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遠(yuǎn)山客棧。
雖然進入了秋天,但此時正是太陽的光線還是比較強烈的時候,也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時候,整個陽光明媚,像是給這里抹上的淡淡的金輝,陽光灑在各處上,各處都鍍上了點點金光,為這秋日風(fēng)光增添了幾分嫵媚。
秋日的中午雖無涼爽的大風(fēng),卻是晴空萬里,天空中飄著朵朵白云。這些白云有的幾片連在一起,像海洋里翻滾著銀色的浪花;有的幾層重疊著,像層巒疊嶂的山;有時在一片銀灰色的大云層上,又漂浮著一朵朵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云朵兒,就像島嶼礁石上怒放的海石花,風(fēng)兒輕輕吹動著云彩,從它們身邊掠過,就那么靜靜飄在空中,不做任何言語。
“清酒一壺,香煎小菜,炙牛肉一碟,客官您吃好?!?p> 身形敏捷的少年左右各端著一碟子吃食,左手小拇指上還勾著一壺酒,走路帶風(fēng),腳步輕快,碗碟卻放得安安穩(wěn)穩(wěn),他有些面黃肌瘦,發(fā)黃的頭發(fā)看起來像有些營養(yǎng)不良,瘦高瘦高的身材,精神頭卻是十分的足,還帶著天生的一副笑臉。
這客棧不大,樓上住客,樓下吃飯,后院有一個馬廄,和幾間店里雜役伙計的睡房,迎著大門正對面便是柜臺,柜臺后坐著一個女掌柜,正皺著眉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算盤。
來往的客人都叫掌柜的叫秋娘,聽說是名字里帶個秋字,一來二去的便喊作了秋娘,她三十來歲,為人整個干練成熟,話里話外是是操持客棧的一把好手。
只是近日官兵和南山山匪對峙,封控了周邊關(guān)口,原本往日里南下北上做生意的都得要經(jīng)過這兒的人是一減再減,這幾日沒做成幾筆正經(jīng)生意。
那賬本翻來翻去,攏共那么幾頁,沒個算頭,往日里人多時,雖說客棧忙些,但好歹有實實在在的銀錢到自己肚子里了。
如今那些做生意,運鏢的都嫌棄過青州關(guān)口時要作通碟之類的繁瑣手續(xù),通通改道去了越州,寧可多跑幾步,也不愿涉足這需得枕戈待旦的地方。
而且,一連封控了好幾日,客棧里的采買用度也跟不上了,吃的喝的用的都給前方剿圍山谷的官兵送去了,再過幾天縮衣節(jié)食的連客棧都開不下去了。
“這官兵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陣仗倒是挺大!”
“哼,哪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他們連南山山谷都不敢進,更別說直搗山匪老窩了。”
“是啊,這瞧著秋雨連綿就要下個不停,再生了水患,這剿匪可就難嘍?!?p> “這才不過兩年,做好的約定就這么廢了,聽說人家寨子里有軍師指揮,都能自給自足了,這官兵團團圍在山腳,我看吶,純粹是白費力氣?!?p> 掌柜的抬眸,看著面前高談闊論的二人,眉頭皺的更深了,朝那少年微微使了使眼色。
那少年立馬意會,清了清嗓子,靠近那二人,悄聲道:“二位客官可得慎言,這官兵可是時常來我們這兒吃飯,可別被聽了去?!?p> 那二人聽罷,當(dāng)即左右偷眼看了看,還好這客棧除了他二人并無其他,這才松了口氣,連連應(yīng)道:“自然自然?!?p> 快要臨近正午,宋延傾、褚壽一行人這才趕到青州,他們此次奉命出行,并未有所聲張,故而這出入關(guān)口時浪費了不少時間,原本可以直達(dá)的馬車硬是左拐右拐的一直到了正午才能停下。
褚壽坐在馬車?yán)锱d致勃勃的探出頭來,看見前面客棧旌旗飄飄,開心道:“喏,我就說嘛,我記著這兒是有個客棧來的?!?p> 馬車很快停在了客棧門口,蹲坐在客棧門口的一個高大漢子早就遠(yuǎn)遠(yuǎn)望到了一行人,站在客棧外茶攤的長條木凳上踮腳去數(shù),嘴里喃喃道:“一……二……三……”
他不由得喜出望外,朝著里面喊道:“三輛馬車,是個大客?!?p> 聲音雄厚又洪亮,少年聽到了,干瘦的面龐上嘴角咧的大大的,向掌柜的復(fù)述道:“掌柜的,三輛馬車?!?p> 掌柜的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軟了下去開始犯難,“三輛馬車……”
而后又拍著少年肩頭,定定道:“小江你去瞧瞧后院的酒菜還夠不夠,順便去問問你哥,生肉冷食可否備得齊,快去?!?p> 聽了掌柜的吩咐,小江立馬轉(zhuǎn)手朝后院跑去詢問。
秋娘快速扇動著團扇,踮腳朝外左望右望著,急著要點點人數(shù),若是人超了,那她可要大膽向那些官兵作難了。
“小人遠(yuǎn)山客棧店小二成福,您幾位可是要歇歇腳?”成福端著笑臉見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客棧門口,便立刻起身迎了過去,陪著笑臉接過牽馬的韁繩,朝著頭輛馬車殷勤問道。
沈羿苛掀開簾子,躬身走了出來,朝著成福微微頷首道:“我們一行六人,二男四女,你們客房可還足夠?”
