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義劍先主”劉備,散盡青州府府庫,率好漢們歸在二龍山,同時擺下筵席,慶賀這一場為民除害的勾當(dāng)。
眾好漢歡喜無地,自這一戰(zhàn),每個都把自己高看一眼。秦明、黃信二人更是對劉備嘆服不已,尤其秦明,筵席上當(dāng)即撲通跪倒,灑淚道:
“哥哥大恩,秦明肝腦涂地,不能報(bào)也。”
眾好漢誰不動容,試問:天下許多聞名好漢,幾個愿以自家性命相搏,去救對頭的家小?即便是這對頭,有心歸附于自己。
劉備忙扶起秦明,眼中亦是含淚:
“兄弟者,手足也,豈不聞劉先主云長事乎?”
劉備本想以子期伯牙作比,奈何兄弟和知己,又略有別。一時所慮不周,只能搬出自己與二弟,說罷便覺兩頰發(fā)熱,所幸都飲了酒,面上看不出端倪。
楊志始終有一事不解,此時舉杯問道:
“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搶了那青州府的府庫,散便散了些罷,怎地偏要散盡?哥哥要做大事,留些金銀,豈不是好?”
楊志問的,事實(shí)上也是大多好漢想要問的,即便是清德享譽(yù)的魯智深,亦并不能省的他這一出。
劉備拉著楊志的手,笑道:
“兄弟們發(fā)錢滋味如何?”
眾皆熱血澎湃,各個都道:
“真痛快也?!?p> “直恁地過癮?!?p> 劉備又道:
“我曾說以民為本,眾兄弟可知以民為先?”
眾皆啞然,一個個面面相覷。
劉備又道:
“你等以為何謂好官?”
眾人沉吟片刻,武松先開口道:
“懲惡揚(yáng)善,除暴安良,是為好官?!?p> 陳廣道:
“廉潔奉公,恪盡職守,是為好官?!?p> 魯智深道:
“愛民如子,與民同樂,是為好官。”
劉備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笑道:
“你等所言皆是。但唯我?guī)熕f,愛民如子,系根本所在?!?p> 劉備目光掃過眾人,見他們一臉茫然,于是繼續(xù)道:
“百姓稱地方官為父母官,父母官若愛子,便當(dāng)以子為先,是天下父母共識,亦人之本性也?!?p> “諸位請想,自古以來,懲惡揚(yáng)善,除暴安良是為誰?為民也,也既愛民也;廉潔奉公,大公無私是為誰?亦為民也,所以諸般種種,皆出自愛民之心。”
眾人聽至此處,紛紛頷首。便聽劉備又道:
“東漢時劉先主曾為平原相,他外御寇難,內(nèi)豐財(cái)施,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無所簡擇。便是如此,也有人并不買賬,郡民劉平便恥為之下,乃唆使刺客前去行刺。”
這時武松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問道:“只不知先主如何識破?”
劉備看了看他,隨即一笑:
“先主非但沒能識破,反對刺客十分禮遇。”
眾好漢都驚:“如此豈不危矣?”
劉備當(dāng)即搖頭:
“那刺客本一庶人,平生從未受此禮遇,登時深受感動,不忍殺害先主,竟以實(shí)情相告,隨即慨然離去?!?p> 一眾好漢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贊聲充斥大殿,不絕于耳,都說那刺客是條好漢,這劉先主,更是禮賢下士,一視同仁,深得民心。
劉備亦微微頷首,乃繼續(xù)道:
“宋江想做大事,想盡得民心,為民立命,須先做到以民為先,方能真正做到以民為本,萬不可見了些蠅頭小利,便生貪念,便中飽私囊,便恃強(qiáng)凌弱,若是這般,終有一日,人格為貪念反噬,便與那慕容彥達(dá)——成了一丘之貉。
如此人心盡失,何談扶漢?何談殺胡?”
“兄弟們須知,為己者易,為人者難。對于我等事業(yè),官家征剿,豪紳惡霸,兵馬錢糧皆不足慮,唯我等為民本心,誠守之不易也?!?p> 劉備一番話說罷,見眾人面上神色各異,多數(shù)好漢感觸于他仁德愛民,亦有如王矮虎般看似并不省得,當(dāng)即微笑道:
“眾兄弟不省得也不打緊,眼下只須依我不去劫掠,不去擾民便是?!?p> 眾人看著劉備,齊聲道:
“謹(jǐn)遵公明哥哥之命?!?p> ……
兩日后,有青州細(xì)子回報(bào),說青州知府被害,府庫遭劫,朝廷震怒,要發(fā)大兵,先征二龍山,后滅梁山。
劉備與眾人商議,都覺二龍山兵少寨小,須另投他處。
劉備道:
“山東鄆城西南方有個去處,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余里,中間宛子城、蓼兒洼。天王晁蓋聚集著三五千軍馬,一眾好漢,把住著水泊,官兵捕盜,不敢正眼覷他。
我等可以收拾起人馬,權(quán)且在彼處寄下?!?p> 秦明道:
“久聞晁天王之名,亦素知梁山寨高水深,只是沒人引進(jìn),他如何肯便納我等?”
