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仲春，陽氣日盛，寒氣漸消，汴河兩岸的垂柳也悄悄吐出了嫩芽。同泰帝下旨將于亥日在城南神農(nóng)苑舉行盛大的祭祀農(nóng)神和皇帝親耕活動。宰相和禮部的官員們不敢怠慢，先選定前狀元現(xiàn)禮部侍郎兼國子監(jiān)司業(yè)馮體仁做典禮司儀，又按照禮制早早的在神農(nóng)苑做了布置；而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員，也紛紛齋戒沐浴，以備參加祭禮。
亥日卯時，皇帝儀仗到達神農(nóng)苑。樂司的官員們馬上開始奏樂。身穿祭祀盛裝的同泰帝，腳踩紅毯，伴著鐘磬鼓瑟之聲，緩步走向祭臺。紅毯兩旁的陪祭京官順次跪倒，山呼萬歲。同泰帝登上祭臺后，示意馮體仁典禮開始。馮體仁走到祭臺前，高聲宣示：“同泰二年仲春，吾皇祭祀農(nóng)神?！鄙酝ｎD后，馮體仁對臺下宣告：“陪祭官員上前，跪拜農(nóng)神。”待眾位京官按位次跪定后，馮體仁繼續(xù)宣告說：“吾皇宣讀祭文。”兩名禮部官員捧著一個長條盤，恭恭敬敬地把祭文呈給同泰帝。同泰帝拿過文稿，慢慢展開，宣讀道：“有邰姜嫄，踐履圣跡，感而有孕，生茲后稷。相地之宜，五谷樹藝，教民稼穡，執(zhí)農(nóng)不棄。文明發(fā)祥，子孫繁衍，周祚綿長，禮樂典范……”
這時，在神農(nóng)苑的御耕園邊跪著男女老少十個農(nóng)民，他們是禮部專門請來幫著皇帝親耕的。一位上了年紀的官員不停地囑咐他們，待會見了皇上不要害怕，要低頭回話，皇上問什么就答什么，話不能多等等。
同泰帝焚燒祭文并率文武百官向農(nóng)神行過三跪九叩首大禮后，先到易服殿換上農(nóng)家衣裳，然后在馮體仁的導引下，走向了御耕園。見皇上到來，禮部官員趕忙命令十個農(nóng)民扣頭行禮。同泰帝緊走幾步，用雙手把領頭的一位老農(nóng)攙扶起來，和藹地說：“都起來，都起來。老人家，今年貴庚啦？”老農(nóng)似乎沒聽明白，一時語塞。同泰帝一笑，又說：“朕，嗷，我是問您多大年紀了?！崩限r(nóng)激動地回答：“回皇上話，小人今年七十有六啦?！蓖┑坌呛堑卣f：“人生七十古來稀。看起來老人家的身體還挺硬朗。你們都不必拘束，咱們先坐在地頭嘮嘮家常如何？”農(nóng)民們見眼前的人一身農(nóng)人打扮，說話和氣，不端架子，很是親切，內(nèi)心放松了不少，就圍著同泰帝坐在田邊的土地上?；实蹎枺骸澳銈兌际悄睦锏娜搜?？這些年吃得飽嗎？朝廷的賦稅重不重呀？”老農(nóng)帶頭說：“回皇上，俺們都是京郊禹王臺張黃村的人，小人和這幾個姓張，他們幾個姓黃。這些年地方穩(wěn)定，也沒有遭災，俺們地里的收成交過皇糧后，每年除去種糧和口糧，還能富余百十斤麥子，這全都是托皇上的福，全都是朝廷的恩賜。”其它幾個農(nóng)民也隨聲附和著。同泰帝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家有余糧心里不慌，但百十斤還是少了些。等過幾年，天下富庶了，朕，我還要降低賦稅。百姓只要忠于朝廷，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睅讉€農(nóng)民面帶喜色地說著好。同泰帝見一個八九歲的娃娃躲在一名農(nóng)婦身側正好奇地看著周圍禁軍的衣甲和兵器，就說：“小娃娃，你對刀槍盔甲感興趣？”那小孩機靈地向前爬了一步，磕了個頭說：“回皇上的話，我看這些軍兵刀槍耀眼，甚是威風，確實喜歡?！蓖┑劭催@個小孩很守規(guī)矩，就問：“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孩又磕了個頭說：“回皇上的話，我姓黃，沒名，因排行在二，別人都管我叫黃小二，今年九歲?！蓖┑巯肓讼胝f：“人總是要有大名的。我看你恭順有禮，以后就叫黃順吧?！毙↑S順和幾個農(nóng)民又趕緊謝恩。同泰帝對身后的馮體仁說：“既然這孩子喜歡當兵，告訴兵部一聲，讓兵備司給黃順錄個名，培養(yǎng)一下……”