成福未得思量,連忙笑著點頭道:“夠夠夠!”
別說是人了,這幾日客棧后院的馬廄都沒開過張,區(qū)區(qū)六人自然是夠夠的。
“您里面請,小的給您把馬車牽到后院,讓馬兒也將歇將歇!”
沈羿苛點點,負(fù)手朝后走去,指骨輕輕敲了敲馬車,低聲道:“大人,郡主,可以下來了?!?p> 褚壽一把掀開了簾子,瞇著眼,冷聲應(yīng)道:“叫我什么?”
沈羿苛聽后失笑,忙道:“小姐,褚小姐,宋公子,下車了?!?p> “嗯……多謝,沈公子提醒?!瘪覊厶直?,嘴角圓圓,笑得格外明媚。
沈羿苛嘴角帶著笑,看著二人也下車,“無意中”看見宋延傾沉沉的眸子,立刻收斂了笑,正聲道:“大人?!?p> 一行人下車,進了客棧,掌柜的便也立刻迎上來,裝作個不知道,道:“呦?幾位公子小姐,您幾位打尖呢還是住店呢?”
沈羿苛從懷中掏出銀錢,放在柜臺上,對掌柜的說道:“住店,這些錢先墊著做吃住的費用,若不夠您再我們再付。”
秋娘眼睛一亮,立馬收起了柜臺上的銀錢,連連道:“夠了夠了,夠各位住三天的了,要不是最近官府和山匪作勢,可要比三天還長?!?p> “山匪?不是兩年前做了約,互不打擾的嗎?這么快就變卦了?”褚壽接過話茬,問道。
“呦,這位小姐您知道的不少,確實做了約,可這……這山匪與尤沿小國有互通的嫌疑,走私了南山銅礦,惹下了天大的禍?zhǔn)隆鼻锬锏吐曄蛩麄冋f著緣由,又偷眼瞟著門外,提防著官兵。
“?。俊瘪覊垠@呼一聲,抬手捂嘴,“這山匪竟然如此大膽?”
“這山匪向來膽大,原本以為南山貧瘠,沒成想山后竟然有銅礦……”
“山匪若是膽子小了,那可不叫山匪嘍……”秋娘打著哈哈,叫小江從后院回來,立刻轉(zhuǎn)身吩咐道:“你跑哪兒去了?快去帶幾位客官上樓住店?!?p> 小江笑著應(yīng)了一聲,蹦蹦跳跳的帶著他們上樓。
褚壽邊上樓邊接著打聽道:“小哥,我聽說這山匪占據(jù)山頭的易守難攻,近日里附近又發(fā)了水患,官兵怎得還在圍著?好不方便!”
小江先是嘴甜的喊了聲“姐姐”,接著又蹙著眉頭道:“您說的正是了,不知他們打的什么算盤,許是為了治理南山水患?”
褚壽聽后,點點頭只是笑笑,未再追問,這倆掌柜的和跑堂的二人口風(fēng)緊的很,套近乎打聽這招根本沒啥用,一直都拐七拐八的打著哈哈。
樓上一對一對的共五間廂房,到分房間的時候,小江卻犯了難,指著褚壽和宋延傾,沈羿苛和沐華舒四人,撓撓頭道:“您二位一起,您二位一起,您二位又一起?我分的可對?”
宋延傾轉(zhuǎn)眸看向褚壽,特想聽聽她的意見,褚壽也沒讓他失望,靠近宋延傾挽住他的胳膊對小江道:“我二人一起倒是沒錯……”
宋延傾聽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來,任由褚壽挽著他的胳膊。
可下一秒他就被褚壽推了出去,褚壽熱心的策劃道:
“不如這樣,我、阿水和三千一間房,你和沈公子一間房,沐小姐單獨一間,如何?”