劉備大笑,便把之前如何私放晁天王一事說與諸位。
秦明聽罷大喜:
“恁地,哥哥正是他那里大恩人,正好投奔?!?p> 魯智深問:
“二龍山本寨人馬?不知哥哥如何安置,也要學(xué)那清風(fēng)山,都散去么?”
劉備搖頭:
“此一時非彼一時也。梁山泊本就劫了生辰綱、置辦了許多錢糧,再加上我二龍山原本錢糧富足,養(yǎng)這些許兵馬不成問題。我等只須收拾人馬,盡快啟程便是?!?p> 陳廣亦有疑惑:
“哥哥若去了梁山,以后大事又當(dāng)如何?”
劉備笑道:
“晁天王與我本就交情莫逆,我若坦誠相告,教他同干大事,想來也未嘗不可?!?p> 眾人點(diǎn)頭稱是,當(dāng)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dāng)?shù)輛車子,把老小并金銀財(cái)物衣服行李等件,都盛在車子上。小嘍啰有不愿去的,也不勉強(qiáng),都與了銀兩,任從他投別處。
愿同去的,就編入秦明黃信隊(duì)中,總計(jì)二千余人。一切停當(dāng),魯智深燒了山寨,宋江教分作三隊(duì)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
劉備、花榮、陳廣、武松先引著四五十騎下了山。
中間魯智深、楊志、孫二娘,張青、施恩、曹正保護(hù)輜重糧草與親眷。
秦明、黃信、燕順、鄭天壽、王英殿后。
離了二龍山,往南直奔梁山而去。于路見了這許多軍民,旗號上又明明寫著“收捕草寇官軍”,因此無人敢來阻當(dāng)。
且說這日,已自離了二龍山有七日,青州漸遠(yuǎn),劉備、花榮、陳廣、武松四個騎馬正在前頭,與身后人馬只隔著二十余里,面前來在一個去處。喚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皆形勢峻拔,高聳入云,中間卻是一條大闊驛路。
劉備謂幾人道:
“此處必有強(qiáng)人?!?p> 話音未落,山中銅鑼響徹。幾個忙帶住了馬,都取下兵刃。劉備更教騎手飛馬通報(bào)后隊(duì),都嚴(yán)加防范。
劉備自和花榮兩騎往前邊探路。
兩人至前面半里多路,果見一簇人馬,約略一百余人,簇?fù)碇粋€騎馬的年少壯士。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束發(fā)紫金冠,體掛蜀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huán)鎧,腰系勒甲玲瓏獅蠻帶;手持一條朱紅畫桿方天戟??柘乱黄ネw火炭般的短毛赤驥寶馬。
那壯士著一身紅,后邊小校亦是一水的紅裝,催動胯下赤驥向前行了幾步,口中兀自大叫:
“今日定要與你比個高低,不分出勝負(fù)來,誓不罷休?!?p> 只見對過山岡子背后,亦擁出一隊(duì)人馬來,一般百十余人,前面也捧著一個騎馬的年少壯士,但見:
頭戴束發(fā)雪羽冠,體掛吳綾素羅袍,身披銀線打霜鑌鐵甲,腰系嵌寶琥珀銀花帶;手提一枝銀蛟寒鐵方天戟。騎著一匹通體瑞雪似的銀毛奔霄寶馬。
這壯士穿一身白,后邊小校都是一水的銀甲,亦催馬提畫戟迎了近來,也不答話,便與那紅裝壯士戰(zhàn)在一處。
劉備與花榮見了,都勒住了馬,看他廝殺,端的是棋逢對手。但見:
那邊赤宵火舉,掩不住凍地流霜激雪浪,這廂銀河星濺,撲不盡焚天烈焰降彤云。轉(zhuǎn)念間,一個似九天上打翻了胭脂粉,寒冬里,都教他紅霞遍地;恍惚時,一個如蟾宮里倚倒了梨花樹,夕陽下,怎地就白雪鋪天。
當(dāng)時兩個壯士,兩條方天畫戟,斗了五十余合,兀自難分勝敗?;s劉備兩個在馬上看了,都忍不住齊齊喝采。
兩個壯士斗得激烈,這兩枝戟上,一條豹子尾,一枝五色幡,也好似兩條細(xì)蛇,要作爭斗,都攪作一團(tuán),把上邊絨絳結(jié)住了,卻哪里分拆得開。
花榮見了,急張弓搭箭,要解他的畫戟,不料劉備先一步飛也似奔出,倒提著兩柄漢劍,劃出兩道寒光,口中大喝:
“小兄弟莫慌,且看我雙劍分雙戟?!?p>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