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死了嗎?
在某一刻,他確實以為自己死了。
石玉金身尚未大成,刀槍不入的軀體在破盾時就已經(jīng)受損,而當(dāng)暗含天威的萬千電弧在狹小封閉的空間內(nèi)紛紛炸裂,饒是有一副羅漢金身,黃粱也覺得自己要死了。
不過,他還是活了下來。
就在身體和意識都即將崩潰的瞬間,玉環(huán)終于再度發(fā)揮了它奇玄的作用。
在這一刻,黃粱才驚喜萬分地發(fā)現(xiàn),玉環(huán)不僅可以將天地氣機轉(zhuǎn)換成先天一氣,就連雷霆這種偏向?qū)嵨锏臇|西也能轉(zhuǎn)換!
就在陰玄道人嘲諷的空檔,黃粱殘破的軀體在磅礴浩瀚的先天一氣滋養(yǎng)下,飛快地修補,恢復(fù)。而正因為如意藏魂鈴?fù)耆珜⑺\罩,陰玄道人才沒有發(fā)現(xiàn),黃粱的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
可縱然如此,黃粱依舊面臨著生死危機。
畢竟,他還被困在這大鐘般的鈴鐺里,陰玄道人說的話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嗡——
當(dāng)陰玄道人在鈴鐺外拍下第一掌時,黃粱就覺得自己要被震散了。即便真實的震動感受遠不如此,但密閉黑暗的空間會將人的感官放大數(shù)倍。
當(dāng)陰玄道人拍下第二掌時,黃粱開始頭暈,眼前的黑暗中閃爍出了金黃色的點點星光。
第三掌拍下,胃部開始劇烈地痙攣,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往身上攀爬。玉環(huán)因為轉(zhuǎn)換了一次雷霆,此刻失去了作用。黃粱只能用體內(nèi)氣機御寒。
第四掌,暈眩感更加強烈,黃粱索性盤坐在地上。他緊緊抱著自己,寒意好似凝實,變成了一根根觸手往身上纏繞,呼吸開始急促。
第五掌,震動頻率變快了,黃粱已經(jīng)有點坐不穩(wěn)了。
第六掌,黃粱歪坐在地,勉強用涉川劍杵地支撐,體內(nèi)氣機消耗了幾近一半。
第七掌。
第八掌......
黃粱記不清陰玄道人拍了多少掌,但他確信,自己聽到了雷聲。
于是,他竭盡全力杵著涉川劍,站了起來。
他開始舞劍。
劍尖在鈴鐺內(nèi)部剮蹭的聲音被嗡鳴和雷鳴掩蓋,剩下的先天一氣從氣海中源源不斷地注入劍柄,劍身。
劍尖。
有點點閃光。
黃粱感覺到了,頭頂上方,冥冥高天之上,那浩蕩磅礴的天威。
劍尖變得更亮了。
并非從天而降的雷霆,而是來源于先天一氣與天地氣機的共鳴,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天威。
直到此刻,黃粱才徹底明白,什么才是大衍書上殘篇劍法所說的“非道雷霆劈落劍,本是寒刃合天威”,什么才是真正的......
神宵天雷!
轟——
在黃粱暗含天威反射藍光的淡漠眼神里,在陰玄道人驚疑旋即駭然的目光中,這個大鐘般的鈴鐺被炸飛了。陰玄道人周身閃過一片電光,同樣被炸飛出去!
鈴鐺在把屋頂砸了個大洞后瞬間恢復(fù)了原樣,落在地上發(fā)出了幾聲孱弱的叮鈴。陰玄道人則撞破了廟門,差一點滾下臺階。
破碎的瓦片混雜著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黃粱身上,黃粱沒覺得痛。即便剛才再一次受到雷霆加身,他還是沒覺得痛。
他只覺得,暢快無比。
扶了扶頭頂發(fā)黑的青玉蓮花小冠,甩動濕透了的殘破衣袂纏在小臂上,黃粱緊握青銅劍柄,踏著滿地碎片,一步一步,走向廟門。
“你說,要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黃粱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微笑著,只是眼神卻淡漠得可怕。
陰玄道人渾身發(fā)黑,衣服破得不成樣子。雨水從他臉上滑落,留下尚且白皙的紋路。于是變成了一個花臉,看起來十分滑稽和狼狽。
“咳咳!”陰玄道人吐出幾口黑血,渾身灰褐色霧氣彌漫,翻滾,碰撞,似乎要匯聚在一切,卻好像又被瓢潑的雨水沖散,漸漸消散在風(fēng)雨里。
“呵呵,狗,狗東西......”陰玄道人看著步步走來的黃粱,刻薄地笑道,“當(dāng)真,以為,本座......”
