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一個夢
蘇澤最開始來到大明的時候是茫然的,是無措的,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歷史上的時代。
他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逐鹿天下,取而代之,他只是想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活下去。
一開始他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害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
可當他看到治下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他無法坐視了。
于是他想著改善一下清風縣百姓的生活,起碼要讓他們吃的飽,穿的暖。
以前他從未想過他要在這個時代做些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跟著內(nèi)心潛意識的想法去做的。
發(fā)展商業(yè),發(fā)展農(nóng)業(yè),大興教育,開展新學,鼓勵人人平等。
他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可他就是這么做了,就連他也不知道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大明此時還算安定,他用得著冒著殺頭的風險培養(yǎng)私軍,私造火器嗎?
他安慰自己說,這都是為了自保。
可就憑那一千多號人,就算拿著火器又能如何?
真的能在這個時代自保嗎?
答案是否定的,這一切只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
多少次午夜夢回,歷史上的那些慘案不斷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外族入關,漢人剃發(fā)而居,西方那些野蠻人帶著堅船火炮蠻橫的通過暴力打開了國門,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
神州陸沉,民不聊生。
夢里,那些歷史上死去同胞們的冤魂朝他伸出了手,讓蘇澤幫幫他們。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改變歷史呢,他只是一個小縣令啊,一個小縣令如何能在這個時代攪動風云?
他做不到,可他良心難安,于是他做了一些什么,在清風縣留下了一些希望的種子。
那些來自后世的知識,一些原本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都被他留在了清風縣。
既然他做不到,那就留下點什么吧,不為了證明他來過,只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些。
如果沒有遇到朱瞻基,也許他就這么在清風縣混吃等死了,給大明留下的只是一絲微不足道思想啟蒙的微光。
有沒有用他不知道,可他一個小縣令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可命運就是如此奇妙,他隨便從路上綁了一個家伙居然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朱瞻基。
當蘇澤知道黃泰順就是朱瞻基的時候,他的心情是復雜的。
有兩條路就擺在他面前,蘇澤站在岔路口徘徊良久。
往左走,逃離大明,遠走海外,繼續(xù)做著自己的青天白日夢,了卻余生。
往右走,留在大明,冒著隨時會掉腦袋的風險輔佐朱瞻基,一路披荊斬棘,改變歷史,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第二條路無疑是艱辛的,必定走的不會那么容易,很有可能隨時就死在了這條路上。
最終,蘇澤還是選擇了第二條路,他選擇了相信朱瞻基。
朱瞻基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和他站在了一起,三年前隨意種出的花,如今卻結出了意想不到的果子。
他愛這片土地,愛這個偉大的民族,這個民族在這片土地上創(chuàng)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跡。
在五千年的歷史中,棋盤上的對手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們始終屹立不倒。
若是有來生,他還是愿意成為這個偉大民族中的一份子。
既然如此,為何要逃?
蘇澤想了很多很多,想了之前從未深思過的東西,漢王問他圖什么,他圖一個問心無愧,僅此而已。
只為了對得起他身體里流淌的炎黃血脈。
思緒很多,但只是短短一瞬間,蘇澤回過神來看向?qū)γ娴臐h王,輕聲說道:“漢王殿下,臣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p> 朱高煦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對面的蘇澤。
蘇澤也沒管那么多,自顧自地開始說道:“在臣的夢中,北方的那些蠻夷跨過長城,漢人匍匐在他們的腳下,綁上了可笑的豬尾巴,對那些吾等視為無知蠻夷卑躬屈膝,搖尾乞憐?!?p> “臣還夢到,神州陸沉,百姓民不聊生,異族人在我們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耀武揚威。”
“一日之間,一城死盡三十萬人,那些畜牲站在吾等同胞的身體上耀武揚威,洋洋自得,甚至以殺人取樂,還互相比賽誰殺的更多,視吾等為牲畜?!?p> “殿下......你知道嗎.......臣害怕啊,害怕哪一天夢里的事情真的會發(fā)生。”
說到最后,蘇澤的聲音都帶著哭腔,嘴唇都在顫抖,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在和大人告狀。
朱高煦不知道蘇澤為何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忍不住說了一句“只是一場夢罷了?!?p> “就因為一場夢,你就要不分青紅皂白的對異族舉起屠刀,難不成你還真想把天下所有異族都殺光不成?”
