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噗噗噗！呸！不是我說趙禎，呸，你干嘛呢？”
三皇子聽著個熟悉的聲音，瞧見一把推開房門的那人，瞬間怒氣全無，不由得熱淚盈眶起來，驚喜的扯著嗓子喊道：“??！流川？當(dāng)真是流川？”
褚壽方方上樓，剛推開這雅間的門，便與屋里撲面而來繚繞的熏香煙霧抱了個滿懷，就好像被人往嘴里塞了一把香灰似的。
她只管往外呸，沒等反應(yīng)過來，又被某人牢牢抱住，從小到大的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的在她耳邊嘶吼，“你終于回來了！五年?。∧阒肋@五年我是怎么過的嗎？！”
屋中一眾人聽著音兒，皆上前探出頭來，一瞧，心中了然，二位關(guān)系不淺，趙禎打心底把自己當(dāng)作褚壽的兄長，每每提及她來，總是情緒低沉，一臉傷春悲秋。
于是紛紛作拜：“拜見郡主?！薄鞍菀娍ぶ鳌?p> “怎得突然回來了，可有父皇應(yīng)允？先前聽說你帶禁軍圍了都察院我還不信，不過，全京都除了你，也就沒誰能干得出這事兒了！”趙禎驚喜之余，皺著眉頭疑惑問道，一副當(dāng)代好兄長的模樣。
雖說憑借他對流川的了解，不召入京，也算是正常，但茲事體大，總得問一問。
另外圍了都察院這事兒，嗯……不好說，不好說……
褚壽嘖了一聲，皺眉，怎得人人都要問一回，老家都被搗沒了，于是不耐煩道：“自然是有應(yīng)允！早上是為了給陛下取藥，都察院不配合，門兒都不讓我進(jìn)?！?p> 趙禎聽后，握緊了拳頭，氣的隔空亂踹，“真是反了天了，囂張至此！一群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雖說他在這件事上幫不上忙，但都察院在這種事情上還敢含糊，當(dāng)真是潑天的膽子……
褚壽看著趙禎著實(shí)對不起他，為著作勢，要裝出禁軍和都察院不和的假象，把都察院摘出去，為了讓最大的魚兒上鉤，只能到處胡亂說些潑人臟水的話，不過……情緒都烘托到這里了……
“還真是！本郡主誠心誠意去求藥，他們一言不合便刀劍相向，尤其是那個新來的都御史，瘟神一樣，還要我給他?。。∫皇俏翌I(lǐng)了一圈禁軍，差點(diǎn)就交待在那兒了……”
“哈！欺人太甚，且不說那個都御史，就就就那個姓沈的，我是皇子又不是太子，我在這兒就算是發(fā)爛發(fā)臭又能如何？！用得著那種眼神嗎？”
趙禎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看來京都城才俊輩出，他的日子不怎么好過。
“還還還有那秦?zé)o暉！”趙禎急得拍手，“好歹是同窗，我也不需要他行大禮作拜，搞得好像是我拿著皇子身份逼良為娼一樣！清高的要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就是！”
“用得著他管我們？”
“就是！氣煞人也！”
以薛陽帶頭的眾人紛紛磨拳擦掌，高聲附和著，有個小胖甚至帶了哭腔。
褚壽臉上一陣抽搐，看來這京都兒郎受都察院荼毒已久，反抗的情緒已然彌漫到了各個階層！
那她……
可要好好當(dāng)那個一觸即發(fā)的導(dǎo)火索，猛然間，她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呢？陛下尚在昏迷...”褚壽抱臂倚著門前柱子，調(diào)皮歪頭看向屋內(nèi)，嘖嘖幾聲，“美人仙樂？也不怕那群言官奏你一本。”
趙禎端正了身子，一副偉岸大丈夫的樣子，眉頭抬得高高，開口道：“誠如郡主所言，如今這般情形，可沒有人記得我這個三殿下?！?p> 驕傲之余又無奈搖搖頭，言官現(xiàn)如今只盯著太子，哪兒有人管他。
“也只是我母妃，先前逼著我去正殿守在父皇床前邀功，哪知被他的禁軍暗衛(wèi)圍的水泄不通，連父皇一角衣袍都沒見著……”
