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猛夫
雙胞胎出生后家里又開始一片狼藉，即使請了保姆生活還是一團糟，兩個寶寶只要有一個開始哭，另外一個也必定哭，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雙胞胎嗎？岳父岳母，景行和我經(jīng)常為此愁眉不展，但是神奇的是，只要閔浩然放學(xué)回來哄她們，她們很快就不哭了，在這一點上我真的又體驗到了生孩子的好處。而且在哄妹妹這件事情上，閔浩然總是出奇的有耐心，我常對景行說“兩個雙胞胎妹妹就是來治閔浩然的吧，他對著妹妹不哭也不鬧了，也知道關(guān)心妹妹，保護妹妹了”，“是啊，不過女兒們長得真像你”，“浩然長得也很像你啊，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快抓緊時間休息吧，別在這站著了”，“好，一會兒別忘了給孩子喂奶粉”。
兩個女兒半歲的時候我們就開始輪流把她們帶回去陪爺爺奶奶住，岳父岳母和我爸媽都很喜歡孩子，之前浩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我們身邊，這次兩個孩子我們就決定讓她們多陪陪爺爺奶奶，一方面是想讓長輩們多享受天倫之樂，另外一方面也想讓景行能放手孩子的事情，多注意自己的身體，第二次生產(chǎn)是剖腹產(chǎn)，總感覺生完雙胞胎之后她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去看醫(yī)生時，醫(yī)生也只是說這是常見的產(chǎn)后病，只能平時多鍛煉加上慢慢調(diào)理才能好。還好，有空的時候我會帶她出去散散心，出去幾趟之后她的狀態(tài)似乎好了很多?！皼]想到，過了那么多年再去張家界，風(fēng)景還是那么美，那么震撼”，“你還想去哪里，下次出差回來帶你去”，“下次出差回來我們?nèi)ツ惆謰屇抢锇?，我們也有四個月沒見女兒了”，“好啊，本來也該把咲從岳父岳母那里接過來，然后帶她去我爸媽那里，再把留在我父母那里的櫻帶回來，交給岳父岳母”，“你說要這樣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啊？上幼兒園再把她們都接回來嗎？”“有可能吧，當(dāng)初浩然基本都在我們身邊，現(xiàn)在這兩個孩子就給兩邊的長輩多帶一些時間吧”，“跨國婚姻啊，果然干什么都不容易”，“景行，孩子不在咱們身邊你就好好休息吧，照顧好你自己的身體最重要，等將來孩子都回來了，多的是讓你生氣的時候”，“是啊，現(xiàn)在一個浩然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再來兩個我肯定會崩潰的”，我安慰景行，“還有我在啊，再說了還有浩然啊，他也是家里的男子漢，他那么會哄妹妹，以后有什么難事都交給他吧”，說到這里我們兩個都笑了，閔浩然注定要承受起他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痛，“老公，我們是不是對浩然要求太高了？”“不會啊，我們兩個要忙著賺錢啊，養(yǎng)孩子老費錢了，這么大的事我們都抗了，哄妹妹，給妹妹輔導(dǎo)功課這些小事當(dāng)然得交給浩然了”。