黃粱沒有說話,只一劍捅向陰玄道人大腿。
噗——
黑血噴射,漸落在地上,瞬間被雨水沖散,又或是和著雨水淌下臺階。
陰玄道人悶哼了一聲,噬人的眼神死死盯著黃粱,雙手撐著往后挪動,咬牙切齒道:“狗東西,本座,定讓你求生不得......”
“這一劍。”黃粱神情淡漠,突兀開口,清朗溫和的聲音在雨里顯得有些冷,“王道士?!?p> 陰玄道人一愣,一臉莫名其妙,旋即反應(yīng)過來:“狗東西,你當(dāng)真為王道士報仇?他可是差點砸了你的壇!”
黃粱搖了搖頭,又一劍捅在陰玄道人另一條大腿上:“這一劍,李狗剩?!?p> 陰玄道人倒吸著冷氣,或許是因為仰面朝天,雨太大,雨水嗆進了喉嚨里。又或許,是被氣得咳嗽:“咳咳,你,為了凡人......”
“凡人?”黃粱眼簾微垂,語氣雖是疑問,卻淡漠得像簡單的陳述,“難道,你曾經(jīng)就不是凡人了么?
“太牢,土地。”
話音落下,陰玄道人渾身一僵,難以言語的恐怖瞬間將他籠罩。他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自己曾是這太牢山一隅的土地,從來只說自己是太牢山神??蛇@搶了自己神位的狗東西,他怎么會知道!
‘難道......不對,這氣質(zhì)神態(tài)絕對不是那騷狐貍!’陰玄道人在心底飛快回憶,然而越猜越心驚,臉上已是無法掩蓋的駭然,‘難道是祂?不,不,祂已經(jīng)死了!我親眼看到祂死的!我親眼看到......’
就在陰玄道人陷入混亂間,黃粱又捅出一劍:“這一劍,三千魂魄?!?p> 劍入脾臟,痛楚之極。
陰玄道人清醒了過來,他痛得幾乎說不出話,瘋狂調(diào)動殘存的山陰氣做著無濟于事的補救。
“你不是祂!你絕對不是祂!”疼痛稍微緩解了一些,陰玄道人眼中露出瘋狂,“祂已經(jīng)死了!本座親眼所見!祂已經(jīng)死了!”
‘祂?難道是......’黃粱微微一愣,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卻聽到一聲噗通響起。
尋聲看去,只見陰玄道人滾下了臺階,躺在雨水泥濘中。
一道閃電劃過,在隨之而來的雷聲轟響里,黃粱聽到陰玄道人瘋狂地笑聲。
“哈哈哈哈,本座知道了!”陰玄道人回想起三日前奪走王道士血身后,在暗處窺視到的場景,指著黃粱,“你是神像自感生靈!你他媽就是一個神像精!
“三日之前,本座取走王道士血身后,在遠處看到了,你這個狗東西,根本走不下臺階!”
說完,陰玄道人又大笑道:“狗東西,你不是要殺了本座,給那些凡人報仇么?來??!下來?。”咀驮谶@兒不動,等著你!”
“來!”
話音落下,陰玄道人伸出右手一招,一道烏光從廟中飛出,黃粱來不及揮劍攔下,就看到那鈴鐺重回了陰玄道人手里。
陰玄道人痛惜地搖了搖鈴鐺,又惡狠狠地看向黃粱:“狗東西,本座且放過你,待本座滅盡你香火后,再來拿回神位!”
“哦?”黃粱瞥了眼腳下,旋即對陰玄道人笑道,“你說,要滅盡我香火?不知,是怎么個滅法?”
陰玄道人冷笑一聲:“狗東西,香火愿力自人心而生,你以為呢?”
黃粱點了點頭,依舊笑道:“如此,就更不能放過你了?!?p> “哈哈哈,不放過我!”陰玄道人仰頭哈哈大笑,又看向黃粱:“狗東西,你以為......”
話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什么東西卡在了喉嚨里。
黃粱走下了臺階。
一劍刺出,直入心臟。
“這一劍,為我自己?!秉S粱微微俯身,湊到陰玄道人面前,看著他呆滯的眼神,緩緩開口,“還有,誰說神像之精,就走不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