅花,流入梅園遠處,住足的鳥兒聽了,也不愿飛走。一時,又忽然如風擺荷葉,一時又忽然靜止,哀哀婉轉(zhuǎn)。
子佩忽然和著琴音,唱道: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占位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占位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占位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占位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占位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占位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占位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占位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占位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占位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
占位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占位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占位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占位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子佩,在學里時就喜歡這首鳳求凰,那時,與艷珍已經(jīng)有了婚約,但是,他心底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的小表妹,大家都在唱這首鳳求凰時他也就跟著學了,都說他唱的太悲傷了。而他每次唱完,都好久不能釋懷。那時,他的小表妹還不知道將嫁與何人?而此時,他的小女孩,就在他手里慢慢遠去,像流沙滑出指縫,越想抓緊越抓不住。
一曲揍罷,子佩正好也唱完。一時間,梅林安靜的像沒人一樣,大家都低頭,誰也不愿意打破這個寧靜。梅林上空似乎還有琴音與歌聲,回蕩久久。
他們卻不知,在梅林深處,皇后和我,正楞楞的佇立聆聽,誰也不走,也不過去,就那樣默默不語,久久久久。我才嘆息一聲,輕聲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必這樣,大年下的?;屎?,我們回去吧?!蔽业穆曇艉苄?,以為他們不可能聽到。卻不知,我的嘆息聲竟然更比話語聲驚人。他們幾個都聽到了。子佩最先下亭子,他在紛亂的梅樹間穿過,繞過一棵棵梅樹,佛開一束束梅枝。在幾棵白梅樹后,一個紫色斗篷白狐貍領(lǐng)的女子,和一個遍身雪白,白色狐貍毛領(lǐng)白色大氅的女人,站在那里,子佩叫了一聲,“錦兒!”那個滿頭白發(fā)的女人轉(zhuǎn)回身,微笑的看著他,道:“子佩……”還沒說話,就被他一把抱住。喃喃道:“你讓我好想?!眱蓚€人相擁著,任由身后的皇后癡癡看著。一邊悄悄擦淚。好久,我輕輕推開他,道:“皇后在這呢,還不快見禮。”
子佩才肯放開我,對著紫色斗篷的人跪著行了禮?;屎筝p輕擦了眼角的淚,扶起子佩道:“學究快起來,學究,你們很久沒見面了嗎?”這時,皇上和賀書也尋了過來?;噬闲Φ溃骸八麄兙瓦@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弊优迕嫔习l(fā)紅。賀書也笑道:“皇后不介意,也來亭子上坐坐吧?!被屎笮Φ溃骸罢写艘?,就是怕驚了你們的雅興?!?p> 于是。一行人來到亭子上。岑夫子急忙跪下行禮,不敢抬頭?;屎笮χ銎鹚溃骸斑@就是皇上夸了好幾天的夫子吧?快快起來吧?;噬献屛医o太子找老師。說你不愿意來,有你和學究,我可哪里去尋第三個人呢?”子佩和夫子都搖頭。
有宮女拿過兩個坐墊放在石凳上,皇上在石凳上坐下?;屎笥职阉膲|子放在旁邊的石凳上,要扶我坐下。子佩急忙過去,把墊子還給皇后,自己解下斗篷,墊在石凳上,扶我坐下。大家都笑起來,我不知道為什么笑,疑惑?;屎罂吹阶郎系那伲溃骸皫熌?,你可還能撫琴?”我笑道,“我感覺,用這個琴還是上輩的事,來我試試。岑夫子,不要笑話我!”
我把雙手放在琴上,輕輕撫摸那把琴,從左到右,摸到最后那兩個字,久久摩挲。笑容上,有淚光閃過。太陽照進亭子,正好投在我身上,臉上。那眼底略微的青影,格外顯眼。子佩一下子也明白,我昨晚一定沒有休息好。
一時我坐正,輕輕抬手,慢點琴弦。輕輕撥弄,一邊又唱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一時間,幾個人只默默聽著,曲風棉柔,唱的又是李商隱的詩。明快處,又有幾分傷感,傷感時,又有幾分明亮。配著這雪景梅花,靜亭美人,又有這幾個側(cè)耳者,夫子感嘆道:“又一副聽琴圖也?!?p> 彈完,推開琴,笑道,“夫子,可來指點一下?”夫子急忙道:“哎呀!夫人,竟不知你還有如此雅技,我還得讓你教我呢!”子佩也道:“錦兒,成親都十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你會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