我們的雙胞胎女兒3歲的時候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我們把她們倆分別接了回來，分別的時候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一路上都在喊著要回去，可是回到家見到哥哥以后呢，馬上追著哥哥到處跑，兩人又跟著哥哥玩得不亦樂乎?！澳愀惆謰屧趺凑f的啊，他們才肯放人的”，“以后寒暑假，必須帶一個回去陪他們，放假結(jié)束再把她們接回來”，“也好，給我們減輕負擔(dān)，我可不想給孩子輔導(dǎo)作業(yè)，估計到時候你爸媽也會受不了的”，“除了浩然，其他人干不了這活兒，你看浩然，咲和櫻不在的時候就鬧個不停，在的時候就乖的像只貓，任她們擺布”，“不過他們?nèi)嗽谝黄鹞覀円膊挥脼樗麄兊臐h語還有日語發(fā)愁了，互補學(xué)習(xí)一下，就都會了”，“這倒是”，“好了，你們?nèi)齻€，多過來吃飯了”。飯桌上，三人的吃前禮儀也不一樣，浩然和我倆一樣直接拿起筷子就吃，兩個女兒倒是飯前禮儀做足，這讓我想起了爸爸媽媽，我真是對不起他們，來中國這么多年我早就把很多規(guī)矩都摒棄了。看著桌上的菜，有中式的有日式的，我問景行“以后都要這么做菜嗎？兩種都要做？”“做啊，要不然女兒們怎么辦，她們就喜歡吃這些啊，以后日式的菜你來做，中式的我來做”，“好，浩然，之前你不是說現(xiàn)在你們有勞動課了嗎？一會兒就讓你完成你的第一次作業(yè)”，“干什么啊，掃地？拖地？”“當(dāng)然是做更有意思的任務(wù)了，學(xué)做飯，今天就先學(xué)會西紅柿炒雞蛋吧，你做的，妹妹們肯定愛吃”，“哥哥，我要吃”，“我也要吃”，浩然還沒說要學(xué)呢，兩個妹妹就已經(jīng)搶著要吃了，真是我的好女兒，“好的，爸爸，等我學(xué)會做飯了，以后就由我和你一起做吧，讓媽媽休息”，“好孩子”，景行聽到浩然說這話開心的給他夾著菜，但是不得不說一句，浩然我和想到一塊兒去了。
孩子們都上學(xué)之后，家里的作息終于穩(wěn)定，此時此刻家里有了難得的安靜，我和景行小聲說著“明天我要出差去上海，應(yīng)該要呆兩天”，“時間允許的話，去看看嘉玉和彭鵬吧，他們要結(jié)婚了，我明天也要去給他們挑結(jié)婚禮物”，“他們倆這世紀(jì)戀愛，終于要結(jié)婚了”，“是啊，一年前那次分手我以為他們徹底掰了呢，沒想到還能在一起”，“老婆，不說別人了，現(xiàn)在孩子們都上學(xué)了，你的身體也都恢復(fù)了，我們也趕緊辦婚禮吧，還要拍幾套好看的婚紗照，中式的，日式的都要拍，婚禮也是都要舉辦一次，不過你不用操心，這些事情我來辦就好，中式的秀禾服很好看，還有中國古代的婚禮我的印象也特別深，到時候在日本舉辦婚禮的時候我們就穿婚紗和西裝吧，你穿不慣和服......”我還在和景行說著很多我的構(gòu)想，沒想到景行打斷了我的話笑著對我說，“山崎，我今年40歲，你45歲，你確定還想辦婚禮嗎？還要辦兩場”，“當(dāng)然要辦，我們結(jié)婚這么多年，只領(lǐng)了結(jié)婚證，一直在忙著孩子的事，家里的事，工作的事，婚禮到現(xiàn)在都沒有辦，現(xiàn)在既然有時間了，當(dāng)然得補上，別人有的，你也要有，別人沒有的，你也得有”，“好，老公說要有就一定要有，還好我沒有長胖太多，健身一段時間就可以拍婚紗照了，你剛才說秀禾服好看，要不然我就送嘉玉一套秀禾服當(dāng)結(jié)婚禮物吧，剛好你過去問問，婚禮要穿的衣服她應(yīng)該還沒定......”