“你的想法未免太過偏激,也太過殘暴了些,有失仁義?!?p> “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國,須要有大國風范,以德服人!”
朱高煦覺得蘇澤的想法有問題,若是依照蘇澤的想法,非要把天底下所有異族都給殺光才行。
可這怎么可能,就連他爺爺洪武皇帝都沒有把元朝那些異族趕盡殺絕,也沒想著把周圍的國家全都給吞并了。
蘇澤卻是膽大包天的想著趕盡殺絕,就為了一個夢,朱高煦無法理解。
雖然他也覺得外族都該殺,可朝廷不會同意的,老頭子也不會同意的,朱高煦覺得蘇澤有些想當然了。
蘇澤愣在當場,神色有些恍惚。
是啊,對你們來說只是一場夢,可對我來說那都是真的啊,都是歷史上真實發(fā)生過的一切?。?p> 蘇澤忽然憤怒了,就連他都不知道他為何而憤怒。
蘇澤怒道:“也許你覺得只是一場夢,可若是日后夢里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今日之你我皆是罪人!”
“國與國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何來仁義?”
“那些異族人侵我家園,殺我同胞,你看他們講不講仁義?”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把他們殺怕了,殺痛了,一旦我大明勢弱,他們還會跨過長城,殺我同胞,侵我漢人江山!”
“五胡亂華的慘案歷歷在目,自漢朝始,那些蠻夷就覬覦我中原大地!”
“唐時,待外族如何,算得上仁義了吧?”
“可安祿山大手一揮,那些外族人馬上殺進了中原,亂我漢人江山!”
“宋朝又如何,年年納歲貢,可結果呢?”
“皇帝被俘,妃嬪淪為娼妓,百姓民不聊生!”
“歷史上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無一不在告訴我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今時今日我大明強盛,兵強馬壯,外族紛紛俯首稱臣,視為天朝上國!”
“可翌日我大明一旦勢弱,外族必爭先恐后入侵我大明江山,瓜分我漢人河山,欺辱我漢人同胞!”
“當今陛下,正是為了后輩子孫計,才會不顧群臣和天下反對,勞民傷財,一次一次北征,就是為了把那些外族蠻夷打痛,讓他們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今日吾等不戰(zhàn),難道要將禍患留給后世子孫?”
“現(xiàn)在你漢王居然和我講仁義,你也配!”
蘇澤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著看著漢王。
朱高熾那位歷史上的仁君和他講仁義也就罷了,他和對方就不是一路人,蘇澤也沒想過和朱高熾說這些,因為他知道兩人尿不到一個壺里。
可蘇澤萬萬沒想到朱高煦居然也和他整這些虛頭巴腦的。
蘇澤原本以為朱高熾會和他是志同道合之輩,起碼在面對外族的時候,兩人的意見是一致的。
因此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漢王去海外開疆拓土,想著拉朱高煦一把,結果朱高煦一個軍人居然和他談仁義。
仁義二字是你漢王的臺詞嗎,那特么是我的臺詞,老子才是讀書人!
這讓蘇澤覺得他被背叛了,自然沒什么好脾氣。
朱高煦先是有點懵,隨即回過神來大步走到蘇澤面前,一把抓起了蘇澤的衣領子。
朱高煦惱怒道:“你沖本王吼什么,本王就是那么一說,你真當本王是好脾氣的人?”
蘇澤被拎著衣領凜然不懼,冷笑一聲,譏諷道:“別不是漢王你怕了,不敢了吧,所以才會舔著臉學讀書人說仁義二字?!?p> 朱高煦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盯著蘇澤,他現(xiàn)在看到蘇澤這張臉就討厭的很。
他只是說出了那些讀書人的想法,也只有那些讀書人才會把仁義二字掛在口中,整天講著以仁為本。
他想著蘇澤也是讀書人,不如用這個說法勸勸蘇澤,讓蘇澤冷靜一點,不要那么偏激。
結果蘇澤不領情也就罷了,還罵他,朱高煦忍不了了!