“而后，不知從哪兒聽得父皇垂危，又眼瞧著這京都各家勢力蠢蠢欲動，便叫我出來拉攏些官員做勢?！?p> “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那些裝腔作勢的做派，正好啊，躲在這感臨洲，至少不遭人念叨！”
趙禎說著，雙手挎上腰帶，閉眼吐氣，好心情寫在臉上，好不舒暢。
褚壽點(diǎn)點(diǎn)頭，敬妃出了名的要強(qiáng)，陛下幾個皇子，事事都要督促趙禎拔得頭籌，大皇子早夭，二皇子病弱，趙禎品行尚佳，還算文武雙全，除了脾氣沖嗓門大點(diǎn)，其余也都可圈可點(diǎn)，最重要的是先皇后無子，而年歲又大，順下來也該輪到趙禎了。
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先皇后拼死誕下嫡子，沒等高興半年，一命換了一命力竭而死。
皇后殯天之時她哭的真情實(shí)意，喜上眉梢，悲從心底起，一時間悲喜交加，差點(diǎn)沒吐了血。
思定后，只怪自己區(qū)區(qū)妃位，拖累了兒子，便又重新梳妝打扮，與一眾嬪妃爭寵。
哪知半路又殺出第二個程咬金——巫族天女小榮氏，借著幾分菀菀類卿，馬上爬到了她們幾個頭上興風(fēng)作浪。
不久之后，陛下冊立先皇后嫡子為東宮太子，并將養(yǎng)到了小榮貴妃的名下。
這下，事業(yè)心強(qiáng)的一匹的敬妃徹底被現(xiàn)實(shí)打倒，哭喊著：兒啊，母妃對不起你！便一病不起，生生緩了得有二三年才氣血順暢。
趙禎便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他一度覺得是自己奪了母妃的舍，才叫母妃這般有抱負(fù)的人才埋沒……
褚壽自然是表示理解，繼續(xù)道：“我方才聽里面哐哐當(dāng)當(dāng)，你這個臭脾氣……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兒沒變?！?p> 脾氣沒變，事業(yè)心也依然“平平無奇”。
“方才？”趙禎努力回憶道：“方才我們也正說著都察院呢，如今朝中各家都正時刻盯著他們的風(fēng)向呢！都想把他們拉攏過來為己所用，一旦有都察院助力，屆時在這京都城，便是有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保證！”
趙禎說的煞有其事，褚壽表示有點(diǎn)懷疑，雖然她這回也把寶押在了都察院身上，但也不敢百分之百確信。
都察院前身是江湖四十八樓，之前江湖內(nèi)斗，四十八樓元?dú)獯髠?，即便有陛下助力，可是重建其暗網(wǎng)體系，再套用到朝堂之上并不是一件易事。
況且…這二三年間，哪個人不背地里罵一句都察院是個瘋狗？撕咬了不少權(quán)貴，即便她不在京都，也依然被波及到了，當(dāng)時她阿爺為搭救顧家，還把她的婚約給抵了出去……
人人忌憚的都察院搖身一變，又變得如此炙手可熱起來，難道這便是京都人的共性？
褚壽心里盤算著，沒來得及接話，趙禎又開了腔：“哼，出身草莽，哪懂什么忠信，歸順朝廷也不過二三年，最會見風(fēng)使舵！唉！偏偏天道不公，叫那群惡人手握權(quán)勢，密織暗網(wǎng)遍布天下，又是陛下親衛(wèi)，可比禁軍好用多了……”
褚壽聽后挑眉，這包個雅間，效果還真不錯，于是試探道：“殿下倒是——看的清楚?！?p> 趙禎無奈，眉眼耷拉了下來，悶聲道：“若你有個天天在你耳邊分析京都局勢的母妃和自言是天底下最有抱負(fù)的少傅舅舅，我敢保證如你般不愛背書之人也能將這京都局勢分析的頭頭是道，倒背如流，如數(shù)家珍！”
褚壽先是擰起了眉頭，嘖了一聲，畢竟罵人不揭短，而后又搖搖頭，低眸笑道：“各家勢力暗流涌動，一旦有人得逞，最后翻覆的可是你家的皇朝，你倒是不怕?！?p> 趙禎冷哼一聲，雙手搭在欄桿上，瞧著樓下吃客聽書，熱鬧嘈雜掩蓋不住少年落寞，握著折扇自顧自的揶揄道：“我可巴不得呢！你也知道，這皇子稱號于我而言不過是個累贅……不如給我母妃當(dāng)，她倒是愛得很！”
褚壽笑罵：說的什么混話。