第二天我到上海之后約了嘉玉和彭鵬晚上一起吃飯，下午我正在課堂上講課的時候熊老師突然走進課堂，把我拉了出去，“山崎老師，你快，買最快的機票回去”，“熊老師，你別著急，出什么事了？”“您的妻子，閔老師出車禍了，現(xiàn)在正在搶救”，聽完這些話，我身體突然脫了力，失去重心，往后退了好幾步，還好被熊老師拉住了，“山崎老師，您要堅持住啊，您的妻子在等您回去”，“你剛才說景行出車禍了，是真的嗎？是她嗎？你，你沒聽嗎？”我到現(xiàn)在還不敢相信熊老師說的話，我懷疑剛才我是不是幻聽了，我的聲音突然變大，然后我的身體開始發(fā)抖，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先回去，先回去再說，我拿起手機準(zhǔn)備訂機票，但是手已經(jīng)抖的點不開網(wǎng)頁了，我想努力控制住自己，但是一切都是徒勞，還好這時候嘉玉打來電話，熊老師幫我接了，“山崎哥哥，快出來，我?guī)闳C場”，我什么都顧不上，趕緊往外跑，坐上嘉玉和彭鵬的車就什么都不記得了。等我們?nèi)齻€趕到醫(yī)院，景行已經(jīng)被醫(yī)生宣告了死亡。岳父岳母止不住的哭泣，我踉踉蹌蹌的走上前看到面無血色的景行，她只是閉上了眼睛，還會醒來的呀，我們再等一等，她會醒來的，“景行，你只是睡著了，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景行的臉好涼，身體好涼，我抱著她，企圖叫醒她，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了，“山崎先生，節(jié)哀順變”，警察告訴我，景行是在從商場回家的途中，被一輛剎車失靈的貨車撞上，出的事故。周圍的哭聲，嗚咽聲讓我喘不上來氣，我看著景行，昨天還活生生的景行，怎么今天就離開我了，昨天我們明明說著要去拍中式和日式的婚紗照，要舉辦兩場婚禮，景行還說要給嘉玉買一套秀禾服作為結(jié)婚禮物......秀禾服，她是去買秀禾服了。
整個葬禮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一切結(jié)束，我渾渾噩噩的回到家里，咲問我“爸爸，媽媽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這一刻我意識到景行再也不會回來，我環(huán)顧四周，家里到處都是景行的影子，到處都有她的痕跡，我還能聽見她對我說話的聲音，我還能看見她對我微笑，可是，可是現(xiàn)實確實她再也回不來了，這一刻我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三個孩子也跟著哭起來，大概是哭聲太大了，鄰居敲開門幫忙安慰著孩子，還給我的岳父岳母打了電話。岳父母來了之后，把三個孩子帶走了，他們走的時候?qū)ξ艺f“孩子，你先回日本散散心吧，去別的地方也行，三個小的我們先帶著，別呆在這里了”，岳父岳母把孩子們帶走以后，家里只能聽見我一個人的哭聲，整個葬禮我沒有哭，但是此時我卻哭的停不下來，記憶如潮水般涌到我的腦海里，一次又一次的刺著我的心，我不明白上天為什么要跟我開一個這么大的玩笑，為什么要讓景行這么快就離開我，為什么老天對我這么不公平，想到這些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然后開始喘不上來氣，我的心臟開始猛烈的抽搐，抽搐的劇烈疼痛加上來不及換氣使我從沙發(fā)上摔下來，我雙手捂住心臟努力恢復(fù)鎮(zhèn)定，就在呼吸剛剛恢復(fù)平順的一瞬間，喉嚨間有一股甜絲絲的液體就要從我的嘴巴里出來，我快速跑到衛(wèi)生間吐出來，打開燈才發(fā)現(xiàn)，我吐出來的原來是血，此時看著鏡子里的我，我對著他笑了，為什么你還活著？活著就是要忍受痛苦嗎？為什么人要忍受這么痛的事，為什么活著不能多一些好的事情，我從小到大也做了不少好事，為什么到現(xiàn)在了還要讓我經(jīng)歷這些？我不要在忍受這些了，我該怎么辦，我還有三個孩子，他們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爸爸，可是我也不能沒有景行，我不能沒有她，我看見酒柜里放著的酒，一瓶一瓶的打開，然后一瓶接一瓶的灌進我的身體?；秀遍g，我又看見景行對著我笑，向我跑來，一下就沖進我懷里......