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咸至,各列其位。
上面高臺垂著水晶珠簾,其后是榮貴妃,她安穩(wěn)坐于其上,許是強忍著上的臺。
一旁擺著特制的矮榻,榻上之人便是長樂,半躺著,瞇著眼,眼皮上一層艷紅的粉,唇色深重,四旁仆從,皆垂首嚴陣以待。
尤沿兩位世子駱歧駱徐,北境公主承煊,以及明齊幾位重臣,鴻臚寺官員均已到場,等候多時。
管弦絲竹聲起,倒是顯得其樂融融,四海升平。
“方才本宮遇了些急事,故而有些遲了……”
“娘娘可還無恙?”榮貴妃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長樂眼皮未掀,幽幽開口:“聽著怎么不太好呢?要不便回去歇著罷,這兒有長樂在,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p> 連其他兩國都知道明齊這倆不對付,一位真正嫡親的長公主,一位圣眷正濃的貴寵,劍拔弩張起來,竟也不分場合,其余人卻也是閉嘴的好。
“公主今日好雅興,往日不是不愿來這種場合嗎?”
褚壽撩動衣袍就坐,話音落下,抬眸定定看向長樂。
長樂這才睜眼,有些驚喜的坐了起來,招招手,四下便設好酒水飯菜。
她接過精制的琉璃酒盞,看向褚壽,嗔怪道:“你怎么才來?你不來,這宮宴都無趣許多?!?p> 褚壽端起酒杯,朝著長樂微微一敬,未說話,一飲而盡。
“好好好?!?p> 長樂接連說了幾個好字,欣喜拍膝,微微轉(zhuǎn)身朝著珠簾后的貴妃道:“娘娘,你可也得多喝幾杯呢?!?p> 榮貴妃微笑著頷首,眼睫微顫,忍痛道:“既然人都到齊了,便開宴吧。”
前面那內(nèi)官得令,清了清嗓子,扯道:“開宴?!?p> 聲音傳出殿外,曲風柔婉換轉(zhuǎn),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早早來的,早就餓的饑腸轆轆了,提著一口氣端坐,一口氣夾菜吃酒。
“李大人,聽說你最近屢辦奇功吶,這一來二去的,可是有高人指點?”
長樂手中捏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金盞,清酒隨著她的搖晃左右碰撞著,她未抬眸,語氣卻叫人心底莫名生出恐慌。
李申卻并不在意,自以為受到了貴人青眼,頗為勞苦功高,摸著小胡子道:“下官不過誤打誤撞罷了?!?p> “誤打誤撞?”
長樂發(fā)出一陣冷笑,又喝了一口酒,閉起眼來,沒了下文。
李申心中惶恐,卻也不知長樂這一聲笑究竟是何意,只知道她不愿再多言,便隨即撤了下文。
那日的情形是,李申握著陸家官商勾結(jié)的證據(jù),一舉揭發(fā)了私吞官玉的買賣,而后都察院便帶人查處了陸家,入了大獄。
牽涉其中的官員,主犯誅殺,從犯流放,在京都掀起了不少風浪。
陸家原是京都大商賈,如今這么一鬧,折損過半,元氣大傷。
而那李申新功舊功加在一起,愣是得了個剛正不阿,忠心朝廷的直臣清白名號,事業(yè)正是如日中天。
而那陸家陸霄年也心想事成,用半個陸家換了一個入仕的機會,算來算去,也值了。
只是李申不知道,被名利熏昏了頭腦,自然也不會想到,就這三三兩兩外加一個陸家,怎會敢動官家的東西。
長樂平日里奢靡,一是靠著她那位國舅爺,二來便是利用身份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她知道,這官玉的事一旦泄露,那都察院早晚都會查到她頭上,但是呢,她有位好父皇。
一件兩件的,也不差這一件給她兜底。
而李申卻渾然不知他得罪了誰,心中正是洋洋得意之時,常居高臨下的提攜一些小輩,說著些冠冕堂皇的事。
坐在他一旁的是鄭訓己,在李申身邊鞍前馬后,也不算白干,好像升了官,在這樣的國宴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他嘴角微微笑著,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來,不知朝著誰輕輕一敬,仰頭喝了下去,暢快淋漓。
“聽說李大人忠直剛正,替明齊抹去了不少歪風邪氣,我在北境便有所耳聞,有李大人這樣的大臣輔佐明齊,還真叫人羨慕。”
承煊不合時宜的開口,聽著像是順勢夸李申,一字一句卻是在扎在褚壽身上。
人人皆知,李申一頭撞在殿前柱,撞的巫族覆滅,而那位郡主,又回到了京都。
褚壽手上夾菜吃飯的動作沒停,似乎無意加入。
“本公主聽說北境近日連連推行新政,搞得人心惶惶,告訴你兄長,想要拔尖也不要操之過急,那王位早晚都是他的?!?p> 長樂抵著太陽穴緩緩開口,眼皮都懶得睜開一下,她只有一點好,說話從不遮掩,直來直去。
承煊也不客氣,回道:“公主言重了,父王正值壯年,王位之事,還不至于操心?!?p> “是啊,你又在這兒操心什么呢?”