沈羿苛在宋延傾赤裸裸陰沉的目光中毅然決然的贊同了褚壽的提議,并表示他相當(dāng)滿意。
沐華舒未多做言語,她臉色不好,馬車一路顛簸著頭暈?zāi)X脹的,聽了褚壽的提議也只輕輕的點點頭。
這是最好的分法,在得到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下,褚壽也很快實踐了這個計劃,只是有個人頗有些委屈,緊跟著褚壽不放。
“我說……這位小宋公子,你要不快去隔壁歇歇吧……”
“我想再多與你呆一會兒。”宋延傾背靠著椅子,眼神明晰,微微抬眸看著褚壽來來往往,嘴上不自覺的掛著笑,語氣輕柔。
在一旁收拾的阿水和三千偷偷對視一眼,合著一路上與小姐同乘一輛馬車的是她們倆……
褚壽聽后笑著回道:“與其坐在這兒盯著我看,你倒不如下去打聽打聽銅礦的消息?!?p> “你都打聽不到,他們?nèi)绾文芨嬖V我?”
“嗯?說不定那掌柜的就喜歡你這款白白凈凈的小郎君呢!”褚壽靠在他一旁的案桌前,側(cè)身調(diào)笑著他。
宋延傾聽了,倒也沒生氣,轉(zhuǎn)眸睫毛一掃,輕輕“哼”了一聲,側(cè)過臉去不再理會褚壽。
褚壽見他模樣,只呲著個大牙嘎嘎樂。
這邊還沒樂完,那邊門倒是被人重重的拍了三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褚壽起身,狐疑的將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個陌生的身影。
那女子非常嬌小,差著褚壽整整一個頭,面容清秀,唇紅齒白,皮膚瑩瑩透著白光。
她將高髻挽于頂上,頭戴銀飾,黑發(fā)配上銀環(huán),異常精美,一朵一朵的銀花點綴在各種鳥、蝶之中,沿帽箍垂下一排吊穗,皆以銀鏈相連,小小的卻是銀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
項圈繞如螺旋一般,下緣垂著十一串銀吊,而其平面上卻鏨出各種花紋圖案,與中原樣式相差甚異,不僅是頸飾,她手上還帶著工藝精致的手鐲,和寬寬的戒指,都是用極細(xì)的銀絲編織而成,其上有浮雕或鏤花,格外精美。
她穿著精鑲刺繡的交領(lǐng)短上衣和藏藍(lán)色的百褶裙,暗底暗花,濃郁又厚重,織繡結(jié)合,精美不凡,連同衣服上都綴滿了銀片、銀鏈和小銀鈴,在動作間銀飾相撞發(fā)出泠泠之音,仿佛置于高山流水之間,清爽特別。
不過,都說苗疆女子會會巫蠱之術(shù),看起來確實是不一般,許是嗅到了危險的味道,看著這女子渾身精心打扮的樣子,褚壽卻是不由得設(shè)起了心防,平白多提防了幾分。
不過,她還是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驚呼,這便是苗疆女子罷,她之前也試著南下過幾回,但回回都是沿著尤沿四周行進,沒等要涉足就被迫停止了行程,以至于她對沒能跨進去有一種莫名的遺憾和執(zhí)著。
那苗疆女子抬手撐著房門,仰著下巴幾乎是命令的口吻說道:“喂,我們換間房。”
褚壽一看她那眼神和語氣,管她什么女子,見過沒見過的,冷了冷眸子,留了句:“有病……”,便徑直關(guān)上了房門。
那門關(guān)得猝不及防,叫那女子剛開的口未說完的話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越發(fā)生氣起來,繼續(xù)匡匡的敲著門。
褚壽剛開始的腳步又頓住,此時屋內(nèi)其他三個人又一同聚集在了門口,想看看這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再次打開門,那女子方要敲門的手頓住在了空中,看著屋內(nèi)四人,她訕訕的收回了手,依舊操著十分欠揍的語氣道:“換個房間而已,至于嗎?”
說著她又朝著里屋探頭瞧了瞧,滿意的點點頭,又繼續(xù)作道:“這兒光線充足,方位也不錯,有風(fēng)又有陽光……”
“這位小姐,我們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請您再尋間空房吧。”三千粗聲粗氣的打斷了她的說話,告知她別再對我們的房間覬覦在心……
誰知那女子垂頭捂嘴笑了笑,又從懷中取出三倍多的銀錢,遞到褚壽手邊道:“我出三倍的價錢跟你換,你們是換還是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