談論多時，同泰帝起身帶著十個農(nóng)民下了田。地頭早有人牽著兩頭健碩的耕牛架著犁車恭候了。同泰帝讓兩個農(nóng)民在前面牽著牛，自己和張姓老農(nóng)扶著犁開始勞作。他們每犁完一攏，就讓另外四個農(nóng)民播上種，再攏好田。兩個農(nóng)婦和小黃順則在田邊燒水準備烹茶。犁地是個力氣活，不一會兒功夫，同泰帝的頭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轉頭一瞧，那老農(nóng)倒是面色如常連大氣都不喘，就笑著說：“老人家平時侍候多少地呀？也是用牛拉犁嗎？”老農(nóng)趕忙回答：“小人家里原有九畝四分地，這去年冬天又置了二畝田，今年一開春我就領著兒子、孫子和媳婦把地犁了兩遍。只是這耕?？墒遣桓蚁胙?！都是靠人拉肩扛一點一點干出來的。”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御耕園的土地犁得差不多了。小黃順接受馮體仁的指派跑到地邊喊道：“皇上御耕完畢?！比缓笈苓M田里，拉著同泰帝邊往外走邊說：“皇上，嘗嘗我娘煮的茶?！蓖┑鄞_實渴了，在田頭接過農(nóng)婦獻來的茶碗，咕咚咕咚地就飲了下去。離開御耕園前，同泰帝回頭笑著對幾位農(nóng)民說：“朕今天親自體會了農(nóng)耕的艱辛。朕特賜爾等每戶一頭黃牛，望爾等不忘朝廷恩典，努力務農(nóng)種田，保我大周糧稅充盈?！瘪T體仁趕緊讓十個農(nóng)民跪倒謝恩。
接著，同泰帝由馮體仁引入觀耕亭，開始觀看王公大臣們耕作。在與馮體仁談論典章禮制的過程中，同泰帝發(fā)現(xiàn)這個臣子才思敏捷、應答如流，又加上今日祭農(nóng)儀式辦得非常順利，便有了重用之心。但他還想再看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才實學，就故作虛心地問：“朕自繼位以來，立志學習先賢，常想做些有利于民生的事情，馮卿可有計策教朕？”馮體仁想了想，說道：“陛下給臣出的題目意義重大，可否容臣斟酌幾日，再做答復？”同泰帝輕輕一笑說：“這個自然。期待馮卿的經(jīng)緯才略……”
皇帝回宮已近酉時。進了乾德門，同泰帝吩咐白晨說：“先到壽康宮去，朕要陪太后用晚膳?！卑壮看饝宦暎笓]著儀仗向西行進，并派出小太監(jiān)先行通報。
鑾輿來到壽康宮門前時，皇太后已命四名宮女出來伺候了。同泰帝下了轎，四名宮女先躬身做了萬福，然后上前攙引著同泰帝走進宮門。同泰帝用眼一瞄，心里就是一動，攙著自己左臂的女子生得甚是明艷，五官精致，臉蛋粉嫩，低首含羞，非?？蓯?。同泰帝把臉湊近，問道：“你叫什么？朕在太后這兒怎么沒見過你呀？”小宮女又低了一下頭，回道：“妾名夢柔。先前在靜福公主府當差，上個月剛進宮被太后留下的?！蓖┑劭粗m女頎長的玉頸，聞著夢柔淡淡的體香，有些心猿意馬。他故意把胳膊靠在夢柔身上說：“夢柔的名字起的不錯，是太后賜的嗎？”夢柔回說：“名字是靜福公主起的，太后覺得清雅，就沒有再改?！闭f話間，前面兩個引路的宮女挑起了簾籠。暖風拂面，同泰帝抬腳就走進了壽康殿。
皇太后孟氏五十出頭的年紀，雖然略有幾根白發(fā)，但臉色紅潤精神飽滿。見皇帝進來，太后笑著從軟座上起身，說：“皇上來了?！蓖┑圩叩侥赣H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兒子給太后請安?！被侍筅s忙讓宮女把皇帝攙起來，說道：“快起來吧。今天親耕累了吧！快到暖榻上躺著，叫夢環(huán)、夢柔捶一捶?！蓖┑叟阒φf：“今天確實有點乏，擾母親操心。一會兒，兒子還要叨擾母親一頓晚膳呢?！被侍蟾吲d地說：“那好哇，晚上就在娘這兒吃，咱們娘倆還能說說話?！?p> 同泰帝坐在暖榻邊，夢柔捧著水盆請皇上凈面。同泰帝仔細端詳，越發(fā)覺得這個女子漂亮可人。洗手凈面時，他還故意把水彈到了夢柔臉上。同泰帝躺下后，打發(fā)夢環(huán)到太后跟前伺候，只讓夢柔留下給自己捶按。其間，同泰帝上下其手，羞得夢柔滿臉通紅。