趙禎這人脾氣不定，一會兒消沉一會兒高亢的，這不，又執(zhí)扇指著對面，驚呼：“你瞧你瞧，同你一樣的，方回京的都察院都御史便是那人，我原以為是個陰鷙的老頭子，誰知是個青蔥少年郎?！?p> 說罷轉(zhuǎn)身笑著看向褚壽，褚壽一早便瞧見宋延傾從對面雅間出來，負(fù)手立在那兒，打扮得普通隔壁少年郎一般，別人不知道，她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年輕罷了，實(shí)則比她還要大了一歲，真是天官身份加持，和書上說的一模一樣，時時刻刻風(fēng)華“正”茂。
彼時宋延傾正與那大理寺陳佶相談甚歡，他負(fù)責(zé)聽，陳佶負(fù)責(zé)相談甚歡。
趙禎瞧著他二人，搖搖頭嘆氣道：“我也只能與你如此袒露心聲，平日里端著殿下的架勢，便是什么都要顧忌?！?p> 褚壽轉(zhuǎn)頭瞧他，輕笑一聲，拍拍他肩頭，寬慰道：“真是辛苦殿下了。”
忽而沒來由的聽得音似爆竹綻開的一聲巨響——砰的一聲。
頓時吊在酒樓頂上不知為何物的圓形紅色巨殼炸了開來，五顏六色的方形飛紙帶著金絲閃著光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大霧般四散開來，一瞬間便充斥滿了整個酒樓。
那如降鵝毛大雪般的頂子上，隱隱約約顯現(xiàn)出了一著五彩綢緞的舞姬，她抱著琵琶作飛天舞女狀從天而降，緩緩下落，不知哪兒來的一陣風(fēng)，攪動著彩緞飛揚(yáng)，在空中盡情纏綿。
那美人如仙女臨凡，即便是以金紗遮面，桃花作妝，卻清清楚楚看得見其眉眼舒展，有些畫中人般出塵的氣質(zhì)。
眾人或抬頭，或探首，或驚呼，或喝彩：喝酒的不喝了，吃菜的也停歇了，跑堂的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廚子舉著顛勺跑了出來癡癡的望著，三層高的酒樓一圈一圈圍滿了人，皆跑出雅間撐在欄桿上，幾乎是有那么一瞬間，整個酒樓安靜下來，眾人貪婪的吸食著眼前美景美人，被漩渦吸進(jìn)去了似的。
唯有一人，想著使勁穿過那紛飛的金紙，瞧清楚對面那青衣如山水般的眉眼，于褚壽而言，漩渦不在天上，而在眼前，在對面，她甘心掉進(jìn)漩渦，可穿過漩渦，那人卻忽隱忽現(xiàn)，如海底來的一束光，忽明忽暗，看不清眉眼，也看不透他的心。
她搖搖頭回過神來，此番景象與記憶中某段重合，倒叫她不由得心頭酸澀起來，今早親自送去的紅木匣子，是她與宋延傾多年前的約定，在幽北寒園的那段日子里，只他二人互相作陪。
勤快的時候，白日里上山采藥，晚上熬煮研磨，儲藥的瓶瓶罐罐不夠了，二人便學(xué)著燒制陶器，雖歪七扭八，有的尚不成形，但足夠盛下褚壽制作的各類藥丸。
每隔一個月，便一起下山去附近鎮(zhèn)子上賣藥，花光得來的錢，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提回寒園。
沒那么勤快時，一月方上山幾回，藥丸不夠換錢，二人便圍坐在夕陽下吃著烤土豆子憶苦思甜。
宋延傾因著天官的身份自小奔波，為躲避奪命的殺手一直東躲西藏，從未得過一絲安寧。
褚壽身為半個巫族人氏，知他剛出生那天便被巫族拿著指引天針找上了門，莫名被冠以天官的名號，又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十幾年幾乎日日都在逃命，沒有半點(diǎn)生趣。
不知是身為巫族人愧疚還是身為局外人的同情，褚壽為了彌補(bǔ)他失去的歲月，便常與他講京都的趣事，給他口述京都特有的有趣奇巧的小玩意兒。
二人還作了約定，倘若哪日重回京都，必定把她所提及的物什全部搜羅過來給他，叫他玩兒個夠。
如今，約定倒是勉強(qiáng)達(dá)成，只是人卻不是從前的人了，他拼了命的謀劃，一步一步的終于強(qiáng)大起來，終于不用再躲躲藏藏，更不必，同她，再躲在寒園。
來了京都，全城的人都以為二人素不相識，更無情份可言，這會兒，該輪到她躲藏了……