“你別想激將本王,你信不信本王現(xiàn)在就能打死你!”
蘇澤梗著脖子往前伸,口中罵罵咧咧,“來,打,往這兒打,狗娘養(yǎng)的今天不把我打死!”
“哇呀呀,你敢罵我父皇和母后,你這個亂臣賊子,本王打死你!”
漢王都氣的語無倫次,口不擇言了,掄起一拳就砸朝蘇澤臉砸了過去。
蘇澤眼疾手快,狼狽的堪堪擦邊躲過這一拳,目瞪口呆的看著漢王,“你特么玩真的?”
朱高煦嗤笑一聲,“你不是說本王不敢打你嗎,本王今天就打給你看!”
蘇澤愣了一下,隨即一口唾沫吐到了漢王面門,然后一記猴子摘桃,都是一些街頭流氓打架下三濫的招式。
朱高煦猝不及防下吃了一個悶虧,悶哼一聲松開了抓著蘇澤衣領子的手。
蘇澤連忙脫身,他也是牛脾氣上來了,漢王居然真的要打他,他蘇某人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虧。
他也不慣著,趁著漢王不備,掄起拳頭就打了過去,口中罵罵咧咧。
“來,今天咱兩只有一個能活著出去!”
朱高煦被蘇澤這一拳打在肋骨,疼的呲牙咧嘴,火氣更盛,也擼起袖子打了過去,兩人扭打在了一團。
蘇澤怎么可能是漢王的對手,沒兩下就被漢王打倒在地。
“你放我起來,我還沒出全力,你有本事松手!”
蘇澤被漢王擒住雙手壓在地上,手腳不能動彈,臉色漲紅沖著漢王嚷嚷。
朱高煦揉了揉還有些發(fā)疼的肋骨,冷笑一聲看著蘇澤。
“你還要打,你真不怕本王打死你?”
“呸,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今天你要不打死我,我蘇某人看不起你!”
“喲呵,你還來勁了是吧,狂的你!”
“啊......別打了......”
蘇澤被朱高煦掐著肋骨,疼的呲牙咧嘴,正當蘇澤想要求饒的時候,營帳的簾子被掀開了。
柳溥,陳熊,馮成還有蘇五與朱高煦的親衛(wèi)頭子,五人原本就在營帳外面偷聽,等發(fā)現(xiàn)里面不對勁的時候連忙掀開簾子,這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了朱高煦和蘇澤兩人詭異的姿態(tài)。
場面一時間十分尷尬,七個人同時愣在了當場。
朱高煦和蘇澤兩人也顧不得拌嘴了,兩人異口同聲怒吼一聲,“滾出去!”
柳溥等人嚇了一跳,連忙把頭縮了回去,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神仙打架,他們?nèi)遣黄稹?p> 出來的柳溥等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辦了。
這兩人居然真的在軍營打起來了,這他們該怎么辦?
柳溥看向蘇五,馮成看向朱高煦的親衛(wèi),意思都很明顯,要不你兩進去把他們拉開?
蘇五和親衛(wèi)對視一眼,同時搖頭,兩人都是一個心思。
既然少爺,王爺都說了讓他們滾,現(xiàn)在進去不是找死嗎?
五人就這樣站在營帳的門口,誰都沒有敢動彈。
而營帳里面,經(jīng)過外人的打岔,朱高煦與蘇澤總算都冷靜了些。
朱高煦松開手,扯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神色不善的盯著蘇澤。
蘇澤不以為意,就當沒看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人慫嘴不慫的說道:“粗鄙!”
他覺得漢王也就那樣吧,小垃圾一個,三拳居然沒能打死他。
朱高煦嗤笑一聲也懶得說話,揍蘇澤一頓他心情好多了。
蘇澤拍了拍屁股渾然不在意臉上的傷,也給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冷笑的看著漢王。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中,朱高煦不說話,蘇澤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瞪著對方,試圖想用眼神把對方殺死。
最終還是朱高煦有些惱火和不耐煩的說道:“你別看本王,朝廷不會同意的,老頭子也不會同意的?!?p> 蘇澤挑了挑眉打趣道:“不談仁義了?”