我記不清幾天后了，只知道某天我打開門看見了大哥的臉出現(xiàn)在我眼前，“猛夫，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他捂著鼻子進來后幫我收拾著家里散落的酒瓶，打開窗簾，陽關(guān)明媚，刺得我瞇上了眼睛，“大哥，你怎么來了？”發(fā)出聲音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嗓子已經(jīng)啞了，“我再不來，你打算一直這么下去嗎？”“這樣不是挺好的嘛，至少喝了酒就感覺不到痛了，還能看盡景行”，哥哥見我還是一臉無所謂，氣的過來揪住我的衣領(lǐng)罵道“你醒醒吧，景行已經(jīng)走了，你還有三個孩子，你不管他們了嗎？”，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哥哥見狀放開了我，繼續(xù)收拾屋子，“我已經(jīng)見過孩子們，他們現(xiàn)在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但是你不能讓你的岳父岳母一直帶著他們，你失去了妻子，孩子們失去了媽媽，可是你的岳父岳母也失去了女兒，他們一邊承受著失去女兒的痛，一邊照顧著你們的孩子，這對他們不公平，他們比你更痛苦，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仔細聽著哥哥說的話，覺得自己真不是人，“猛夫，現(xiàn)在景行走了，你好好考慮你和幾個孩子的未來吧，你們以后怎么辦?你是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帶他們回去？”，“我不要再留在這里，我要回去，至于孩子，我得在考慮一下，我不想再活在有景行的世界里了”，是啊，我不想在滿是景行的影子的城市呆下去，在這個城市住下去早晚有一天我會發(fā)瘋。
帶大哥去給景行掃墓之后他就回日本了，看著墓碑上景行的照片，我悲痛難忍，但是此時我只想盡快變得堅強，我還有三個孩子要照顧，我不能什么都不管的把他們丟給岳父岳母，我不能自私的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而不管其他人，想到這里我把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逼了回去。給王總遞交完辭職報告后，他把我推薦給了他的一個在東京的合作伙伴，在王總這位合作伙伴的公司里我將繼續(xù)教中國的留學(xué)生們?nèi)照Z，和岳父岳母商量了很久之后我決定帶走兩個女兒，為了不讓二老太孤單就先把浩然留在他們身邊，我也承諾每年寒暑假都會帶兩個女兒回來陪他們，如果三個孩子我都帶走了，那他們兩位老人家還有什么呢。當(dāng)然每年浩然的花費還有他們的養(yǎng)老金我都會轉(zhuǎn)給他們，我和景行的房子他們可以住也可以賣，他們怎么處理都可以。雖然岳父岳母一再表示不需要我給他們轉(zhuǎn)錢，但是我和景行一共有三個孩子，他們?yōu)槲覀兒瓦@幾個孩子付出的點點滴滴我都很清楚，不管景行在不在我都會這么繼續(xù)做下去。我?guī)е鴥蓚€女兒回國后，我們一起住在橫濱，這里離我父母家很近，我太忙的時候爸媽能幫忙照顧她們，而且橫濱坐新干線到東京也很快，我上班通勤也方便。
一年后的秋天，又是楓葉盛開的季節(jié)，我?guī)е鴥蓚€兒女去看J2聯(lián)賽，看著她們跟著大家呼喊的樣子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跟景行見面的場景，同樣的秋日，卻不再是同一個人“爸爸，你怎么哭了？”“爸爸是看見進球太激動了，比賽結(jié)束去法政大學(xué)看看好嗎？”“好，是爸爸畢業(yè)的學(xué)?！?，“也是媽媽畢業(yè)的學(xué)校”，“爸爸，我想媽媽了，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媽媽？我也想哥哥”，“媽媽去了另外一個星球探險，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哦，但是，我們很快就能看見哥哥了”，“爸爸說過，哥哥長得很像媽媽，我們見到哥哥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