一個郡主，一個都御史，好像，再回不到從前被人粗粗稱作“燒窯的”“賣藥的”的那段日子了……
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涌了上來，把她從回憶里拖拽了出來，嘈雜的聲浪倒叫她心煩意亂，皺起眉頭，恨不得撥開這些紛亂，叫眼中清凈的只剩下一人。
她不知宋延傾是否也注意到了自己，一聲巨響時，但愿不是她的錯覺，他似乎是往這邊瞧了，也許注意到了，也許沒有。
心里揣著一堆問題，褚壽不愿再作停留，四周的嘈雜充斥了耳膜，她現(xiàn)在只想往清凈的地方鉆。
“誒，趙禎，我還有約，便……”
還未得轉(zhuǎn)身，卻被趙禎一把拉住，若非被他拉住，褚壽怕是要沖撞到她身后之人。
那人衣衫不整，披著的白袍泛些粉色，像是畫蓮時不小心染上的，束著銀色的蓮花冠，正低眸瞧著纖長手指上夾著的一縷金絲，睫毛上不知蓋了什么，如白霜般結(jié)在眼前，額前碎發(fā)垂在白皙的頸間，金紙金絲飛在那人發(fā)中肩上，凌亂中帶著些妖艷，像褚壽在巫族百妖譜上讀過的一種叫做幻蝶的精怪，若那精怪化作人形，大抵便是如此。
記下來抽空畫個小樣，倒是能豐富豐富百妖譜的內(nèi)容，懷著這樣的想法，褚壽多留意了那人一眼，又與趙禎道：“我與人有約?！?p> 隨即提著裙擺幾欲要走，卻又被趙禎攔下。
他似乎心情大好，高興道：“慢著慢著，我與你介紹一人，這一別五年，京都來往不少人，唯他能入得了本殿下的眼！信我一回，駱歧，駱伯山，幸王世子，一定與你性情相投！”
紛飛的金絲漸漸平息下來，飛天的舞姬也穩(wěn)穩(wěn)落下，在悠揚(yáng)的曲子中翩翩起舞，只是喝彩聲一波接著一波。
褚壽一瞥，對面早已經(jīng)沒了身影，不甚在意的略有些敷衍道：“在下褚壽，三殿下此人極挑剔，我瞧著世子風(fēng)姿綽約，卓爾不凡，又有殿下引薦，想來一定錯不了?！?p> 而后她又低聲同趙禎道：“只是我今夜約了嬌嬌他們，已經(jīng)超時，你替我多說幾句，別拂家了別人的興致?！?p> 趙禎聽得，隨即道：“我二人有的是時間，改日我做局，咱們再好好聊?！?p> 褚壽抬手作辭，“告辭，告辭?！?p>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駱歧手心依舊攥著方才從褚壽肩頭拿下來的金絲，那時他在身后瞧著褚壽側(cè)臉，她眼睛緊緊盯著對面，睫毛閃爍，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趙禎說的沒錯，不一樣，著實(shí)不一樣。
綠色是他最討厭的顏色，他這人也一直都是愛憎分明，如今似乎……可以帶著他的原則欣然退讓一步，這樣的綠色看起來也并不是那么討厭了。
“郡主……這是？”駱歧抬手指著褚壽跑著的背影，輕聲問道。
綠紗如清波涌動，黑發(fā)如墨水般順著白墻劃過，一卷卷畫幅似乎就此鋪陳開來，只是這酒樓不短，她看起來跑的有些費(fèi)力。
趙禎抬手放在眉前作眺望道：“她與人有約，怕是這次又是踩著點(diǎn)兒來的，她總這樣，習(xí)慣就好，不過她這人朋友可不少……”
話還未說完，褚壽卻忽得從二人視線中直直的消失了……
“淦啊……”褚壽此時方撲倒在地上，雙手奮力的撐著，幾乎就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她就要臉擦著地面，一路臉滑到前面人的腳下了。
天媽啊，什么時候感臨洲這兒做了臺階！
為何總是她，搞得如此狼狽……
而另一邊趙禎眼睜睜的看著褚壽一腳摔了，心虛的咳了再咳，展開扇子手動遮擋駱歧的視線，拉著他進(jìn)了雅間，嘴里還念叨著說道：“我跟你說的明齊第一郡主，她其實(shí)也是很有文化…很有內(nèi)涵的…一個人，就是……可能好像今日有些不舒服，改日啊本殿下再給你介紹………”
這邊褚壽的頭繼續(xù)埋著，保持摔倒的姿勢緩和著，正要爬起時，一角衣袍忽而闖入了她的視線……
字深深處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