朱高煦吐了口唾沫不屑的說道:“屁的仁義,本王就那么一說,你以為本王是老大那種書呆子,整天把仁義掛在口中。”
“只要你能想辦法說服老頭子和朝廷,本王就和你去倭國找銀子?!?p> “不過本王先說好,你得和本王一起去,不然本王不知道那什么銀山在什么地方?!?p> 蘇澤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朱高煦的這個要求。
朱高煦見狀松了口氣,蘇澤要和他一起去這讓他放心了不少,說明蘇澤沒想著坑他,那地方真有銀子。
既然都談妥了,朱高煦心情自然就好了不少,很快把先前的不愉快統(tǒng)統(tǒng)忘掉了,看著蘇澤臉上的傷直樂呵。
他早就想揍蘇澤一頓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今日算是如愿以償了。
蘇澤倒是沒想那么多,他剛剛也是心中一股無名之火,打了一架已經(jīng)好多了,心情平復了下來。
蘇澤說起了正事:“既然都定下來了,那等打完開春這一仗,我就開始準備,想個法子光明正大的去倭國搬銀子?!?p> “剛好,明年鄭公的船隊也要回來了,修繕補給一下和咱們一起去倭國宣威去?!?p> 這其中當然還有很多細節(jié),不是一句話兩句話便能辦成的,不過蘇澤不是太擔心,他在清風縣的時候早就心中模擬了無數(shù)遍如何讓大明征伐倭國了,一切盡在掌握。
到時候打著宣威的名號去,倭國就算不樂意也不敢說什么。
因為你倭國約束不了大明沿海的倭寇嘛,那就只能我大明勉為其難的去宣威咯。
蘇澤巴不得倭國翻臉,翻臉了正好開戰(zhàn)。
因為朱高煦這位大明的王爺也去了,你倭國居然不把大明的王爺放在眼里,那就是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大明為了維持自己天朝上國的威嚴,還不得給倭國兩巴掌,讓倭國認清誰才是大小王。
蘇澤為什么處心積慮的想忽悠漢王去,一是覺得漢王人還行,想拉漢王一把,二就是因為漢王的身份比較特殊,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大明的威嚴。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漢王好忽悠.......
蘇澤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漢王。
朱高煦沒發(fā)現(xiàn)蘇澤心虛的眼神,只是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本王不管那么多,動腦子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本王只負責帶兵就行了?!?p> “不過本王要多說一句,你準備帶多少人去倭國?”
“跨海作戰(zhàn)不方便,人數(shù)肯定不能多,騎兵也去不了,你得帶多少人才合適?”
蘇澤默默盤算了一陣,說道:“我這邊帶鎮(zhèn)國衛(wèi),你那邊帶八千人就夠了,讓鄭公的船隊在海上接應我們,主要用以威懾,只要倭國不敢和大明開戰(zhàn),他們就不敢動咱們?!?p> 朱高煦覺得有些不妥,只帶一萬人上岸還是不太保險。
“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咱們上岸了之后倭國人翻臉了怎么辦?”
“你得當心咱們?nèi)ナ侨獍哟蚬?,一去不回?!?p> 蘇澤笑了笑說道:“放心好了,就算倭國人到時候翻臉也沒事,我給他們準備了一個大寶貝。”
朱高煦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問道:“什么大寶貝?”
蘇澤微微一笑說道:“保密!”
蘇澤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的太久了,如今終于有了一絲希望。
只要開了這個口子,遲早大明的旗幟會遍布全天下,成為真正的日不落帝國!
試想,當老朱家的窮鬼,還有朝堂上那群貪財?shù)奈奈浒俟僦篮M饽敲锤挥兄?,他們會不心動嗎?p>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希,蘇澤就是要用利益驅(qū)眾人。
正如哥倫布忽悠歐洲人一樣,蘇澤也想這么忽悠老朱家和朝堂文武百官的。
可光忽悠不行,得拿出點真金白銀給這群土包子開開眼,于是倭國就成了蘇澤的第一選擇了。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尤其還是蘇澤這么個先知先覺的有心人。