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
當朝太后薨逝,是為國喪,滿城縞素,一時間王公大臣、皇子皇孫、公主福晉們都入了紫禁城服喪。
舒宜知道古代喪儀隆重,卻沒想到規(guī)模如此盛大、規(guī)矩如此繁復。入宮服喪整整二十七日,生生將她所有的難過傷情都消磨了個干凈,唯余滿身疲倦。
奉移禮后,太后金棺奉移殯宮。寒冬臘月,皇上還是住在蒼震門的帷帳里服喪,任舊疾復發(fā)仍不肯移回乾清宮居住,滿朝上下憂心忡忡。
月余以后,許是因胤禵西征的緣故,聽聞舒宜求見,皇上竟然準了她去帳前回話。
趙昌引著舒宜往蒼震門去:“萬歲爺這么多天除了雍親王只肯見您一個,麻煩十四福晉幫忙勸勸,萬歲爺這么大年紀冰天雪地里住著,這幾日腿腳也腫的厲害,飯食和藥都不怎么用,老奴看了都心疼?!?p> “公公放心,若是能說上話,我定然好好勸一勸?!?p> 舒宜行至帷帳前,扯著堆疊的冬衣和滿身孝素,跪在帳前磕了三個頭,才開始說話:“皇阿瑪,兒媳代十四貝勒胤禎向您問安?!?p> 帳前隱約得見帝王背影,皇上雖也身著厚重的棉衣和孝素,仍能窺見老邁瘦削之態(tài),只是他跪的筆直,不失帝王威嚴。
此時此刻,這位八歲登基在位五十幾年的千古一帝,在舒宜眼中成了一個無比孤獨的老人,他跪立在紫禁城的高墻之下,嘆道:“人活得久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朕的皇后們都早逝,如今太后也走了,福全、明珠他們一眾老臣也都走在朕前頭···”
皇上的脊背忽然彎了下去:“唉,現(xiàn)今能說的上話的沒剩幾個了···”
舒宜思慮一番方回:“皇阿瑪是大清的頂梁柱,功業(yè)千秋,需得保重龍體才是!”
皇上悶咳幾聲,緩緩站起身來,感嘆道:“功業(yè)千秋···功業(yè)千秋···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
舒宜跪在地上,思量片刻還是大膽進言:“皇上是大清之主,是跪在乾清宮前諸位皇子、公主的皇阿瑪,也是皇孫、格格們的皇爺爺,兒媳望皇阿瑪保重龍體,胤禎才能在西北安心打仗??!”
皇上嘆息一聲:“是啊,朕不只是他們的皇阿瑪、皇爺爺,還是這大清之主,戰(zhàn)事未決,豈敢自傷···”他沉吟片刻,回身問舒宜:“朝廷未曾奏過戰(zhàn)報,胤禎與你來信了嗎,都說了些什么?”
舒宜一時慌神,忙俯首回道:“大將軍剛行軍至西寧,還在處理罹難將軍、士兵的善后事宜,許是朝中覺得此事并不緊要,并未上報。大將軍聞太后娘娘薨逝,悲痛欲絕,叮囑兒媳要時??赐拾?,讓您保重龍體,等他凱旋!”
舒宜收到的信是通過私驛傳過來的,好在皇上并未深究。
皇上出帳,望著紫禁城的西北方向,喃喃道:“好啊好啊,等他凱旋,朕等著老十四凱旋···”
舒宜拎過一旁的食盒,緩緩開口:“舒宜帶了些粥菜來,請皇阿瑪進一些吧···”
冬至前后,天黑的早,舒宜出宮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宮道寂靜,唯余腳步聲和風聲,奴婢們提著兩盞蒼白的燈籠在前面引路。
舒宜鬼使神差地登上了宮墻,烏云遮月,紫禁城的蕭索與孤獨盡收眼底。寒風將她的袍衫吹的獵獵作響,她抬頭望著西北方向,合十雙手。
我也等著你凱旋,胤禵,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來。
時至年底,朝中終于等來了一則好消息,胤禵麾下的延信將軍率兩萬大軍從青海護送達賴喇嘛進藏,沿途屢次大勝,將于次年春與川軍會師拉薩。
舒宜也收到了胤禵寄來的信,信封里有兩顆風干的枸杞,舒宜還以為是他不小心漏進去的。
讀到那句‘未尋得紅豆,以此物寄相思’時才明白何意,信的最后一行還是那句:愿卿卿勤為茶飯,日日好眠。
因著國喪的緣故,這個新年過得分外冷清,年前還下了大雪,滿城素白,春聯(lián)煙火爆竹一概不見。
燈影晃晃,舒宜側躺在榻上望著桌上擺的一堆賞賜,與弘明和弘暟一起守歲。
弘明坐在一旁靜靜地翻看著《大學》,燭光將他的身影撕出了毛邊,舒宜看著看著,儼然覺得像個縮小版的胤禵坐在那里。他身邊的弘暟則困得直打瞌睡。
舒宜下地披了件斗篷,對著兩個孩子招呼道:“太困了,隨額娘去園子里逛逛好不好!”
兩個孩子雖有不愿,還是下了地,一人提著一盞掐絲琺瑯燈,陪著舒宜出了門。
積雪滿園,清白一片,臘梅花期未過,暗香幽幽。
弘暟看著幾日前堆的那個雪人,嘆息著問了句:“阿瑪什么時候回來啊?”
弘明于暗處拍了下他的背,沖著弘暟搖了搖頭。
舒宜將兩個小鬼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笑著問道:“你不怕做不好功課阿瑪打你了?現(xiàn)在多自由啊,怎么還想他了?”
“雖是如此,可是阿瑪不在額娘一點也不開心,額娘不開心,兒子也不開心?!?p> 舒宜俯身將弘暟摟進懷里:“有你和哥哥陪著,額娘沒有不開心,只是偶爾會想阿瑪,就像你去上書房讀著讀著書,也會想額娘一樣?!?p> “阿瑪信中有沒有說時候回來啊,今年還是明年還是后年呢?”
舒宜望向西北,暗自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打了勝仗就能回來了!”
青海玉樹清軍大營,駿馬嘶鳴,寒風呼嘯。
興泰匆匆忙忙地帶領兩個侍衛(wèi),抬著幾個箱子、包裹進了胤禵的營帳:“將軍,福晉給您的新年禮物送到了,這送的可真及時,正趕上大年三十了!”
營帳的帷簾一開,灌了幾股冷氣進來,激的胤禵喉嚨一陣不適,他猛地咳嗽了幾聲,抬手攏緊了身上的裘皮大氅,起身向著那幾個包裹走過來。
胤禵看著這大包小包,一時無從下手,笑言:“竟然有這么多,這是要把家給我搬過來了?!?p> 興泰撓撓頭,猶猶豫豫地問:“將軍,我能打開看看嗎,姐姐說也有給我的!”
“別拿你姐姐當幌子,是楊鸞一道寄了東西給你吧?”
興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胤禵回道:“你拆吧,小心著點,別弄壞了。”
“好嘞!”興泰拿起一把匕首,割斷了包裹外的繩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