皇帝的言行其實都沒有逃過皇太后的眼睛，老太太只是不說破而已。用過了晚膳，撤席上茶，孟太后指了一下夢柔對皇帝說：“皇上，這丫頭捶按得可解乏?！蓖┑垲┝艘谎蹓羧嵴f：“力度不輕不重，兒子很是受用，還睡著了一會兒。”孟太后喚過夢柔，笑著對皇帝說：“既然皇上喜歡，我就把她轉送給皇兒吧?！碧笥洲D臉對夢柔吩咐道：“你今晚就到皇上處伺候。過后，哀家還有賞賜給你?！眽羧嵝呒t著臉，跪倒謝太后，謝皇上。孟太后讓人領夢柔下去，又對皇帝說：“皇上，哀家膝下只有你和靜福兩個孩子。前些日子，靜福進宮想給駙馬謀一個好位置。我看皇帝比較忙，就一直沒提這個事，不知皇上是否能替你妹妹考慮考慮？”同泰帝想了想，說道：“秦國勛是開國大將秦雙的孫子，已經(jīng)是宣城候威南將軍，他本人并無戰(zhàn)功，出鎮(zhèn)地方恐不合適。這樣，讓他先出任皇家少府，為宮里做做采辦事宜。這是個肥差，交給別人朕還真不放心。不過，母親也要跟靜福言明，讓她盯好了這位駙馬，別貪得太多，不好收拾?！碧蟠笙玻攬鰬?。
三天后，同泰帝大朝完畢，正在前朝后面的養(yǎng)德殿休息。白晨輕身轉過屏風稟報說：“皇上，禮部侍郎、國子監(jiān)司業(yè)馮體仁覲見?！蓖┑蹞]手說：“宣他進來?！?p> 馮體仁進殿后，跪地磕頭，口稱吾皇萬歲。同泰帝見他有些拘謹，就說：“馮卿家，這是在偏殿，不要太拘禮，坐下奏對，更自在些?！瘪T體仁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恭敬敬地呈到皇帝面前，說道：“陛下祭農(nóng)時所交代的差事，微臣已思慮周詳，現(xiàn)特來復命?！蓖┑壅归_折子，剛看了個開頭，就被深深地吸引，并連聲說：“好！提的好！”同泰帝合上奏折，笑著對馮體仁說：“卿家的折本容朕后面細讀。馮卿可先跟朕說個梗概?！瘪T體仁拱了拱手說：“陛下，微臣主要提出了四款十一條建議。第一款就是廢止百姓積欠朝廷的超過二十年以上的欠款欠稅。比如，先皇登基初年為了恢復生產(chǎn)曾命令地方借給一些農(nóng)民銀兩和耕牛，后來大部分人都已償清或歸還，只有個別破產(chǎn)農(nóng)戶還未償還，三十年中，這筆錢加上利息，非常巨大，而且原先借款的人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故去，留著這些欠條，只會成為朝廷的壞賬，不如宣布廢止。這樣，全天下的百姓必然感念陛下圣德，敬服陛下仁慈愛民?！蓖┑鄯浅M意地點點頭，說道：“馮卿此議正合朕意。如此一來，既沒有增加朝廷負擔，又廣泛施恩于天下百姓，真是上等良策啊。卿接著奏對吧?！瘪T體仁繼續(xù)說：“臣所奏第二款是請陛下盡快開科取士。歷朝歷代的英明君主無不把廣攬人才當做最重要的國策。漢武帝若無桑弘羊、司馬相如，唐太宗若無魏征、李靖，都難成為一代圣君。而且，開科取士能給天下人一個進階之梯，對安撫人心，凝聚民心都有積極作用。臣建議先取文試，選拔青年才俊，裁汰冗員。再開武科，充實邊備，保衛(wèi)國家?！蓖┑塾忠淮吸c頭說：“你的這一款提的也很好。朕正有今秋開恩科之意，卿的建議正是朕所需要的。過后，卿可以另外具折詳細奏告?！瘪T體仁又一躬身，回道：“臣遵旨。臣的第三款建議是廣開言路，允許大臣對朝政提出合理的意見。”同泰帝認真地說：“這個也可以。只要是為了朝廷，風聞言事也是能被允許的?！瘪T體仁又說：“陛下真是英明。臣提出的第四款建議是整頓吏治，清明政治。具體又分為四條，分別是裁汰冗官，核算冗兵，節(jié)省冗費和消減冗制……”君臣二人在養(yǎng)德殿內(nèi)足足交談了一個半時辰。在回后宮的路上，同泰帝興奮地對白晨說：“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宰相之才！傳旨給王克明，擢升馮體仁為承旨學士入政事堂行走?！?p> 次日，同泰帝便下達了將在九月開恩科的旨意，要求各地官府盡快安排本地秀才以上的讀書人進京待考，一應費用全由國庫承擔。圣旨發(fā)出后，全國的文人奔走相告，躍躍欲試，都想抓住這個鯉魚躍龍門的好機會。
僅隔了一日，同泰帝又下旨求言，鼓勵各級官員向朝廷建言獻策，允許風聞言事。一時間各種意見和建議、對弊政的分析報告、對貪官污吏的舉報材料如雪片一般飛到皇帝和宰執(zhí)們的案頭。
又過了一日，同泰帝下旨廢除全國百姓積欠朝廷的超過二十年以上的欠稅欠款。這個旨意的發(fā)出真正點燃了全國百姓的熱血。人們不敢相信，積欠國家的錢物能得到豁免。很多地方的老百姓自發(fā)地面向京城方向隔空叩拜，感謝這位英明仁慈的偉大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