承煊被嗆的無言,四下疑惑起來,該搭理的沒搭理,不該說話的跑出來叫囂。
這長樂和褚壽究竟是什么關系?
不容她細想,長樂又道:“聽說戶部來了新官,竟也是姓陸的,陸家不是被......”
“長公主?!?p> 褚壽開口,打斷了長樂幽幽的聲音,“尤沿新進貢的竹葉青,和我們明齊的味道大不相同,您不如嘗一嘗?!?p> 長樂睜眼看向她,來了興致,“竹葉青?也未翻出什么新意來,滋味也沒什么變化,本公主饞的是流川你少時埋在占星樓古樹下的幾壇桑落酒,定然一飲香美,幾月不醒呢?!?p> 長樂說的陶醉,扶額閉上了眼,褚壽低眸淺笑,嘴角微微勾起,不知何意。
“是啊,聽說尤沿今年新送來的竹葉青,又添了幾味珍稀藥材,貴妃娘娘、長公主、郡主還有諸位大臣今晚一定要嘗嘗?!?p> 駱岐起身行了禮,說罷側(cè)眼看向一旁的駱徐,駱徐不情愿的起身,也虛虛行了一禮,開口:“沒錯,今年進貢的竹葉青確與往年不同?!?p> “也好,今晚貴客咸至,便一同品嘗吧?!?p> 榮貴妃開口,四下開始行動,拿了貢酒,淺酌一口,皆連連稱頌。
“聽說流川郡主近日身體欠佳,承煊此次前來,正好有一名醫(yī)師隨從,之前也給顧將軍治過傷,不如擇日我?guī)私o郡主看看?”
“流川的病自有小王爺來看?!?p> 長樂說著,突然想起什么來,驀地從矮榻上坐起身來,頭上金釵流蘇晃蕩,伸著脖子向席內(nèi)左右查看,“虔之可有到席?”
“這兒......”
布滿精致菜肴的桌案前空空蕩蕩,隨著聲音在大殿響起,趙虔之撐起身來,他梳了發(fā),戴了冠,黑發(fā)依舊披在身后,穿著素衣,領口微微開著,比起殿內(nèi)其他人,實在太不莊重了些。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零零灑灑浸在衣間,戴著佛珠的手隨意一抹,含糊著回道:“這兒......”
長樂見狀,突然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眼中滿是驚喜,甚至帶了些興奮,笑個不停,甚至拍起手來,下面眾人都垂眸下來,不敢多言。
褚壽頗有些無言,只淡淡的看著她,輕嘆一口氣,眼神又飄向別處,不愿再看。
“虔之真是稀客,想想自那事之后,你便再沒來過宮里了,本公主一個人住在這兒,著實無趣的很?!?p> 長樂說著,她又換了一副面孔,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北境和尤沿的幾位著實是被嚇到了,這位極力推崇極致浮夸美艷的長公主,果不其然的擁有一個浮夸的性情。
褚壽“嘶”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耳朵,終于開口:“長公主不如不說話?!?p> 長樂聽罷,接著又夸張的捂嘴,朝著褚壽做了“噤聲”的手勢,連連點著頭,很快面上又恢復了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